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跃背着书包穿着脏污的校服走出校门。
他家在长长的胡同尽头，下了公交车还得步行十几分钟。
公交车上，两个大妈指着李林跃校服上那明显烟头烧开的洞开聊了。
“现在的学生真没个学生样儿。”
“就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学大人抽烟。”
“这要是我家孩子，他敢把衣服祸祸成这个样子，我一定拿鸡毛掸子打得他屁股开花。”
抓着扶手的李林跃随着公交车的行进左摇右晃。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太多人喜欢就双眼看到的片面现象妄下评判了。大多数人根本不关心那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更不会在意被议论的人听到会有什么感觉，只是图嘴巴一时爽快而已。
旁边的卷发道：“就整他那坏小子，不是染发了吗？学校不允许染发，可那小子骗老师说他们家族遗传血液病，他天生少白头，他要是黑发那才是真染发了。”
卷发一副智商受到了侮辱的模样：“这话一般人能信？可那小子凭借年级第一的身份愣是让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林跃告诉老师他受到了同学的欺负，老师不信。”
“我那天就在窗户外面，”卷发都给气笑了，“老师‘苦口婆心’劝李林跃：你要好好跟同学相处。尤其多跟张立强同学学习，想想怎么提升一下成绩。张立强同学怎么可能欺负你呢！？嫉妒你？你成绩又没人家好。”
顾位没说话。
因为天色暗下来了。
卷发突然一拍大腿惊讶道：“哎呦这里的时间可终于正常了啊！我来这儿好几天都是白天，就没见过晚上，今儿终于要黑天了。”
卷发开心地道：“你一来时间就正常了，我觉得你是个福星。”
“是吗？”顾位笑得很邪性，“我也这么认为。”
“……”认为就认为，干吗这么笑？
卷发莫名有点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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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到站，两人远远跟着李林跃。站牌处人来人往，挤开人群，顾位停顿了一下。
卷发见他没跟上来，疑惑地道：“怎么了？”
一一和大胖子、焦流、张平等人被拉入了黑门里。就在刚才，一一向顾位传递信息：“黑门情况太复杂，李林跃反抗后被打得奄奄一息，我们就被困在这里体验关卡主曾经感受过的这种感觉。我们被许多张牙舞爪的张立强给围住，暂时出不去。我无法赶去红门里帮助庄庄。”
其实和庄庄分开后，考虑到通讯工具可能会因为进入不同的世界而无法发挥作用，顾位就已经叮嘱一一赶去关照庄庄了。
顾位挑眉：“反抗？”
李林跃反抗过？
一一 一板一眼回答：“是。最初李林跃遭受张立强孤立，往座位上涂抹强力胶，撕毁课本后，他找张立强打了一架。”
一一情绪平直：“但是对手太嚣张，太强大。张立强得了老师的偏爱，同学的包庇，李林跃一个人根本无法对抗。反抗反而让他被打得更惨了。”
连动辄喜欢动刀子的机器人一一都认为李林跃被打得太惨了，那一定挺惨。
一一用毫无感情的语调道：“刘三横看得暴跳如雷。焦流觉得很憋屈，其他人都想要为李林跃讨回公道，因为太冲动，大家都被困在里面了。我自顾不暇，抱歉，无法完成你交代的任务。”
反抗。
顾位愣了一下。
仰头望去，李林跃那道看上去怯懦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得很沉重。
原来他曾经试图反抗过，不是一直都逆来顺受。
顾位轻笑一声，笑那个坐在墙头上看李林跃一直乖乖被“罚站”看得枯燥，并觉得乏味的自己。
卷发跟上他：“你笑什么？”
顾位道：“笑我自己。”
原来我也会以片面观人。
啧，不好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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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的房子在胡同里地势最低之处，周围邻居的房子在地势上都比他们家要高出一大截。李家房檐上码着一圈破碎的瓶子，瓶底牢牢固定在砖瓦之上。
这是为了防小偷。
再远处，一座座商用建筑包围着这一圈住宅。
顾位和卷发停在了胡同口，没有继续跟进去。因为李林跃被一个从胡同里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妇女给截住了。
妇女约莫40岁左右，身材丰腴，皮肤白皙。女人大概刚哭过，眼睛很红。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拽着李林跃：“走，跟妈妈去抓你爸爸！”
李林跃没有走，他喊了一声：“妈。”
