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快速过去，玩家们四散在记忆世界的地图上，就着通讯工具里的一点光摸黑前行。
没人叫苦喊累，也没人消极怠工，因为这是头一回有目标地在前进。
许多人曾经在关卡里到处跌跌撞撞乱碰，经历过多次找不到目标的崩溃。因此一见有人带队，就表现得很积极。
顾位要去的医院距离李林跃家挺远，在记忆世界地图的最北边。
“哥，”庄庄指着通讯工具里目标医院的地址，“为什么你觉得这所医院就是我去过的那所？”
“解释解释呗。”
顾位看了庄庄一眼：“关卡主当年还小，没有办法远离父母，但在记忆世界里不受限制。”
在这里，李林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走多远就走多远。
哦，庄庄明白了。
确实，这种常人无法承受的遭遇，正常人都想要远离。
世界暗掉之后，交通工具也被连累，无法正常使用，所有人都只能靠着双腿前行。
但世界一片漆黑也有好处，可以随意四处横穿马路，而不必担心被撞到。
庄庄跟着顾位蒙头走，觉得吭哧吭哧跑了一晚上，以为还有许多路程要赶，就见他哥停下了脚步。
按照通讯工具里的地图显示，此时他们距离目标医院只隔着一条街。
咦？这么快？看起来远，跑起来也还行。
仰头望一眼，心理作用下，已经隐隐约约能在一片漆黑中看清医院所在的那栋建筑楼了。
但顾位却停下了。
庄庄直起腰：“怎么了哥？”
顾位左手抵着鼻尖，右手垂在身侧，手指不停敲击：不对，怎么这么近？
一座城市不可能有62所精神病院。即便这里是记忆世界，也得遵循现实城市规划。
若想集齐62家医院，那就证明这位关卡主的记忆世界里并不是只有一座城市。
顾位选择了距离李林跃家最远、他最有可能住进去的那所医院，原本已经做好了要步行一整夜的打算，或者中间再想其他办法。办法还没想到，却在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后，目标医院就近在眼前了。
即便这所医院就在本市，坐公交车去也不止需要一个小时。
这也太不合理了。
这种反常只能说明，前面的目标医院是一个陷阱。
而这个陷阱只能实地去走才会发现，从地图上根本察觉不到。
这就会给李林跃很大的便利性。他想做什么，完全可以提前布局。
顾位仰头望着黑暗中医院的轮廓，逆向推测：“作为一个精神病人，李林跃不可能按照常理出牌，乖乖在医院里等着我们去找他。”
庄庄一愣正要接话，就见他哥压根不是在跟他说话。
顾位的脸上丝毫不见平日里惯常见的漫不经心。漆黑的眼睛盯着前方的黑暗，像落在了某一个点上，又像是漫无边际。
庄庄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惊动了他哥思考。
“和监狱里那些被关在牢房里的少年犯以及那把欲盖弥彰的锁一样，突然出现的倒影看似阻止我们去医院，其实——”
顾位猛然抬起头，双眼牢牢盯住隐匿在前方的医院建筑：“——它在让我们主动往陷阱里跳。”
啧，这位关卡主也是个厉害的。
顾位觉得有意思：“李林跃本人很有可能根本就不在医院里。”
换言之，现在躺在医院里的李林跃，仍旧有可能不是真正的关卡主。
！
庄庄已经完全听懵了，捡了最想不通的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不在医院？”
精神病人不在医院能在哪里？
平日里热闹的街道上此刻一片死气沉沉，映着通讯工具里射出来的一点光，越发觉得周遭黑暗。
顾位道：“很简单，没有人会把自己放在陷阱里。”
陷阱是用来诓别人的。
那么，前方的这个陷阱里到底有什么？
-
庄庄皱着眉，觉得脑细胞一夜之间死了上亿个，同他一样想法的还有直播界面的观众。
弹幕都飞得慢了：
-不行了，脑子要当机了。
-关卡主到底在预谋什么？
-这里面的关卡主啊，真是没一个省油的灯。
-同意+1。
街道上。
一样没从死机状态恢复的庄庄原本想说句话缓解一下紧张情绪，就见一张泛着白光的立体投影突然凭空出现在了眼前，把黑暗的街道瞬间给照亮了。
投影占据了整条街道，里面有……庄庄数了数，一共62栋小的立体建筑密密麻麻分布在投影各处。而在通往这62栋建筑的每条路上，各自有那么两三个人影在靠近。
这是……一张3D活地图！
这张活地图明显承载着当前大伙儿正在攻略目标的行进路程。
