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 城外黑压压一片,几百名士兵在前,叫骂声不绝于耳, 把百里清川的祖宗十八代都拎出来骂了一遍。

  最后实在没什么可骂的甚至把百里清川成婚多年无子嗣这事拉出来说,骂他是个太监, 骂他举不起来, 连带着元歆也一起编排, 骂的要多脏有多脏。

  百里清川听着倒没什么反应, 甚至还在城墙上挑了个顺风口生火烤了好几只羊。

  香味顺着城墙飘了出去,底下那群士兵本就骂的口干舌燥,这会闻到香味更不好了。

  “喂!”百里清川听他们不骂了, 就趴在城墙上手上拎着一个烤羊腿边吃边喊:“怎么不继续了?本宫还等着下酒呢!”

  这招效果很管用,底下的骂声又开始此起彼伏, 主帅也抬头看着这个东陵太子。

  坐在屋顶的姚靖驰看着面前的几十万大军叹了口气。

  “殿下。”镇远候将烤好的羊肉切开包进油纸, 转头分给早已面色铁青的守城士兵:“您倒是沉得住气。”

  两军对骂是常事,可这么揪着太子骂的还是少见,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百里清川竟没生气。

  一旁的元明早就气的徒手敲碎几车碳块,给他们烤羊提供了不少帮助。

  “骂呗。”百里清川也坐下割肉:“他们打又打不进来,还不许让他们过嘴瘾了?”

  言檀一边跑腿分肉一边安抚情绪激动的守城士兵,生怕他们一个手抖就把箭射出去。

  “爹!”元明一把扔了碳道:“他们如此侮辱长姐!我杀了他们!”

  偷听的姚靖驰心道:也不怪他发怒, 就算是打仗也很少有这么侮辱女子的,更何况元歆是他长姐。

  “坐下。”镇远候看着元明十分无奈, 这孩子怎么就脑袋一根筋呢?

  还没等百里清川吃完一只羊腿,底下的叫骂声又停了,他重新起身趴到城墙上。

  主帅见他出来了便高声道:“听闻太子殿下骁勇善……”

  “怎么着?”没等敌军主将说完, 百里清川便高声回道:“将军想和本宫切磋一下?”

  他话音刚落言檀就甩出一根绳子到主帅面前, 这个举动看的在场人一愣一愣的, 心想以前没见过这种套路啊。

  “将军若是想切磋本宫奉陪,不过你这人太多了,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本宫,不如进城切磋?”

  敌军主将看百里清川的样子也明白了怎么骂都不管用,于是抽出长刀直指城门:“给我冲!”

  言檀立马抽回绳子,其实不抽也没事,绳子这头什么都没绑,轻轻一拉就掉进护城河了。

  百里清川看着远处推来的的云梯嗤笑一声,将吃了一半的羊腿用油纸包好:“倒是不装了,放箭。”

  他话音刚落隐忍许久的士兵立马放箭。

  一时之间箭如雨下,甚至都分不清是对面放的还是自己人放的,只能看清倒下一波人后,就会有后来者迅速顶替前人的位置。

  百里清川也拉弓一箭一个,很快他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转头一看。

  元明带人搬过来一个铁锅,里面的东西不堪入目,他正指挥人把箭头往里沾呢,刚刚他们射出去的箭头都沾着金汁。

  “爹爹那会没让搬上来。”元明倒是直接:“说怕殿下闻着这味吃不下去。”

  百里清川:“好样的,来。”

  因着有护城河在,城桥一收他们一时半会摸不到城门,就算能摸到城门,除了千斤闸城还有一圈翁城。

  倒不用担心下面,唯独云梯着棘手,不仅收放自如,前段还有铁钩,只要搭上城墙铁钩就会死死勾住。

  云梯驾的越长坡度越缓,隔着护城河踩着云梯都能跑上城墙。

  很快第一道云梯就挂上了城墙,镇远候示意士兵往上浇火油,火舌蔓延,木制的云梯被烧的嘎嘎作响,底下的看着火舌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提刀冲了上来。

  百里清川细数云梯,足足八座,他都忍不住笑了:“这小破城在他们眼中竟值八座云梯。”

  要知道这玩意儿造价可不低,火油有限,即使烧也要烧一会才能断,应付八座确实吃力。

  原本在房顶的姚靖驰不知何时坐到了房檐上,射上来的箭矢像长了似的眼睛避着他飞。

  忙的快要飞起的百里清川一回头,余光就瞥见了姚靖驰光裸的小腿,脚踝上的印如此刺目。

  见姚靖驰没受伤还对自己笑,百里清川简直又爱又恨,心道:我真是糊涂了,还连骗带哄的把他锁在屋里找人看着,什么锁能锁的住他?

  “其下攻城。”姚靖驰看着脚下那两座燃烧的云梯笑意不达眼底,久经沙场之人谁不知道攻城是下下策?看来他们的国主确实着急。

  四个时辰,从白天到黑夜,云梯足足烧毁四座,护城河也被染成血红,飘着无数尸体和被他们扔下去的滚木。

  百里清川脱力的靠在柱子上,目光下意识落在房檐上,姚靖驰依旧坐在那里安详的盯着他。

  “打赢了……”百里清川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赢了。”

  “殿下。”镇远候看着比百里清川还有精神:“感觉如何?”