女人见李林跃不走，生气了。也不管胡同口人来人往，冲着李林跃就喊：“你爸家都不回了，他跟那个女人逍遥快活去了！你还不向着我，我为这个家当牛做马，都快成了你们爷俩的保姆了，临了没一个人向着我。”
李林跃低垂着头，小声道：“妈，我校服脏了。”
女人匆匆往他身上扫了一眼：“脏了没事，妈妈给你洗干净就是了。你先跟妈妈去抓你爸爸，看看他见着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他可太不要脸了。他怎么就这么……”
李林跃打断母亲的话：“妈，我跟学校同学……”
“哎呀你怎么回事啊？”女人的好耐心终于耗光了，她尖着嗓子喊道：“你妈都快要活不下去了，你还在这儿嘀嘀咕咕你那点儿屁事儿。你走不走？”
李林跃垂着头，黑夜笼住了他的双眼。
至此，他所有求助的门都被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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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发似被眼前这一副场景激得很愤怒，冷笑道：“你今儿见着的还真不能算奇葩，我这几天见着的那才真叫人看不下去呢。”
“咱们关卡主的这个妈不是第一次让儿子在她和他父亲之间做选择。让李林跃跟她站一条战线讨伐他父亲。我买的房子就在他们家旁边，两人大半夜吵架打架，那动静，都能把我给吵醒喽。”
顾位的手指贴着裤缝敲击了一下。
哪里好像不太对？
“说真的，”卷发道，“别说我都快奔三的人了，我要是摊上这样的家庭，也准得崩溃。”
“李父疯起来往死里打老婆，你别看李林跃那副胆怯样儿，愣是敢挡在他妈妈面前。他一挡上去，他爸就揍他。哎呦，小崽子夜里被父亲揍，白天被学校里的坏小子们欺负，简直没活头。”
“最奇葩的是，李林跃让他妈妈离婚，你猜怎么着，女人死活不离。”
卷发实在无法理解：“这狗血程度，简直比电视剧都精彩。”
他望着顾位：“就因为这样，把我搞得没一点过关的心态。这玩意儿怎么过关？这能是个关卡？”
顾位没说话。
卷发觑着顾位的神色继续道：
“我在外面世界里是一名精神科医生，近几年接收的青少年病患越来越多。社会上渐渐出现这么一种声音，吐槽年轻一批的孩子们心灵太脆弱，扛不起一点儿事儿，动辄抑郁症、精神病，寻死觅活不要太随便。”
卷发着实有些愤慨：“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哪个小孩子经历这样的事情心里能好过？能自己排遣的那就不是小孩儿了。你认同我的观点吗？”
卷发眨眨眼：“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顾位仰头望了眼浓重的夜色，李林跃离开了胡同口。
“就你同情的那个小崽子……”
卷发：“嗯。”
顾位道：“他大概要暴走了。”
卷发转身。
李林跃在母亲“白眼狼”的骂声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位抬脚跟上。
路灯一盏盏亮起，路边小摊儿支起来。
这一片地段相对较偏僻，晚上不见热闹繁华，走路上不小心就被突然倾倒出来的脏水洒一身。
李林跃被脏水洒了也不皱一下眉头，闷不吭声继续朝前走。
搞得想道歉的人张了张口，有些手足无措。
路过一个卖猪肉的铺子，摊主用刀把猪肉片成四四方方的一块码好，方便顾客买。
前面有个游戏厅，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正站在门口。游戏厅声儿太大，他们更大声地嚷嚷着，在说些什么。
卷发“哎呦”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这不是那坏小子吗！”
顾位抬头望去，游戏厅门口站着的正是染着一头张扬白发的张立强。就这么会儿功夫，张立强看见李林跃了。
他扔了烟头，走到李林跃面前：“来，好兄弟，站岗都给哥们儿站了，借点儿钱给兄弟们玩会儿。”
李林跃垂着头继续朝前走，让张立强搂他肩膀的手臂落了空。
张立强被这幅态度激怒了，他从后面勾住李林跃的脖子就把他往地上掼。
“呯——”一声，二楼棋牌室里打麻将的人都被惊到了。
李林跃皱了皱眉，一声没吭。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走。长刘海压到眉眼，把他的情绪都给遮住了。
张立强怒火越烧越旺，第二次把人给压在了地上。
他揪着李林跃的刘海破口大骂：“操.你妈的借你点儿钱……”
不知道这句话中的哪个词击中了李林跃的敏感神经，他掀翻张立强一跃而起，爬起来就往回跑。
卷发对顾位道：“看见没？他就这样。以我的经验，对付这种以欺负人为乐的人，甭管多大年纪，就该狠狠揍他一……”
卷发突然不说话了。
肉铺店的老板大吼：“哎——你抢我的刀干什么？”
张立强身边的同学大声惊叫：“强哥，他拿了一把刀！”
眼见着举着刀的李林跃逼近，张立强嗤笑一声：“就这怂货拿了刀又能干什么？我给他十个胆……”
“噗——”刀子进去了。