庄庄已经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尤其当他看到他哥正随意“揉捏”活地图。
顾位的手指刚离开投影，3D活地图就以超速精简。
片刻后，一张缩小版的立体影像出现在眼前。
待看清展现在眼前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后，庄庄脑子一麻。
一会儿后，他试探性地问：“这是人的……大脑？”
顾位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顾位点头，这精简缩小后的影像已经很明显、很直观了。
精简后的立体活地图变成了一副3D人脑图。62所医院变成了62个小蓝点，人影变成了小红点。
小红点正在不停歇地移动，试图尽快靠近蓝点。
不停移动的红点让这个人脑图就像活的一般在热烈跳动。
庄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觉得很不舒服。
抬起左臂，就能看到通讯工具里他们即将要去的目标医院的地址，再往3D地图上一对照，很轻松就在里面找到了相对应的目标医院。
通往目标医院前方的路上，按计划应该只有两个人，但实际现在却有三个小红点。
两个红点在医院的左边，另外一个红点在医院的右边。
有一个人正在与他们去往同一所医院！
庄庄踮起脚尖，朝街道对面张望。按照地图显示，与他们同一个目标的人已经无限接近医院了。
眼瞧着闯关者们陆陆续续到达或者已经到达各自的目标医院，红点在逐渐靠近或者已经进入了蓝点里，庄庄急道：“哥，我们赶紧通知他们吧。”
通常他哥推测出来这是个陷阱，那就一定是个陷阱没跑了。
这个时候就要赶紧通知还没进入医院的人。谁知道陷阱究竟藏在哪一所医院里，跑不了，提前做个心理准备也好。
顾位闻言从那张立体人脑图上收回目光，突然蹙眉看向庄庄身边，淡声道：“晚了。”
庄庄顺着他哥的目光往自己左边瞥了一眼，“嗷——”地一嗓子叫了出来，并迅速跳开。
借着3D活地图强烈的光，能清晰地看到，“翻版庄庄”此时正站在庄庄身旁。
“翻版庄庄”与庄庄身高、样貌一模一样，只是对方看上去像一个透明人。
当庄庄扫到“翻版庄庄”左臂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通讯工具后，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哥说晚了。
可以发信息，但信息发过去后，接收信息的大概率不是本人。
庄庄连忙几步跳远：“那怎么办……”
庄庄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他哥旁边站着的“翻版顾位”了。
终于解开了对方设置的谜题，懒散重新回到脸上，顾位轻笑一声：“已经在记忆世界里了，难道还会介意再进一趟精神监狱吗？”
“什么？精、精神监狱？”
庄庄“唰——”地把目光投向他哥刚才死死盯着的人脑图。
每一栋蓝色建筑都是现实中的一所精神病院。现在，所有红点，也即闯关者们都顺着路线前往精神病院。
把红点、路线和蓝点用光线连接起来，就是一副完整的人脑图。
也即顾位所说的“精神监狱”。
监狱长是谁？
当然是关卡主李林跃。
直播界面内，弹幕又在刷刷地飞：
-我勒个操，这一届关卡主也很丧心病狂。
-楼上，你不要这么说。
-是的。你骂设置“精神监狱”的关卡主丧心病狂，不就是在拐着弯儿骂解出来的人吗？
-行，刚才前面有人说的那句话我重新拿出来：关卡主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大街上。
庄庄让精神监狱四个字给吓到了：“既然躺在医院的有可能不是李林跃，那我们就不去……呃……”
庄庄像呆愣住了一样，突然不动了。
在顾位的视线里，原本站在庄庄身旁的“翻版庄庄”往前一步，与庄庄本人重合。
同一时间，分布在各条路线上的闯关者全都跟庄庄一样，愣在了黑暗中。
那些他们努力想要甩掉的“双胞胎”，竟然默默跟了一路。在谁都没发现的时候，迅速与本人合为一体。
顾位仰头望去，3D活地图上所有的红点全部进入了蓝点里，与蓝点融为一体。
“囚犯”已经全部“入狱”。
密密麻麻的蓝点连成一条线，构成一副完整的人脑图——精神监狱已经构建成功了。
原本不该完成得这么快，但——
