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慕柏到的时候吓得差点摔进雪里, 沈伊正拿剑一片一片的片着那个黑色怪物。
动作雅的像在雕花,可慕柏却腾出一股没由来的寒意。
沈伊从来都没这样过。
“承洲。”他奔过去环住自己的身体,沈伊的灵魂。
“你……你们……”痛极了的纱绫看着他们的举动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盯着慕柏癫狂的笑了起来:“是你啊!原来是……”
没等她说完,沈伊快速出手贯穿她的心口, 虽杀不了她, 但足够送她回归墟了。
纱绫不死心的看着沈伊, 看着他冰冷的神情掀起了滔天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这人从来就没把自己看进眼里?
为什么他就是不爱自己呢?
“沈伊!你的小姘头将再次死在你面前, 而你会生生世世永坠深渊,直至万事万物腐朽堕落。”
回到归墟前的最后一刻,她终于在沈伊那张冰冷不变的脸上看出别样神情。
“纱!绫!”新仇旧恨齐齐涌来, 这一刻沈伊恨不得将纱绫千刀万剐。
慕柏看着发颤的沈伊脑海中全是那句‘你的小姘头将再次死在你面前。’
沈伊的小姘头指的是谁?我吗?
他轻声问道:“承洲,我是谁?”这么多年, 你把我当谁?
沈伊一点一点将头转向慕柏。
看着自己身体落泪, 慕柏心中不可抑制的痛了起来,他又问:“你当我是谁?”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一片寂寥中慕柏忍不住了, 他一把钳住沈伊的肩膀逼问:“这么多年!你当我是谁!慕柏还是萧泽?你说啊!我是谁!”
“怀……安。”
听见这声怀安,慕柏死死抱住沈伊,至少……至少他说的不是观澜。
沈伊睁着空洞的眸子道:“怀安和观澜是一样的,我看不见你的人, 但认得出你的灵魂。”
他身躯是好的,但魂魄不全, 所以换了身体也看不见,不光现在看不见,死后转世也看不见, 永生永世都会陷入无边黑暗。
“你什么意思?”
“你是怀安也好, 慕柏也好……”沈伊鼻子一酸, 将头埋在了自己身体的脖颈处:“你都是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我爱你,可却不爱这样的自己。
“……”慕柏心口一窒,问的小心翼翼:“所以,我真是二师兄。”
“是。”
“你可以当我是他。”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沈伊对他无有不应,很早以前慕柏就猜到了,可他不愿意认:“但我不认。”
他怎么敢认?十几年的书信,被细心打理的衣物,瞎子都能看出的思念之情,他怎么敢认?
他究竟欠了沈伊多少?怪不得这人睡着的时候总把自己团成一团,怪不得这人对他予寄予求。
沈伊不语,只是死死抱着慕柏,生怕他跑,怕他再说一句离家出走。
穷途末路之人,只渴求这一丝光芒。
“承洲。”许久后,已经镇定的慕柏轻拍自己身体:“换回来。”
“不换。”沈伊摇头:“换了你又该离家出走了。”
慕柏:“……换回来。”什么叫又?我哪次离家出走成功了?
“不换。”
慕柏咬牙,最后像卸了劲似的道:“承洲,只要你把我揣心里,我不挑自己是谁,行吗?”
这句‘行吗’问的小心翼翼,他生怕沈伊说一句行,也生怕沈伊说一句不行。
可沈伊什么都没说。
“承洲听话,换回来。”
“不换。”沈伊顺势勾住慕柏的脖颈道:“我觉着这样很好。”
灵魂在慕柏的身体里很安心。
“好个屁。”慕柏还有心思调笑:“你是不是觉着管事太累了想趁此机会压榨我?我可不替你管剑盟。”
“嗯……不愿意管了。”
慕柏看着近在咫尺的沈伊忍不住想亲,可沈伊顶着自己的脸却让他下不去嘴:“我想亲你,可我下不去嘴,总感觉像是自渎。”
“我下得去嘴。”
慕柏磨牙:“别闹了,要不是这玩意儿追杀……”
说到这慕柏才想起百里清川:“完了完了,太子殿下还在雪里埋着呢,他要冻出和好歹师尊得活吃了我。”
也顾不上换身体了,慕柏松开沈伊就去扒雪。
扒了半天都没找到百里清川,入目都是雪坑,慕柏欲哭无泪。
这要去哪里找?
