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其它小说>无限闻忆录>第51章 烈火炼狱(8)

  里面的情况比望舒想象的要更加复杂,加倍蒸腾的热似要煮熟,脚底踏不到实处。

  坚韧的望舒花都被烤的要受不了,图腾纹路悄悄合拢花苞。

  在这极致的热中,辨不明方向,闻不知所踪,昏昏沉沉而又烦躁非常。

  几近窒息。

  烈焰色的火,烈焰色的一方小世界,却似将一切燃烧殆尽,只余灰烬。

  “嗬呀——”

  一声极细微的抽泣声入耳,望舒指尖微动。

  那阵风也似的痒感刮过发丝,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耳际凑近。

  “嗬呀——”

  又一声。

  他心绪微动,干脆放任自己倒在地上。

  “噗啾——,阿嚏!”

  “香香……”

  那东西越凑越近,而后干脆一屁股坐在望舒身边。

  视线凝聚,望舒能够感觉到有视线在紧盯着自己。

  “啾啾……”

  毛茸茸的触感落在望舒发顶,笨拙的抚摸着他,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以一种拍打幼崽的姿势轻轻哄睡。

  他好像是以为望舒困极在睡觉。

  望舒挣扎的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却疲惫的怎样都抬不起眼皮。

  不多时,他陷入深眠。

  毛茸茸的饼脸爱惜的蹭着少年的发,那双尖锐的,满是锋利指甲的爪子收起棱角,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盈蓊的雾中,那只浑然雪白的短尾巴生灵将自己倚靠在沉睡的少年身边,宛若岁月安好无恙。

  ——

  浑浊泛白的天,宛若尘封已久的旧相片般质感,默剧似的空间中,微弱的话语声也不能再听清。

  整片天仿佛将一切吞噬殆尽。

  望舒躺在草地中,失去颜色的花朵与生嫩的草交相辉映,他闭上眼睛,只觉身体沉重的仿佛灌铅。

  他睡了不知多久,久到呼啸的风从耳边穿过,他睡眼惺忪,抬起爪子揉了揉眼睛。

  瑰丽的眼睛转动探望着四方,身形隐匿在层层叠叠的草地中,只有一点点新雪的白点缀。

  远处有人在轻轻哼唱,那只雪白的团团稍显生涩的利用四只爪子行走。

  那团雪白顿了顿,好似忘了什么。

  但他实在太小,实在记不起什么东西,一瞬间又被歌声吸引过去。

  他决定去看看。

  随着声音愈来愈近,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与腥气冲天扑面而来。

  他的鼻子实在是灵敏又好用,两只小爪子捂住鼻子尖尖,这味道太令人腹中泛酸。

  但好奇心战胜了作呕感,脑海中总有个声音催促他去看看。

  小小的雪白一团忍着恶臭继续向前,“嘭”的一声,被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拦在了门外。

  他发出微弱的呜咽声,企图抱住被撞到的头顶揉一揉。

  但那两只粉色脚垫的柔软爪子实在没有那么长,他抬眸,头晕脑胀。

  忽然顿住。

  浑身雪白的毛发瞬间炸起。

  他叫的出名字,却再也认不得模样。

  灵动敏锐的狐堆积着厚厚的,山一样的脂肪层,看不见腿脚,它浑身脏臭,腹下堆积着几日的排泄物。

  它发出呼唤的□□声,但再也没人能救它。

  雪白球团试图从缝隙中钻进去,好为它们打开困束的笼,但还未挤进去,便听到一声声微弱的□□。

  满地的血斑沾染到那团小小的毛球身上,他顿然成了一只脏兮兮的球,但他顾不得了,使出劲儿来奔跑到狭窄的,关着一只只狐狸的笼前,努力去扳动一只只小锁。

  近看时才发现端倪——

  紫狐四肢萎缩得不成样子,被铁链勒进肉里的脚掌已然被压碎。它的内脏破裂,排泄物中带着粉碎的器官肉糜,暴食喂养的紫狐只能被动承受着灌进胃里的激素饲料。它的眼睛已经彻底失明,等到皮毛被撑得油光水亮,便将它电晕,这只狐的皮毛也就真正能被派上用场。

  得到一件完整的皮于狐狸来说不是一件容易饿事情。但于司空见惯的宰杀匠来说不过费点时间。

  死去的紫狐皮毛会与僵硬的身躯分离不开,于是宰杀工匠便趁着狐狸活着的时候将整身皮毛分解出来,它甚至还没有那么快死去,抽搐的血肉层层叠叠堆积在宰杀池的污水中,等待着一辆辆肉食车将这些狐狸肉拉走。

  它的皮毛远没有结束,流水线般的车床粘合、缝制,流转到各大商城,成为贵妇人攀比衡量的资本。

  每一件诞生的华贵皮草,都有一只血淋淋的生灵。

  银亮的刀泛着猩红的光,几十件摆在宰杀台上供人使用。

  他越往深处去,浓郁的腥臭味便更重。

  半掩着的木门处有交谈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的探头,尼古丁与焦油味混杂在一起,嘶哑的嗓音发出怪叫——

  “老马,这批货能多少给我?”

  被叫做老马的男人肥肉纵横,他闻言颤颤一笑,整个五官都仿佛个长个的,那双斜视的眼睛睨他一眼,他伸出手来,摆了个巴掌。“这个数儿,”

  那问话的中年男人身形细长,嘀咕了句什么。

  老马用那双深褐色的粗大手指油腻腻的摸了摸下巴,他佯怒“你不买,有的是人要,现在这些婆娘们,可是舍得花钱。”

  他比出手指,“那婆娘给我出这个数,我都没卖!”