张立强倒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
李林跃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擦了脸颊一把，撩起了刘海，面目表情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张立强。
顾位靠在墙上，仰头盯着摄像头。
卷发愣了半天，哆哆嗦嗦摸裤兜，摸了几次才抽出两根烟，递给顾位一根。
顾位接了过来，没点火，在嘴里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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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脏污，顾位也顾不得了。他仰头闭上了眼，强行闯入李林跃的记忆。
从高空俯瞰，系统世界内一扇扇各种颜色的门自行震碎、破裂。
远在另一扇红门里的庄庄、胡韩叁和韩二月等人正被一群怪物围在中间。紧急之下，庄庄正要发信息，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了，三人被强行送出了红门。
远在黑门里的大胖子、肉包子、钟六、一一、焦流、张平、高飞跃等人被一群战斗力超标的“张立强”围困，冷静下来后，正苦于毫无破门头绪，一转眼莫名其妙就被送了出来。
片刻间，其它门内的闯关者也都陆陆续续被安全送了出来。
同一时刻，正在蓝门里过关的易仟皖也察觉到了关卡的异动。
Aili道：“顾位正在强势入侵李林跃的记忆，为此把记忆织就的千层门都给挤碎了。”
顺便把闯关者都给安全送了出来。
千层门在瞬间纷纷碎裂，赤橙黄绿青紫外加一个黑，各种颜色的碎片在空中交织成一片。
唯有易仟皖所在的蓝色之门完好无损。
易仟皖走出蓝门，来到入门口。见到了寒风中的庄庄、大胖子等一群闯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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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位找到了李林跃入少管所后的记忆。
李林跃拒绝开口说话。李母被请到了少管所。
女人疯疯癫癫，一瞬间像老了二十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见面就把李林跃给骂了一顿。
李林跃默默听着，像以前一样垂着头，也不辩解。只在女人哭得快断过气时抬起头说了一句话：“他骂你了。”
女人一愣：“你说什么？”
李林跃看着母亲，突然爆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他骂我可以，骂你就、该、死！”
女人捶着胸脯哭道：“骂几句又不能怎么样？你这样一辈子都毁了，你让我和你爸爸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李林跃低下头，笑了。
而后起身，在母亲的哭泣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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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位咬着烟，卷发再一次问：“你戒烟了？”
卷发絮絮叨叨：“嗨，戒那玩意儿干什么？反正在这里也不知道能活多长时间，开心最重要。”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救护车的急救声和警车的鸣笛声被吹散。
街道里所有的一切过往记忆都被风给吹散了。
冷风里，一道道脚步声逼近。
顾位回头，卷发也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一群穿着狱服的“李林跃”站在荒无人烟的街道上，双手血红，双眼在夜晚中冒着兴奋的光。
卷发的烟落了地，火星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微红的弧线。
待烟火落地后，“李林跃们”冲了过来。
不对。
顾位挑眉。
怎么不见关卡主？
夜晚里的李林跃不是这样的。
千层门已经碎裂，按道理关卡主就该现身。
难道哪里出错了？
卷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身边这位早就跑出去老远。
卷发：以为抱了个大腿。事实上也确实抱了个大腿。
腿长跑得快而已。
穿着狱服的李林跃们紧追不舍，顾位“啧”一声。
以为该出关了，结果引出来一群小怪，BOSS仍旧隐藏在暗中。
这可太令人心情不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