“找到了。”沈伊怀中抱着不停发颤的百里清川走过来,明知故问:“他怎么了?”
纱绫翻来覆去就是那点手段,但这点手段也确实好使。百里清川身上太烫了,在这么烧下去怕是要不好。
“被那个妖女下媚药了。”慕柏怎么看都觉着自己的身体抱着别人很别扭,于是道:“承洲,换回来吧,你这么抱着他,我瞧着总感觉自己好像对不起你。”
“那就换吧。”
慕柏闭眼静心,没过多久就感觉自己的唇瓣被叼住了。
睁眼一看,沈伊那张脸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手中抱着百里清川。
慕柏:“……”人!人!他怀里还抱着人呢!
“承洲,有人在呢。”
沈伊倒是不太在乎,横竖也不是外人,知道了又能怎样。
慕柏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道:“现在该怎么办?把他送回京城来得及吗?”
“送他回京城?”沈伊疑惑,送回去能改变什么吗?
慕柏理所当然道:“把他送到太子妃身边媚药不就解了吗。”
百里清川呓语了一句什么,不过声音太小二人都没听清。
沈伊:“……”他当真看不出师尊心意?
“承洲你说话啊。”百里清川已经在无意识的在蹭他了。
蹭他倒是能忍受,可百里清川体温越来越高,堂堂太子殿下若是被媚药烧坏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敢把师娘送到别人床上。”沈伊一巴掌拍晕百里清川,接过快要烧成火炉的他道:“等师尊回来活活劈死你。”
慕柏呆滞,等沈伊走远才回神,赶忙追上:“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太子吗?”
“没说他不是太子。”沈伊想找一处干净点的地方。
“那你为何说他是师娘?”
“他是太子就不能是师娘了吗?”沈伊漫无目的走着,最终停在一处雪地:“这底下有个山洞,用你的风。”
慕柏乖乖照做。
雪地破开,漏出下面的山洞,沈伊抱着百里清川走了进去。
里面还算干净,就是太冷了。
……
镣铐声响起,慕柏看了沈伊一眼,哆哆嗦嗦道:“咱们这么对师娘……师尊那个护犊子的性格……”
回来不得活活打死他们?
洞内山石被沈伊钉了一根铁索,垂下来的镣铐绑住了百里清川的右手。
沈伊待百里清川还算好,没忘了在他身下多垫几床被子,离得近的镣铐也用绸缎裹上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沈伊起身向后外走:“挺过几天就好了。”
纱绫的药一向很烈,越往后越难挨,不锁着怕是要熬不住自绝。
听着沈伊淡泊的语气慕柏面色不太好,什么叫挺过几天就好了?沈伊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山洞外风声寂寥,沈伊手中的玉珏又一次暗了下去:“还是联系不上师尊。”
姚靖驰给他玉珏的时候就告诉他玉珏可通达三界,无论在哪都能联系上他,为何不管用了?
“可能是有事回不来。”慕柏漫不经心的应着,他面前有一个药罐,也不知沈伊往里放了什么,就说让他熬。
慕柏有一眼没一眼的瞟着沈伊,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不必如此看我。”沈伊收了玉珏叹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那个妖女……”慕柏问的小心翼翼:“你们……”
“我是我她是她,别把我和她混为一谈。”沈伊的声音带着一股很明显的厌恶。
“呃。”慕柏连连摇手:“我知道了。”
沈伊心思不在慕柏这边,他在思索姚靖驰去哪了,难不成进了归墟?
“二师兄他……”慕柏干脆豁出去了,他丢了扇子凑到沈伊身后将他箍在怀里:“我是说我,我上辈子是不是被她杀的?”
慕柏很明显的感受到沈伊紧绷一下,自己的心口处也‘砰砰’直跳,或许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机。
“不是她杀的。”
慕柏暗暗松口气,刚想开口沈伊又补了句:“她当时去杀师尊了,你是她手下一只蚰蜒精杀的。”
慕柏:“……可她连你都打不过。”如何能杀师尊?
