蒋尚贤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程言走了一步,堪堪挡住吕萍看向蒋仲毛的视线,随意地说:“吕女士这就说得不对了。大师有神之眼,这力量能帮到多少人?您身为大师的母亲,难道不希望有更多的信徒了解大师,被大师的神力触动和感化,加入这大家庭中来?”

  蒋尚贤在他边上频频点头,说:“阿萍,阿毛是神明选中之人,他的力量不该被我们限制。”

  “你先别说话了。”吕萍冲他抬了抬下巴,控制住了脸上的一丝不耐烦,转向程言,“程先生,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言露齿一笑:“我是科学家,也可以是生意人。吕女士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适当的宣传对您和您儿子有多大好处?”

  吕萍抿了抿嘴,瘦削的下巴绷得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她有所松动,说:“可以,但是日子必须我定,而且我负责接洽一切流程,到时候陪着我儿子一起去。”

  “成交。”程言表现得大喜过望,朝她伸出手握了握,“合作愉快。”

  这边说完,他转身侧了侧脑袋。

  李冬行放下手里拿着的玩具,从蒋仲毛身前站起来,若无其事地站回程言身边。

  只一眼,两人便从对方的表情中知晓,他们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部分线索。

  、神之眼(八)

  三天之后的下午,蒋家所在的小区里。

  初春的午后气温已经渐渐回暖,李冬行只穿了一件浅蓝细条纹的衬衫,外罩一件V领毛衣背心,站在和最早来的那次站的同一个位置。衣服是程言给他提前挑好的,程言不许他穿上次那件卫衣出门。他不是来打架挑事的,也不是来干绑架之类的黑活。那女人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如果李冬行表现得有那么一点缺乏说服力,计划就没法顺利展开。

  李冬行身边还站了一个男人。男人身上是亮绿色的滑雪外套,头发难得梳理得十分平顺。他看起来比李冬行紧张得多,每一分钟都要转一圈他那干瘦的微微前倾的脖子,发出嘎吱嘎吱的缺油轮轴一样的声响。他胸前挂着一个手持摄像机,但从他的手势来看,很难说他自己熟悉这个器材。他用一只手掌蹭着摄像机的一面,手汗把那黑色的塑料机身都蹭得亮晶晶的,摄像头尚还朝着他胸口,他却浑然不觉。

  对薛湛来说,要站在李冬行边上足足一下午,兴许比要他完成这个任务本身还要艰难。

  这些年来,他习惯了听从小王哥的指挥。王沙沙是他老大,也是他最好的兄弟,王沙沙指东,薛湛从来不敢往西。王沙沙让他天天给穆木送花,他就风雨无阻地去送;王沙沙说花不用送了,今天出来干点别的,他一句话没说就来了。只不过薛湛心里还是有个疙瘩。王哥让他听李冬行的话,他实在不大情愿。他始终觉得李冬行当年对王沙沙不厚道,也从来不正眼瞧他们。他们不是一路人,哪怕李冬行之前用放他一马的方式帮过他,他都没法对这学生时代的对头生出太多好感。

  薛湛当惯了小弟,可他依然认为自己是有骨气的。他乐意出来配合李冬行,全是看了王哥的面子。王哥也是不容易,为了心爱的女人能屈能伸,不得不对李冬行他们低声下气。薛湛同情王沙沙,同时又打定主意,要用自己威武不能屈的义气给王哥撑场子。他唯一的老大是王沙沙,这回他也是为了帮王沙沙的忙,才委曲求全给仇人充当手下。

  他这么一想,驼着的背倒是挺得更直了些,握紧摄像机,就如同握了个防身的武器,抬起头和李冬行一起看向楼下。

  差不多快到了约定的时间,李冬行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微微皱了下眉。他看着比薛湛镇定许多,不过没人能瞧见,他后背被毛衣挡住的部分,早就淌了一层薄汗。

  师兄已经上去十分钟了。程言没给他信号,说明和那对夫妇的交涉还没出岔子。

  就在李冬行想着是否要联系程言的时候,楼里出来了两个人。

  吕萍穿了身粉色套裙,发黄的长发在脑后盘了一个紧绷绷的发髻,薄薄的嘴唇涂得红红的,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她跟明星出街似的,鼻梁上还架了一副墨镜,一出门就左顾右盼,可能也是嫌热,抬起一只手在跟前扇了扇。