顾位的目光从一街之隔的实体医院上收回来，再落回地图上，医院右边街道里的那道红色人影已经进入了他和庄庄的目标医院。
顾位“啧”了一声。
他转身面向试了各种办法想要与自己重合的“翻版顾位”，指指对面的医院，吊儿郎当道：“走吗？反正你努力了半天都进不来，一起去？”
-
静安医院。
易仟皖推开医院大门。
Aili道：“顾位调动了地图，他虽然不记得一切，但使用起来很熟练。”
Aili顿了一下：“还有，他已经推测出李林跃建造的是精神监狱了。”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既然顾位已经知道真正的李林跃不在静安医院，那也就知道您来静安医院的目的了。
易仟皖没有说话。
Aili叹口气。
长官说要撬成果，她刚开始还以为真是单纯撬成果，原来并不是。
-
在顾位赶去静安医院的途中，已经陷入“精神监狱”的闯关者们全都沉入了梦境里。
庄庄一觉醒来，看见了经纪人。
经纪人三十五岁，平日里总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其实庄庄有些憷她。
经纪人也被拉入了系统里？
原本庄庄看见对方还挺高兴，总算有一件事他有经验而对方没有经验了。
庄庄打定主意要给经纪人露一手，哪知对方一见面就皱着眉：“你不会直立行走吗？”
“外面也是，在这里也是。”
庄庄几乎立刻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让他哥带他刚开始确实是经纪人的主意，但后来经纪人觉得庄庄拖后腿，打算放弃他。
可顾位还是有活动就带着庄庄。
经纪人见说不动顾位，转头就来找庄庄。
比这更难听的话庄庄也不是没听过。
庄庄昂着头，握紧拳头：“我要保护我哥。”
经纪人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到底是谁在保护谁？”
庄庄低垂着头，不吭声了。
就在此时，庄庄脑海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这个女人指手画脚、尖酸刻薄，好烦人。她不就是个经纪人吗？管这么多，干她屁事？”
“对啊，干她屁事？”庄庄突然觉得很愤怒，经纪人那张脸让他万分厌恶，感觉无法忍受。
脑子里那个声音还在一个劲儿撺掇：“让她闭嘴，快点，让她永远闭嘴！”
庄庄确实想让经纪人闭嘴。
于是，对面那个一直笑着的自己递过来一把刀：“她闭嘴了就再也嘲讽不了你了。”
庄庄有些茫然地接过刀。
-
张平穿梭在一个个关卡里，突然，一道凄惨的呼救声传来。
这声音可太熟悉了，张平曾经在多少个午夜梦回被这道声音折磨过。
关悦朝他伸着手，那双漂亮眼睛里的祈求意味那么浓烈。他急切地喊着：“张平，你帮帮我！”
见他愣着不动，关悦绝望地喊：“求求你救救我！”
太好了。
张平下意识觉得开心，他终于有机会弥补遗憾了。这一次，他一定要救关悦。
……关悦被他救了出来。那些糟心的事一件都没发生，所有人都很开心。
关悦一再说着感激的话，韩二月听到这件事后对他刮目相看，顾位的眼睛里也有赞赏的光……
一切都很完美，直到一道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责怪你？”
张平摇摇头：“我确实做得不对。换位思考，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脑内的声音尖锐道：“不对，不是这样的。”
“一念间就会死人的关卡里，谁的命不重要？救了关悦你就有可能会死。”
“韩二月因为你见危不救选择离开你，如果遇到这样情况的人是她呢？她又会高尚到哪里去？”
“至于顾位，人和人不一样，有能力的人不能对能力不够的人要求太高。”
“他们都不理解你，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要求你。过分的是他们。”
张平梦靥一样喃喃自语：“不好的是他们，不好的是他们……”
而后他抬起头，曾经温和的脸上一片愤怒之色。
-
人心底里怨愤难平的事情总会有那么一两件，刻意挖掘总能找到一些。
韩二月的经纪人告诉她，只是去参加一档提高知名度的综艺节目，结果这节目却让她几次身陷生死关头。
“作为经纪人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高飞跃不屑地看着一一：“你这种自身没什么能耐，凭借背后金主的几个臭钱进来搞坏市场的人就该遭人唾弃。”