“我么?”沈伊笑笑:“当年的我太弱了。”
沈伊自责的想:若不是我太弱了,怎会拦不住观澜呢?
当年纱绫派出的手下是奔着他来的,那穿心一剑是萧泽挡在他的身前,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告诉他。
“承洲别看。”
可沈伊还是看到了,看到了嘴角淌下的血迹和那双弯弯的,仿佛在笑的眸子。
那一天他觉着自己的天塌了。
在醒来时沈伊发现自己处于一片‘温柔乡’中,他身着大红衣袍倒在床上,浑身绵软的提不起一丝劲力,纱绫封了他所有退路。
红烛高照,喜字刺目,而他是新郎官,一个刚失了爱人的新郎官。
纱绫推门而入想要与洞房,他当时是什么反应呢?悲伤?怒意?
沈伊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当时抽出剑冲着纱绫刺过去,这一剑却没能将纱绫怎样。
纱绫就像逗弄一个宠物似的逗弄他,打不过纱绫的他空留满心恨意和哀伤,就这么不人不鬼的活了下来。
世人总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纱绫用正常的方式得不到他,就恼羞成怒将他扔在地牢中整整一个多月。
那一个多月他几乎试遍了世间媚药,每日都浮沉在欲海之中。崩溃得让他想好几次想要自绝于世,可他不能,他死的简单,可萧泽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后来,沈伊还以为是他的思慕之情感动上天。
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萧泽,直至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他的面颊,他才发现这不是错觉,他是真的看到了萧泽。
当萧泽吻上他唇齿之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那不是萧泽,萧泽已经不在了,已经死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面前的人,跌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面前依旧是萧泽的脸,当萧泽掰开他的唇齿,给他喂那些东西之时,沈伊第一次在纱绫面前流下了眼泪。
他身陷囹圄的时候没有哭过,认清萧泽死亡的时候也没哭过。
求你……
求你别用这张脸做这件事……
求你别用观澜的脸……
在即将沦陷之时,余光瞥见了她腰间别着的匕首,于是手起刀落,他听到了纱绫的尖叫声。
痛吗?好像不是那么痛,只感觉到了解脱,连带着身体里的欲海也解脱了。
沈伊扔了匕首狂笑起来,还是被囚以来头一次笑,他怨毒的盯着纱绫,听着自己的声音质问纱绫:“纱绫,你可满意?”
纱绫是否满意他不知道,沈伊只觉得这样很好,至少他很满意。
又不知浮浮沉沉过了多久,纱绫说赤霆要见他。
沈伊在赤霆嘴里知道姚靖驰已经成了神,他对赤霆乖顺的低下头,像一条狗似的匍匐在地。
因为沈伊知道,自己报仇的机会到了。
……
“承洲。”
慕柏的声音将沈伊拉回了现世,他尽量温和的问:“怎么了?”
“你……”慕柏很想问沈伊媚药的事,可他犹豫半天都没法问出口,只说了句:“我在呢。”
“我知。”
忽然,沈伊闻到一丝血腥气,他心道不好,顾不得身后的慕柏直奔山洞。
慕柏被沈伊的速度惊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刚进山洞就看见百里清川死死咬着沈伊的手腕,额上有血,地上有一处明显的血痕,还有带血的抓痕。
慕柏一怔,这药这么厉害吗?他竟想自裁。
“怀安,拿根绳子过来。”
“快啊!”沈伊手腕已经被咬出血了:“我快按不住他了。”
慕柏这才反应过来拿出绳子,费了好大劲才将百里清川捆上。
“是我大意了。”沈伊一阵懊恼,就顾着别让他撞墙,却忘了地面也能撞死人。
“师兄。”慕柏看着痛苦□□的百里清川直皱眉:“直接打晕不行吗?”
