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龙床上,脸上有着疤痕却仍是一脸清淡模样的人均匀地呼吸着,睡得十分平和。这本该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如果没有旁边侧翻过身,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盯着睡得香甜的人,此时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的萧远麟的话。

  问全根本没有睡着。何岳说萧远麟根本没有睡好过,但问全回想起这几日与萧远麟同床共枕,才发现萧远麟根本没有现出一点丝毫的端倪。

  他感受到萧远麟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流连着,大半夜过去了,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他睡下时,分明萧远麟也跟着一起闭上了眼睛。现在看来,萧远麟不过是撑着不想让他发现。

  明日又得上早朝,问全心疼,萧远麟不睡怎么能行。想了半天,还是睁开了眼睛,对上萧远麟脸上转瞬即逝的惊讶。

  他还没开口,萧远麟却先一步用深夜里特有的略微沙哑的声音问道:“哥哥如何醒了?”他说着,轻轻拂去问全几根贴在脸上的发丝。

  问全没有回答他的话,往他那边又挪了几分靠过去,将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睡吧,麟儿。”问全的声音轻颤。

  他明显感受到身旁贴着的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柔和了下来,温顺地顺着他的话躺平了。问全紧紧靠着萧远麟,感受到手心覆盖下的睫毛不住地轻颤,然后不知隔了多久,缓缓地陷入了平静中。

  他将有些发麻的手移开,在黑暗中艰难地去辨别萧远麟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房间里黑得几乎看不见脸的轮廓,问全不知道萧远麟到底是怎么在这种环境里能坚持一直看着自己的。

  他思索着,不知不觉地重返昏昏沉沉的将睡状态中。不知过了多久,亵衣的袖子突然被人用力地扯了过去,问全恍惚中听见了萧远麟低声惊呼着:“哥哥!”

  他一下子惊醒了,还没来得及起身查看身旁的人的异样,刚有些起来的肩膀就被一只手猛地按了回去。萧远麟俯身从上面笼罩着他,粗喘的气息扑在问全脸上。问全堪堪定神,抬眼望去,被萧远麟眼中蕴藏的浓烈的悲痛与恐惧摄夺了心神。

  萧远麟迫不及待地抚摸着身下的人的每一寸轮廓,从问全的眉间到唇齿,指尖颤抖不止。问全看着他有些失了神智的模样,心中阵阵抽痛。他搂住萧远麟的腰,在对方急切且略带粗暴的触摸中起身坐直,终于明白萧远麟竟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与安全。

  “麟儿,我没事。”他将萧远麟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让他感受胸腔深处的因为他而快速的跳动。

  问全一声一声地安抚着他,萧远麟渐渐平息下来,面对面紧紧地看着问全。问全心疼地轻声道:“睡吧。”

  他怕萧远麟睡不着,也怕萧远麟再次惊醒自己没发觉,于是干脆将萧远麟的手和脚都盘在了自己身上。也许是有了更多的身体接触,萧远麟竟真的就这样睡过去了,总算是睡了一觉。

  翌日一大早,萧远麟去上朝,问全便借口和他共坐龙椅实在是于礼不合,待在房中不去。他前脚刚走,问全后脚就让人把太医叫了过来。

  萧远麟这几日总算是松了一些口,也到底是怕问全独自在房中不方便,留了几位宫女下来,也没有锁着问全。反正在这宫中,问全去哪萧远麟都知道。而且萧远麟也根本不会让问全离开他身边的时间超过一个时辰,下了朝就会立刻赶回来看他。对此问全心又软又涩。

  “皇后娘娘,皇上这失眠是愁绪积沉所致,好几年的老毛病了,靠药物也不能调理啊。反倒是喝多了药汤,倒更怕伤了皇上身体根基。”太医边说着,边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偷偷打量着问全。

  都听说突然多了位皇后娘娘出来,还是个男人,太医早就好奇了,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见到。问全派去的宫女前去宣人的时候,他便抢在众人面前自告奋勇跟了过来,成功赢得一堆同僚的羡慕。因为他们都想见见这未曾谋面的男皇后。

  问全倒是发现了太医的小动作,换作平日他也忍不住要别扭几分。但是现在一听萧远麟这毛病太医也束手无策,哪里还有心思去搭理这些。

  他蹙紧眉,有些心急,“那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麟……皇上睡得好一点吗?”

  太医有些惊异地看着他,道:“娘娘难道不知道吗?”

