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言摇摇头。

  江一酉捏紧了海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低声说:“她要是知道,该多难过?她会崩溃的。她已经觉得很对不起她哥了,要是知道她哥已经……不,不能告诉她,绝对不能告诉她。”

  程言皱眉:“你还想继续骗她?”

  江一酉攥着拳,跟自言自语似的说:“她不会发现的。她心里一点没有怀疑,真把我当她的大哥。现在真的傅松已经死了,那说明,那个男人不会再出现了,也不会来指出我是假的。在江城,还有谁知道我不是傅松?对了,我可以跟我所有朋友们解释解释,他们现在只当阿霖是我认的干妹妹,但要是知道原委,也肯定会帮我隐瞒……”

  程言打断他:“那你妈呢?你妈就这么乐意把你这么大的儿子拱手让给人家当哥?”

  江一酉仰着头,深吸口气,说:“我妈人很好,她会理解的。”

  程言无法接受这男人破绽百出的计划。他甚至有点无法理解江一酉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怎会突然如此疯狂。

  “过去的事怎么办?你根本不知道那兄妹俩以前是如何相处的。避而不谈难道会是长久之计?傅霖现在都已经起疑了。”他不大客气地指出,“你还是清醒下,我理解你现在骑虎难下,但为了这点仗义,你就打算杀死江一酉,下半辈子都装作另一个人?”

  江一酉低下了头。程言还以为他想通了,谁料他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握住程言肩膀,瞪着眼说:“失忆,我可以装失忆。程老师,你开始时候都不猜我是不是失忆的傅松?只要我说出了点事故失了忆,阿霖一定会相信的。程老师,你也会帮我的对不对?”

  程言震惊不已,没想到这男人是真的想请他做共犯。

  他还没说话,就听李冬行在一旁说:“江老板。你扪心自问,难道真的就只想当阿霖的哥哥?”

  江一酉全身一震,说:“什么?”

  李冬行慢慢说:“阿霖把你当哥哥,你是把她当妹妹么?”

  程言觉得师弟的语气有点冷,抬头看过去,就见李冬行正死死盯着江一酉放在他肩上的手,像是担心江一酉突然发疯对他不利似的,脸上写满了戒备。

  一向温和的师弟突然露出攻击性,就如一头温顺的牧羊犬龇了龇牙,程言看在眼里,居然觉得颇有几分可爱。

  江一酉就如同被那两句话击中了一样,松开程言,跌坐到一旁椅子上。

  “对,你说得对。”过了半晌,他苦笑了下,摸了瓶酒给自己倒上,“我他妈好像真的爱上了傅霖。”

  程言心中微微一惊。

  他在脑中回放了下刚才推门时看见的那一幕,难怪当时觉得别扭得紧,原来是因为,这般亲密对于坚信江一酉是亲大哥的傅霖来说,实属正当,对深知自己与对方并无血缘关系的江一酉来说,就有些逾越了。

  他未曾细想,李冬行却能瞧出来。

  江一酉那点小心思再无所遁形,他喝了一杯酒,又倒了一杯,像是打算把自己活活醉死。

  程言走上前,按住他杯子,说:“既然你喜欢傅霖,那为何不说实话?你还想接着装下去,难道打算让外人看一场兄妹乱*?”

  江一酉闷声说:“我不会表现出来的。”

  程言不解:“为什么?”

  江一酉笑了下,甩了甩落到眼前的长发,抬头看程言:“程老师,你喜欢过一个人么?”

  程言愈发不明所以。

  江一酉眯了眯眼,喃喃说:“喜欢一个人,而且知道她永远不会喜欢你。那么绝望,又那么可悲。人是一种很蠢的生物,一旦动了心,就像陷入了泥沼,只要动一动就会陷得更深,连走都没法走。”

  程言:“你……你为什么觉得傅霖不会喜欢你?”

  江一酉只是摇头。

  “因为她只把你当哥哥。”李冬行忽然接口,他微低着头,半张脸晦暗不明,“她对你所有的好,都是出于真心,然而那真心永远不会是你想要的。你一边渴求更多,一边又自责这贪心。你觉得……自己是在利用她这对你不设防的好。她对你越好,你越痛苦,但要拒绝,又做不到。这就像是一个走不出的死循环。”

  江一酉后背靠在墙上,冲着李冬行举了举杯,说:“小兄弟,你倒是懂得不少?”

  李冬行乍然惊醒,慌慌张张地瞄了眼程言。

  程言没注意到,带着点淡淡自傲说:“我师弟在精神分析领域可是专业的。”

  江一酉惨笑一声:“真厉害。他说得都对。我很清楚,阿霖她不可能对我产生爱情。哪怕她有一天明白过来,我不是她亲大哥……那又能怎样?我还是长着这张脸。你能相信谁会爱上一个和死去大哥长得很像的男人?”他说着摸了摸自己长着胡茬的脸颊,又嘟哝一句,“我他妈这辈子都没这么恨自己长这么帅过。”

  程言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他突然对江一酉心生了些许同情。这个男人,他本来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喜欢的女孩表白,却因为这一场阴差阳错,能得到傅霖回应的概率微乎其微。

  “放在以前,谁告诉我我江一酉会为了一个姑娘搞这么为难,我肯定说他喝糊涂了。我交过那么多女朋友,哪个不是想玩就玩想走就走?”江一酉苦闷地捋了把头发,咧了咧嘴,“这他妈全都是报应。我就栽在这女孩身上了。你说她有哪点好?穷山沟里来的,要身材没身材,要脸也就那样,干巴巴的都像个男生。大概是在……是在那天她非要站在凳子上帮我贴海报的时候。那凳子不稳,她摔了一次,居然连叫都没叫,又爬起来接着贴。我没忍住走过去,见她又要摔下来,就上去扶了一把。她可真瘦啊……但一点不像是我见惯的那种女孩子,那种硬憋出来的弱不禁风的痩。她很坚强,很能干,说不定都比我还要厉害。哈哈,我他妈也是给自己找罪受。除了给她当哥哥,我还能怎样?如果她知道了我不是她大哥,以后触景伤情,她大概连我的面都不想见了。我不舍得……何况我更见不得她伤心。”

  因为江一酉的这番话,对傅霖开口变得更加艰难。

  不同傅霖说,江一酉可能不是傅松,这还算容易;但要不同傅霖说,他亲哥哥其实已经死了,却不那么简单。

  江一酉和傅霖依旧如亲兄妹一般相处,程言看得出来,傅霖是真心把江一酉当哥哥,越来越依赖他,两人也越来越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