“他晕不过去。”
沈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种药头几个时辰还能靠晕过去捱一捱,越是往后越是清醒,现在的百里清川是清醒的。
“沈……掌门。”
慕柏直直看向百里清川,很难相信刚刚的话是他说出来的。
沈伊应:“殿下,我在。”
“嘴……堵上……”百里清川面色潮红,说的及其费力:“出……去守……守着。”
这一刻沈伊犹豫了。
“我的景……琛……”百里清川想起爱人更难受了:“我……我等……”
姚靖驰还没回来。
沈伊哑声道:“好。”
他找出一块布塞住了百里清川的嘴,又犹嫌不足的缠了一圈,这才带着慕柏出去守着。
看见百里清川这副惨状慕柏心里那道防线彻底崩了,他处理好沈伊胳膊上的咬痕起身,不住的踱步,最终红着眼说出一句。
“那个妖女,给你也下过这种药。”
沈伊下意识想要否认:“没有。”
“你骗我。”慕柏死死环着沈伊,声嘶力竭的在他耳边低吼:“有,那个妖女给师娘下药时亲口说的!明明就有。”
承洲,你可知我多痛,那年树屋你喝醉时说没委身于纱绫,如果是这样的逼迫我宁愿你委身于她。
那时候你再坚持什么?我真的值得你这么坚持吗?
“沈伊你是不是傻的,你为什么要如此坚持?我不值啊,不值。”
听见慕柏的怒吼,沈伊绷在身上二十多年的劲顿时泄了,他头一次松下肩膀,放松的靠在慕柏怀里,手指轻轻抚着慕柏的手背。
声音平淡无波:“怀安,那年我生生刺了师尊一刀。”
“什么……”慕柏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听见了什么?
“我说我刺了师尊一刀。”这是沈伊内心最隐秘的痛处:“后来我在一处山崖杀了所有伤害过你的东西,自己也力竭跌到崖底,那一刻我以为我必死无疑。”
沈伊到现在都记得魔界崖底的冰冷,那股背后无人孤注一掷的冰冷。
“可师尊来了,他不计前嫌的将我带回人间,文竹掌门又用自己的命换回了我。”沈伊声音轻飘飘的:“你看,我这样的人,师尊都肯救我,文竹掌门都敢把流华给我,你又为何不值呢?”
慕柏并没有被安慰到,他依旧很痛,痛的想将沈伊揉进自己的身体中,抚慰他的灵魂。
野风‘呜呜’作响,沈伊耳边是慕柏细碎的喘息声,天亮了,又暗了。
一道身影自天边飞来,双足□□勾勒金线图腾,动作优雅矜贵。
慕柏看见华钰下意识将沈伊护到身后。
“华娘娘。”沈伊感受到来者的气息拍拍慕柏示意他安心。
华钰停在半空,一块玉玦在她袖中飞了出来,落到沈伊手中:“沈掌门。”
摸到玉玦那一刻沈伊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联系不上姚靖驰了,沉默片刻后他问:“华娘娘,我师尊去哪了?”
“书里。”华钰看着自己手里那本尚未解开的历书道:“出什么事了?”
沈伊让开身子,身后的山洞漏了出来。
华钰看了沈伊一眼,然后飞了进去。
“承洲。”慕柏小声道:“她是?”
“师尊的朋友。”
见沈伊不想多谈慕柏也没问,没过多久华钰就出来了。
“沈掌门。”华钰直直看向沈伊:“人间恐生动荡,请务必守好归墟。”
人间她只认识沈伊一个,既是玄序上神的徒弟想来可以信任。
“华娘娘。”沈伊心里咯噔一声,感受到华钰的离去急道:“我师尊……”
没等沈伊说完华钰便悄无声息的走了。
华钰走后沈伊沉默片刻直奔山洞,百里清川正趴在堆委的锦被丛中,闭着眼不知是死是活。
身上的伤已经没了,被烧的焦糊的指尖也恢复成了原貌。
“殿下。”
“殿下?”百里清川浑身湿透,浑身酸软的眼睛都不愿意睁,听见这声殿下忽然笑了:“那会,你们两个唤我师娘,我爱听,听着顺心。”
沈伊很乖,边解开他身上的绳子边道:“师娘。”
慕柏:“……”喊的也太自然了。
“景琛呢?”百里清川勉力睁眼,看人都是重影的,要多虚弱有多虚弱。
“还不知。”沈伊在乾坤袋里掏出两套姚靖驰多年前的劲装和一套里衣放在一旁:“师娘,这是师尊的,您先在睡会?”
“好……”百里清川也不太想在山洞里睡,但他太累了,蜷起指尖都艰难。
山洞里沐浴太冷,沈伊留下几盆温水和几床干净的锦被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