  “那可是八十万啊,我要不是跟你交情好,这批货用得着拖到现在?”

  瘦高男人闻言沉默数秒,拍板定案,“那就给我,一千条皮子,可不能赖。”

  那是当然,老马生意开张,眼睛笑的眯起来。

  老马拍了拍瘦高个儿,挤眉弄眼“苏生啊,我这儿有点儿上等货,你要不要?一块儿捎带着吧?”

  “什么东西?”苏生来了兴致。

  老马一扶桌子,站了起来。

  他掀开身后的黑布——

  一头莽撞的,悄无声息的黑熊束缚在笼中。

  苏生吓得后退几步,急促道,“刚这玩意儿就在咱俩身后,亏你还坐的下去。”

  “别急啊。”

  老马踢了踢外头的锁链,“这不牢靠着嘛,放心,就是这房子里头着火,它也跑不出去。”

  老马伸手将黑熊胸前的铁盒子晃了晃,那熊狰狞着抽搐,却毫无办法。

  他打开铁盒子。

  腥臭的脓水混杂着伤口从一根金属导管的插入边缘滴答落下。

  “啧,”苏生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他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啥东西。

  他犹豫“你给我个买皮子的干啥,我又不去收胆汁。”

  “嘿嘿,”老马拧开开关,黑熊奄奄一息的嘶吼,胆汁滴答滴答流了出来,他找了个量杯接,慢悠悠道,“这可是好东西,人工胆汁根本代替不了,你认识的人多,那些有钱人个顶个儿惜命,你不想要,不代表他们不想。”

  老马“怎么样,考虑考虑?”

  他踢了踢黑熊一脚,那熊抽搐着瘫倒在地,却因锁链的束缚根本无法动弹手脚半分。

  那只脏兮兮的白球团团听到了对话,他无边愤怒不知所起,左侧是加工肉食场的车子,层层叠叠被剥开的狐狸血肉毫不经意的被集装扔在车内。

  冲天血气盈满屠宰场,上千条生灵死于非命。

  但他太弱小了,只是一只能被轻易提溜起来的小动物,连一个巴掌都挨不过,更遑论去救这些受困的动物。

  好比登天。

  但他显然不甚甘心,两只爪子被铁器磨得破皮流血,他执拗的不像一只小小的东西。

  他不甘心,用牙咬、脚踹、甚至试过头磕,但那只锁纹丝不动。

  “小东西,你赶紧走吧!”那只肥胖的,喘息沉重的紫狐道,“他们马上就要来喂食,你被抓了去,反而得不偿失。”

  他显然不能好好的交流,奶声奶气的呜咽,晃动锁链的声音依旧不断。

  “我知道你的好,你走吧,”那只紫狐依旧好脾气的劝诉,“我的脚坏了,你打开笼子我也跑不了,不光是我,这些笼子里关的所有动物都跑不出去的。”

  它好似一个垂垂老矣的长者劝说着这团弱小的,一脚就能被踩死的生灵。

  “没意义啦。”

  许多双空洞的,脏污的眼睛垂了下来,它们已然接受事实,每日每日迷茫的等着自己的未来。

  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求死的快一些,能够不那么遭罪。

  幼崽的嘤呜声叫的人心都碎了,剔透的圆眼睛泛着红。

  空间死一般的寂静。

  紫狐缩着身体试图后退躲开。

  “快,快跑!”紫狐嘶吼叫着。

  那团小东西还没反应过来,他一回头,山一般的阴影笼罩住他,霎时间——

  细密的网兜扣在身上。

  天罗地网。

  “苏生,你来!看看这是个啥!”

  老马兴奋的从笼子中掏出那团毛团团,大掌捏的死紧。

  他被抓的动弹不得,喉管似乎都能听见咔嚓咔嚓的轻微碎裂声。

  “这是啥?猫不猫狗不狗,我还真从没见过。”苏生瞪了瞪那双极细的眼,试图看的更仔细些,“别是什么杂交的玩意儿。”

  他嘴里发出不明的笑,“不然把这玩意儿给我吧,那些贵太太们就喜欢这别人没有的东西。”

  “这可不行。”老马把毛团团的身体从空中晃了晃,他疑惑道,“这玩意儿怎么不叫?”

  屠宰匠使劲儿晃了晃他,“不会死了吧?”

  变化刹那之间,谁都未曾料到——

  那双胖大的、沾染无尽动物鲜血的手被跟跟齐断。

  他没来得及哀嚎,丢出的毛团安稳被光晕护住,那几根齐断的手指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老马的眼中。

  神明捧住那团脏兮兮的小毛球,护在掌心,默语。

  【吞噬】

  报应来的不留情面,老马与苏生被困在无名之境中,跑不出,躲不掉。

  万千亡灵爬上脚尖,从四方各地吞噬掉皮囊。

  但这显然不够,郗吾将望舒花种推入二人体内。

  愈合能力强大的望舒花种瞬间在老马与苏生体内茁壮生长。

  它们褪去温顺的伪装,残忍而无情的在内脏心脉扎根,他们伤害了爱神,他们该死。

  那些被咬合殆尽的血肉一遍又一遍生出肉芽,亡魂不知疲倦的撕咬着仇敌,望舒花使他们永生不死。

  生而不死,万鬼焚身,是为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