“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人的存在，才会让各种上不得台面的作品烂大街，而认真努力的人却永远都被压一头。凭什么？”
焦流、胡韩叁、刘三横、肉包子、钟六则对着制片人钱大卫那张脸怒火中烧。
“如果不是这个利欲熏心拿人命当儿戏的混账玩意儿，现在大家各自在外面不说混得风生水起，至少也都安安稳稳。这种人就该下地狱！”
……
整座精神监狱戾气横生，各种念头互相碰撞，逼得人无法安生。
而就在众玩家举着刀踌躇不前时，有人说话了。
这人一身病服坐在医院病床上，长刘海遮着他的双眼，他面无表情地道：“你们也要学我吗？”
“一个是懦弱到只能伤害自己的我，一个是忍无可忍只能彻底爆发的我，”关卡主李林跃抬起头，眼神里一片黑暗，“你们喜欢哪个？”
举着刀迟迟不愿意砍下去的闯关者们看着他。
李林跃拿起病床边的小丑面具：“你们哪一个都不喜欢啊？”
他戴上小丑面具：“我也不喜欢。”
面具上的小丑顶着一个大红鼻子，咧着嘴笑：“可是当年的李林跃没有能力躲开同学的欺负，也无法逃离早就破碎不堪的原生家庭。”
说到家庭，小丑停顿了一下，把原本要说的话吞了进去，转而道：“我的父母，一个出轨成瘾，一个常年遭受家庭暴力。但是很奇怪，他们两个谁都不愿意离婚。”
面具上的小丑仍旧笑着：“对大多数人来说，父母是温暖的港湾，但对我不是。我逃不开，斩不断。于是，我就被逼疯了。”
“我成了一名精神病人。”
小丑面具被揭开，李林跃抬起头，突然凑近精神监狱里的囚犯们：“不举刀，你们想变得跟我一样吗？”
-
静安医院。
看完关卡主表演的顾位收回目光，易仟皖正站在他身旁。哦，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易仟皖。
与庄庄和其他闯关者身旁站着的“翻版自己”不一样，“翻版顾位”和“翻版易仟皖”并没有呈现出透明状态。
于是这么一眼看过去，很难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顾位却一秒都没用，就搂上了其中一个易仟皖的肩膀：“你知道真正的李林跃不在这里，为什么还要进来？”
静安医院最后的那个位置，其实是关卡主李林跃留给顾位的。
只待顾位一进去，立刻将他困在里面。
在推测出这是一所“精神监狱”后，顾位就已经看明白了。
但他依然打算进来。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不敢闯的地方。
顾位之所以问易仟皖，只是想知道对方的理由是否如他所猜测那般。
顾位赶来医院时正巧赶上李林跃“发表演讲”，庞大精神监狱的控制源头就在这里。
彼时易仟皖正站在门前看着虚拟空间里的李林跃。
此时被顾位搂住肩膀的易仟皖淡声回答：“想要赢。”
而后易仟皖又问：“怎么认出来的？”
顾位笑了：“旁边那个你，看见我就只是看见了而已，”他靠近易仟皖，“而你不一样。”
他凑到易仟皖耳边：“你一见到我，就想要吻我。”
易仟皖敛眸，细碎的笑意在一片栗色里漾开。
顾位接着问：“除了赢之外呢？”
想要赢勉强也能说得通吧。进来找线索，了解越多，距离真正的李林跃也就越近。
易仟皖垂眸看着他，栗色眼眸里盛着满满的情绪，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Aili默默答：永远赶在你前面，为你铲除所有危险。
即便没有这个赌注，长官也会赶在你前面，因为他担心你进去后遇到危险。
有危险的赌局一向如此。你现在不记得没关系，将来有一天你终将醒来。
撬了成果后更快作出推测，快你一步进入静安医院，不单只是为了赢，更为了保你平安。
哪怕以身犯险也要保你万无一失。
迟迟未等到明确答案，顾位敛眸：“先破监狱吧。”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有些人的眼睛啊，会说话。
顾位已经从那一捧栗色里面看到了，易仟皖笃定他无论如何一定会进静安医院。
于是，易仟皖就一定要赶在他前面先进去。就像他也这么想一样。
因为太喜欢，所以舍不得让对方受一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