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程言想起了阿东跟他闹着玩的那个下午,他也像这样被师弟压在身下……脖子上明明早就褪干净了的咬痕又痒了起来,他抬手揉了揉脖子,只觉得当初没当回事的感觉全回来了,莫名地就有些口干舌燥。

  就在这时候,边上有人敲了敲门。

  程言不用看都知道是李冬行,连忙把图片窗口都给关了,抬头看见那张脸,只觉好一阵心虚。

  不就是点有色图片么?师弟也是大男人,谁没点需求?

  程言强迫自己忘了刚刚脑子里出现的替换过对象的沙发一幕,整了整毛衣下摆,摆出副大义凛然的面孔,对师弟说:“怎么了?”

  李冬行站在门口没进来,保持着推门的姿势,说:“师兄,于哥来找我们。”

  一看师弟脸色,程言心里就有些打鼓。年前他们顺路去拜访老于,没见着人,李冬行留的纸条也并无回应,他们本就心里没底,眼下见老于自己上门来,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真出门见着了人,程言更是直觉出事了。

  才几个月没见,老于脑袋上本来就没剩几根的头发白了大半,跛着的那条腿走路更不利索,连站都站得很是艰难。冬天还没过去,他就穿了件蓝色的工装外套,里头那件棉背心也不知多久没洗过,都快看不出颜色。

  李冬行说他下楼之前,老于已经在楼下站了半个小时,脸和手都冻得发青,正在不自觉地抽搐。

  程言赶紧让他坐下,他瞥了眼光洁的皮沙发,双手在粗布裤子上蹭了蹭,缓缓摇了摇头。

  “咱就是来说个再见,不坐了吧。”老于咧了咧嘴,笑得有几分发僵。

  李冬行吃惊不已,说:“于哥,你要去哪里?”

  老于垂着眼,含混不清地说:“回老家。”

  李冬行急忙问:“回去多久?”

  老于沉默了半晌,颇为惨淡地叹着气说:“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吧。”

  余下两人一听,都知道一定有事发生,原本老于三口之家挤在地下室里,条件不可说不艰苦,却也自有其乐融融处,怎么会突然说走就要走呢?

  李冬行硬是拉着老于在自己座位上坐下,程言转身给他泡了杯茶,让他好好说说,到底怎么了。

  老于在沙发上呆坐了一刻钟,才默默地说了前因后果。

  程言和李冬行担心的没错,事情确实是出在他儿子柱子身上。

  柱子有疑似多动症,学名注意力缺陷障碍,老于本来是不会发现的,直到元旦前,他工地里发了点小钱,夫妻俩想着儿子半年后就要上小学,城里孩子都从小上各式各样的补习班,柱子没那待遇,上学后怕是会跟不上。老于夫妇苦宁愿苦自己也不想对不住儿子,两人一合计,就拿出了那些余钱,给柱子报了个算术班。

  这不上课不要紧,一上课,柱子的毛病就犯了。

  老师一开始就以为这孩子太皮,怎么教训都说不听,老在课上搞小动作,坐都坐不住,还妨碍同学。那年轻女老师心肠也还不错,叫了家长过来,一看就知道老于家是个什么情况,便也不再多批评了,就把柱子从大班里提出来,也没让老于补交钱,自己做主给他开起了小灶。这又上了几次课,老师越上越不对劲,发觉孩子不是性格皮,就是没法听进去她说的话,别人一教就会的题目,教了十遍柱子都学不会,写个答案写一半都能走神玩鞋带去。

  这么一来,她觉得不该再耽误彼此时间了,再一次通知了老于,让他把孩子领走,退了一半补习班的钱,顺道还暗示他带柱子去医院查查。


  老于一听就紧张了,赶忙问老师他儿子是咋了。

  那老师自己在这领域也是个半瓶水,不知道多动症,只说他儿子学算数怎么都学不会,可能脑子不大好。

  老于登时急了。他年纪不小,统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柱子可是他宝贝命根子。他们夫妻俩没什么文化,去了医院都不晓得挂哪个科,急得团团转,回头有个自称见多识广的邻居不知从哪介绍了个看相的过来,收了老于家几斤土鸡蛋,留下一句柱子不是有毛病,而是中邪了,叫老于想点办法驱驱邪的高论。

  看相的高人说要想办法,老于就真想了起来,过年那阵一直在东奔西走,把能攒的钱都攒了,正想着去哪找门路,走在大街上就给人塞了张传单。

  “什么传单?”程言皱了下眉,本能觉得是邪路。

  “就是这个单子。”老于从兜里掏了张皱巴巴的纸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恨,拳头攥得死紧,过了好一会才肯展平递给程言。

  那张纸上被涂了个五彩斑斓,几道浓又粗的放射性彩条中央飘着一只人眼,黑少白多,占了半张纸大小,瞧着颇为瘆人。

  程言翻到传单背后,就见那纸正中写了“神之眼”三个大字,底下附了一行地址。

  “这什么玩意儿?”他嫌弃地甩了甩传单,递给李冬行看。

  李冬行低头看着,低低说:“我知道这个。”

  老于愣了愣,突然伸手抓住李冬行胳膊,一个劲摇头说:“冬子,你可别去,这信不得啊!骗子,都是骗子!”

  他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带着点声嘶力竭。

  李冬行安抚着说:“于哥放心,我就是听几个学生说过。这是家算命馆吧?有个自称‘玄子’的大师,号称有一双能看透人心、还能看见运势的眼睛。”

  老于重重点了下头,哑声说:“对。我开始就想试试,带着柱子去了。那大师……他让柱子摸了摸一个水晶球,然后说他看到了一个小孩,断了脑袋,一大堆乌鸦在啄小孩的脑子……他还把那个图画了出来,给我看。护法在一边说,按照大师看见的,如果这小孩再不治,脑子就要被妖魔鬼怪全吃了,以后连神仙都没法救。我当时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觉得他说的太对,为了求大师给柱子治病,就……就回家把这些年全部积蓄都拿了出来,献给了大师……”

  他一边说一边咬着牙,眼珠外凸,目光里写满了深深的恨意。只是这恨很快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懊悔。

  “我是真的傻啊……那大师也给我看了,说我半生劳碌最近可能有大难……我以为他说柱子的病,一下就信了……现在想想,呸!咱就算有难,也是被他们骗的!”老于一声悲鸣,单手抹了把眼睛,“柱子被叫过去施了几次法,哪里有好?等我回过神来,钱都没了,连给柱子上学的钱都没剩下,家里那屋子的租约也到期了……我,我真没了法子,去问那大师要钱,另一个护法又说这钱就是诊疗费,他们有正规的执照,还能出具发票,就算我告到派出所去,都要不回我的钱。冬子啊……你说说看,这人坏起来,心怎么能这么狠呢?他们骗走了我的钱,都不给柱子一条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