  百里清川也不想勉强自己,于是实话实说:“感觉想吐。”

  “殿下快回去休息吧。”镇远候拍了拍百里清川的肩膀:“第一次上战场这种表现已经很好了,我当时都被吓得尿了裤子。”

  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姚靖驰无声的看着眼前残垣。

  黄沙卷起焦黑的旗帜,在漫漫的沙石里那些冒着烟的滚木发出阵阵恶臭。被队友践踏成肉糜的尸体数不胜数,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士兵至死都握着武器。

  ……

  蝉鸣夜半时,百里清川猛地惊醒坐起:“不要!”

  “泽珩。”

  听见这声泽珩他才反应过来不在战场上,他刚想开口胃里就一阵翻腾,最终还是没忍住冲到屋外吐了个天昏地暗。

  守卫担忧道:“殿下您怎么了?我去给您找军医。”

  “不用。”百里清川摆手:“你收拾一下。”

  “遵命。”

  百里清川回去后没上床,而是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冷水漱口。

  “泽珩。”姚靖驰赤脚下床,关切的走到他身边:“好些了吗?”

  “无事。”他靠在姚靖驰身上,感受着他的温度低声道:“就是没分清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地狱。”

  姚靖驰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我在呢。”

  “你在呢啊。”百里清川低笑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是人间还是地狱我都不挑了。”

  刚想腻歪一会,言檀这个十分会破坏兴致的又来了,为他带来了贤王妃已故的消息

  书案前,百里清川借着昏暗的油灯提笔回信,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又扔了笔靠在椅子上,脑子很乱。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白天滇国攻城,晚上收到写着他大嫂没了的家书。

  在他的印象中大嫂是个贤良恭顺之人,说话柔声细语,身子也不差,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姚靖驰掌灯为他端来一杯浓茶。

  “景琛啊,大哥一定很难受。”

  “贤王与王妃一向恩爱。”

  百里清川重新提笔继续写:“我大哥没有软肋了。”

  这些年他和百里清煜在朝堂上争来抢去,也知晓百里清煜死穴在哪。如今这处死穴没了,也不知道百里清煜会一蹶不振还是继续与他斗。

  唯一没区别的就是这两个选择对百里清煜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我没托生在母后肚子里就好了。”百里清川忽然道:“没托生在母后肚子里就不必和大哥争,他是个治世之才。”

  哪能不争啊,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不争结果就是死。兄弟之间可能还会顾忌那么一点手足情谊,可时势不会。

  这些年有父皇在上压着,他打击朝中贤王一党下手又狠辣,可这么做又何尝不是对大哥的一种保护呢?

  在父皇在位期间扫清朝堂,等他将来继位就有借口驳斥朝臣,以明百里清煜并无不臣之心。

  “如果你没托生在娘娘肚子里。”姚靖驰道:“那就是贤王与端王争了。”

  “怎会?”百里清川没把这句当回事,在他看来百里清安站都站不起来,还能拿什么争?

  姚靖驰没在说什么,运数不可改,东陵皇室的内斗是必然,没有百里清川他们也会斗。

  落笔后百里清川差人将家信送回去,又随意套了件衣衫,披上大氅去了城墙。

  守夜士兵看见他纷纷行礼,百里清川和点头示意,独自走到白天守城的地方。

  借着月光他看见城外一片荒芜,护城河里的尸体已经没了,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伸手接了一片:“下雪了,好漂亮。”

  “雪有什么漂亮的?”姚靖驰看着天上的雪莫名说出这句。

  雪落到掌心就化了,只剩点点雪水,百里清川看着自己掌心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外游历的时候,想起了汝南。

  “景琛,走。”百里清川拉着姚靖驰下了城墙。

  周遭士兵都面面相觑,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一个人来城墙又急匆匆的回去,也没看见什么军情啊。

  别说士兵了,就连姚靖驰都不知道百里清川这是怎么了。

  绕了大半个城,百里清川终于看到了一颗歪七扭八的梅树,那梅树吝啬的花都没开一朵。

  可百里清川还是摘下了他递给了心上心:“不是汝南的,但我想给你。”

  “我的殿下啊。”姚靖驰接过梅枝一阵哭笑不得:“您半夜不睡,拉着我过来找树?”

  “嗯,我想送你初雪的红梅。”

  “我想收一辈子的红梅。”姚靖驰想:这枝要是也栽到国师府我就有三颗梅树了。

  本以为初雪是美好的,可青城的雪越下越大,几日不停。

  最终大雪没人寸步难行,更有甚者被困在屋里出都不出不来。

  姚靖驰也越来越焦急,风雪霜降虽是自然规律,但这些都归他管,可这次的暴雪他却管不了了。

  种种异象都在告诉他——庚辰或者玄昭出问题了,只有他俩能越过自己的管辖来操控风雪。

  “泽珩,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因暴雪而焦头烂额的百里清川一连甩出好几个问题:“去哪?去多久?外面雪没停太危险了,等雪停再走行吗?”

  “回住的地方看看,我也不知道该去多久。”姚靖驰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预感到庚辰出事了,却不知道庚辰出了什么事儿,多大的事儿。

  百里清川看着外面还没停的雪,罕见的没有依着:“等雪停了再去,现在去太危险了。”

  姚靖驰微不可查的叹了声,心道:我不去这雪怕是停不了了。

  他道:“晚些回去就来不及了。”

  百里清川咬牙道:“好,你早些回来,我等你。”

  “好。”

  眼见姚靖驰要走,百里清川内心逐渐不安起来,他道:“一定要回来,我在家等你。”

  “想什么呢?”姚靖驰回头,大步走到他面前,重重的夺走他的唇瓣:“你乖乖在家等我。”

  只要你肯等我,我就算爬也爬着回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