  她右手臂弯里挂着个大袋子,里头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不是装着他们平时穿的麻袋装。而她左手牵着的孩子正是蒋仲毛。大约是为了出门,小孩今□□着要正常许多,穿了件鹅黄色的对襟毛衣,背着个四四方方的蓝色书包,和街上走的普通小学生没什么两样。吕萍对他说了几句话,他跟没听见似的,还是木呆呆的,走路的时候只顾盯着脚下的地面,连走过香气满溢的点心铺的时候,都没抬头瞧上一眼。

  一见吕萍转头看过来,李冬行就换上笑脸迎了上去,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吕女士。”

  “你是那个谁来着,和程先生上回一起来的人吧?”吕萍摘下墨镜,目光在李冬行脸上溜了一圈,很快又移开了,打量起薛湛,“他呢?电台的人?”

  薛湛赶紧举起摄像机,被李冬行瞟了一眼,才发现自己没摘盖子,赶紧再把摄像机盖子摘了,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的,我,拍照……不,摄像的。”

  李冬行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吕萍略带歉意地笑了下,说:“吕女士,不好意思,这位朋友早就久仰神之眼威名,听说这次是要来接玄子大师,已经激动了一整天。”

  他说着故意拂了拂薛湛衣襟,让吕萍看清楚薛湛和他自己身上佩着的徽章。

  这些信徒徽章是提前从他班上几个学生手里借的,那几个学生都听蒋尚贤上过课,但都嫌这位护法讲得太玄乎没多大用处,钱收得又太贵,外加本身所求不多,所以都没被发展成忠实拥趸。听李冬行一提,他们中的不少还觉得不大好意思,再三申明自己没真的迷信,只是一时为玄子大师所谓的超能力所迷惑,为了表真心,纷纷主动把徽章上缴给了李冬行。

  吕萍果然对两人展现出来的诚意颇为满意,昂了昂下巴,对着镜头捋了几把头发,吩咐薛湛要好好拍摄,然后把手里的大袋子扔到了李冬行怀里。

  李冬行垫了垫那包的分量,还挺沉。

  他们一齐往停在小区门口隐蔽处的一辆白色面包车走去,薛湛先坐上驾驶座,李冬行把包放上后座,转身伸手,先拉住了蒋仲毛的手,将孩子拉进车里安顿好。

  吕萍跟着打算上去,而就在这时,另一辆车在面包车边上停下,有人走下车,迅速地往他们这边走来。

  “你就是吕萍吧?”来人一身蓝色警服,一拍吕萍肩膀,压了压帽檐说,“有事找你。”

  吕萍回过头,一见找她的人是警察,狠狠吃了一惊,但很快强挤出了几分镇定,说:“警官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王沙沙收拾齐整了还挺有气势,他瞥了眼车上的蒋仲毛,说:“这是你儿子?”

  吕萍抢着说:“当然是。”

  王沙沙一手搭着面包车的门边,另一只手挠了挠脸颊,说:“这么说吧,有人举报你们家非法□□儿童。我们提前查过了,这小孩叫蒋仲毛,他本来该在江城实验小学上三年级。可从上个学期开始,他就没怎么去上过学,这学期更是没露过面。他的班主任都觉得挺奇怪的,而且没人知道他不来上学的原因。加上你们的邻居说,平时几乎从没见过这孩子出过门,而且有时半夜你家还会传出奇怪的声音。我们也是没办法,今年上头拎儿童安全问题拎得格外紧,不得不来请你去局里走一趟。”

  吕萍听他说着,脸色一点一点变了,一脸厚粉都遮不住底下涨起来的紫红色。她干瘪的胸脯一起一伏,就像只快要呱呱叫起来的青蛙,不过几秒后还是克制住了,大声地说:“警官,您既然说查过了,就该知道阿毛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们不去上学有自己的原因,这还轮不到路人或者警察说三道四吧?”

  王沙沙“啧”了声,挠着脸的手挪到腰带上,若有似无地摸了把悬在腰上的手铐,说:“这就有些难办啊。按照程序,你儿子还是得先被带去医院,查一查,等确定了有没有虐待迹象,再来把这个事定定性。这个亲子鉴定也是要做的,是拐卖儿童还是虐待儿童,我们一定都会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冤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