  问全不明所以,回望他。太医见问全一副丝毫不知内情的模样,便知自己只怕是戳破了皇上想要在皇后娘娘面前隐瞒的秘密。但他现在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皇上每日都必须针灸一遍,便是为了安神的作用。还有皇上寝宫里的熏香,都有安眠之效。”

  说得好听是安眠,其实已经有些让人被动陷入昏迷的效用在里面。只是他们并不敢在皇上面前说出这一点,因为萧远麟如果知道,绝不会接受。但他们身为臣子,如何忍心看着自己的君王终日郁郁不得眠。

  幸好,问全回来了。

  太医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喜色,“娘娘在这几日,皇上的症状已经好转了不少了,也不用每日都针灸一遍了。”

  他一说,问全才发觉这几日他日日与萧远麟形影不离,哪里见他召见过什么太医。昨夜那问全已经渐渐习惯了的熏香好像也没有闻见。他心下稍稍安稳了几分。

  太医瞧他神色,决定为自己的帝王谋些福利,“皇后娘娘若是一直待在皇上身旁,相信假以时日,皇上便能尽数好转了。另外,要是皇后娘娘,咳,每天与皇上亲密些,相信更有奇效。”

  ……

  总而言之,萧远麟回朝后收获了一个端坐在椅子上,却满面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问全。萧远麟还穿着龙袍,但庄重的衣服压不住溢出来的柔意。他走到问全身旁,用有些冰冷的手指轻握住问全搭在椅子上的手。

  问全抖了一下,抬眼对上萧远麟熟悉的眉眼。他突然噌得站了起来,想要往身侧偏身从萧远麟的笼罩下逃离出去,以摆脱浑身的燥热。但他刚站起来,脑海里又闪现太医刚刚说的话,于是愣在原地,颇有几分手足无措,不知作何抉择。

  萧远麟怎么会不知道他叫了太医的事情,问全一举一动都在萧远麟的掌握中。但萧远麟不愿意让问全觉得自己束缚他太多,更不想让问全知道自己太多的阴暗面,所以尽管他知道那太医对问全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装作不知道。

  此刻他看着问全迷茫着,不知道如何主动与他做一些“更亲密”的行为的模样,一直以来的惶恐仿佛被填满了,往日做过的无尽的噩梦里总算透露些许光芒进来。萧远麟等待着,猎物主动扑入自己为他精心打造的囚笼里,一辈子被他饲养。

  但是问全只是看着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做。萧远麟等不及了,他唇间流出一声无奈却宠溺的叹息,然后将问全拥入了怀里,唇齿相抵。

  太医说得没有错,萧远麟那天晚上确实睡得很好。于是大家更爱戴他们的皇后娘娘了,并在私下里称问全为皇上的灵丹妙药。

  问全是直到几日后,看着宫里的婢女太监们都忙碌着张灯结彩,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

  再过一旬,便是国庆,萧远麟登基三年的第三个庆典。问全不知道那日他脱口而出一个“好”字,惹得朝下多少臣子回去之后开心到就差把问全供起来了。

  前两次庆典萧远麟根本没有出现,那几日他们连皇上的踪影都看不见。萧远麟并不阻止他们筹办典礼,因为这是举国欢庆的日子,他不愿意驳了百姓们的兴致。但那样喜乐融融的日子,他最爱的人却不在他身旁,最应该看着他登基的人却连一个庆典都不能和他并肩站在天下人面前。萧远麟不愿意去面对这样的现实。

  但今年不一样,问全说了好,答应下来的是庆典之上与萧远麟一同登台祈福之事。素来有此资格的,就只有贵为皇后之人。他应下了,便是当朝承认了他与萧远麟的关系。

  届时天子将在京城的城门高处设台祈福,求得山河无恙,社稷安康。只要肯挤,百姓们都可以亲眼目睹这一幕。他们爱戴自己的君王,于是就因为问全的这一个“好”字,对着丝毫不了解的皇后娘娘也跟着生出了几分敬爱之意出来了。

  而这一切,问全都是直到今日才从何岳口中听说的。

  问全与何岳坐在御书房殿中,里间密室萧远麟正与其他臣子商议朝事。

  “皇上把问全师父看得也太紧了。要不是今日碰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问全师父再说上话。”何岳有些不满。

  因为那日何岳直接将问全房门的锁劈开了,萧远麟最近对他防备得很。

  问全闻言只是轻笑,倒是有几分甘之如饴的模样。他知道要给萧远麟更多的时间,心结易生难解,问全愿意陪着萧远麟慢慢走过这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