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子弹射出的当口,一个黑影飞快地窜出来,只能听到他踩碎水花的迸裂声,脚底和地面的摩擦声,似乎要把这天都撕开一道口子,让破晓的光贯穿他的灵魂。

  “阿行——!”

  顾行猛地回过神来,发现颜辞镜抱着自己滚了一路,身上全是出来的蹚出来的泥水,肩头连着手臂沾着方希成的血。

  他脸色苍白得跟个时日无多的病人一样,错综复杂地淌着水痕,脖颈上全是嘶吼出来的青筋,五指死死地捏着顾行的臂膀,好像要活生生把指尖嵌进肉里,一声催过一声,“阿行?阿行!”

  顾行被这样骤然叫了好几声,刚才那幕忽然又浮现在脑海,他立刻推开颜辞镜,挣扎着伸出手,去够那道白色的影子,“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然而他连方希成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陡然有只黑色皮鞋踩下来,狠狠地捻了捻他的手背,“顾警官,死都死了,你怎么还要多看他几眼呢?”

  无关紧要的语气,轻飘飘的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都说十指连心,火辣辣的痛感立马从指节蔓延到皮肤的每一寸,仿佛附赘悬疣遍布到全身,再侵入骨髓,在脏器深处扎根……

  “花辞树!”颜辞镜似乎比被踩的本人还要紧张,胡乱去抓那人白色的裤腿,试图把它抬起一点、再抬起一点,但他使劲了半晌这人的脚仍然纹丝不动,眼看顾行的手涨得通红,那五指肿成了青黑色,他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你到底想要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这样折磨每个人就是你想看到的吗!!啊?!说话啊师父——!!!”

  顾行后知后觉地吸进一口气。

  原来,你还把这玩意当“师父”啊。

  透过氤氲,能看到张清回默默地站在花辞树身后,他拿出烟叼在嘴里,雨水顺着嘴流在烟管上,很快濡湿了里面的烟草,他咂了咂舌,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颜辞镜,我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要留下,是他自己要查明真相,是他作死!如果他一开始就回去乖乖结案,他还可以当他的支队长!还可以像原来一样!什么都不会变!方希成也不会死!!”

  到后面他越说越激动,末梢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不会死”。

  顾行在听见方希成三个字时,原本沉寂了没一会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他转动眼珠,冰冷得堪称森寒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张清回,那是暴风雨前翻涌不止的、浓浓的恨意。

  颜辞镜放开手,看样子他貌似叹了口气,“你要怎样才会放过他。”

  “我不会放过他,从你十四年前遇到他的时候,我就不会放过他了。”张清回沉下眼,咬牙切齿地道,“我教你法律,教你射击,教你破案,不是为了让你当逃兵的!”

  颜辞镜:“……”

  “是啊哥哥,”花辞树的那只脚终于肯纡尊降贵地下来了,转而半蹲着和颜辞镜对视,然后异常温柔地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偏头看他,“是哥哥先食言的啊,哥哥说好要保护我,说好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不论是他的语气,还是表情,都不像是在看“哥哥”,而像是在看……

  顾行莫名感到一阵恶寒……

  颜辞镜在这两人的双重压迫下,恍若放弃了,他仰头吸进一大口气,吐出的时候余光不偏不倚地晃过顾行,末了,他用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声音道:“我……答应你,以后只做你一个人的‘哥哥’,我会保护你一辈子,如你所想,如你所愿,但是……”

  他伸手捧起花辞树的脸,青灰的薄唇勾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顾行是无辜的……放过他,好不好……小花……”

  话音未落,花辞树的眼眶睁得开了一些。

  “小花”,这个称呼多少年没听他叫过了。

  “小花……是哥哥不好,但是哥哥求你……”颜辞镜轻轻握住他的手,那个样子,说是要给他磕头都不为过,“放过他……他不该被卷进来……”

  花辞树:“……”

  顾行忽然很想骂他一句窝囊。

  “窝囊!!!”谁知他想完的下一秒,花辞树对着颜辞镜就是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张清回!你别出手!我有话要说!”

  张清回感到有些不妙。

  花辞树发起疯来没个度,谁都阻止不了。

  只见花辞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半提起身,眼珠子瞪得像灯笼,被雨水浸得鲜红,像个青红獠牙的怪物,“你杀我们父母的时候怎么不窝囊?你就不能求求他们放过我?!啊?为什么!你可以因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来求我??我的哥哥什么时候变成个废物了!!”

  颜辞镜就那样被他拽在身下,湿发贴在脸庞,好几天的高强度工作生出了眼袋和细纹,让他看上去格外疲惫。

  花辞树的双手颤抖,吼道:“说话啊!哑巴了!”

  “小花,”随后颜辞镜温声喊了喊他的小名,莞尔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求过他们。”

  这一句话的分量不亚于当头棒喝,花辞树怔住了,“你什么意思。”

  颜辞镜的视线短暂地瞥过顾行的脸,见他同样看着自己,那段埋葬于心、不敢深挖的记忆突然就不那么可怕了,他苦笑道:“我求父亲,求他放过你,而作为交换……”

  他顿了顿,好似是在组织语言,“我可以替代你……”

  轰的一下,顾行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

  花辞树唇瓣微开,却吐不出一个字。

  只通过文字都不难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在一个又一个雷雨交织的夜晚,对那个强自己百倍的男人俯首帖耳,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出卖自己的灵魂和尊严,只为了保护他唯一的弟弟。

  “求求你父亲,小花身体很糟糕,现在还在高烧,医生说他已经不能再……”

  “父亲!我求求您不要!父亲!”

  “父亲!再这样下去小花会死的!!!他是您的儿子啊!!!”

  少年抱着男人的腿,喊得撕心裂肺,“我就不行吗!难道弟弟可以我就不行吗!!!”

  “你太小,又发着高烧,意识不清楚,所以不记得了。”颜辞镜哭笑不得地道,“可能父亲也和我一样喜欢食言,他并没有遵守承诺不动你。”

  花辞树:“……”

  那个如同炼狱一般的场景在无数个夜晚中折磨着他,像一只一只看不见的手,缠绕他的身体,裹挟他的灵魂,将他拖进当年的火海……

  “父亲!您答应过我!您分明答应过我不动小花!”

  男人冷漠得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传来,“脱了。”

  “父亲……”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是,父亲。”

  须臾间,荒唐的喘息充斥在这间房里,天边拉出闪电,不知是对这一家人无声的嘲讽,还是对这个少年的遭遇表示同情,当天晚上难得没有下雨。

  而就在男人休息的间隙,少年俯低身体接近他的脖子,张开嘴,红润的舌尖推出一截银色反光的物什,朝着那血脉偾张的地方狠狠地割了过去!

  噗呲——

  “你!”

  少年的心脏有如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在耳鼓中剧烈地颤抖、扭曲、叫嚣着。

  “啪嗒”一声,血刀片掉在地上,上面隐约可见咬出来的压印,那是少年隐忍的痕迹。

  之后少年匆忙布置现场,将油灯里的油倒在窗帘布上,很快点燃了屋子。

  只要警方判定父亲是烧死,运气好的话没准可以逃脱追捕。

  他还不能死,至少在小花成年之前,他还不能死……

  原本一切都在计划之内,谁曾想会被路过的母亲看到……

  母亲太过震惊让少年有了可乘之机,他反手将母亲锁在屋内,毫不留情地推翻了油灯。

  火焰席卷整间别墅,把最黑暗、最叵测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花辞树望着这生生不息的火苗,第一次觉得温暖极了。

  原来,无论好的、坏的,都可以化为一捧灰尘,消散在这偌大的人世间……

  那天他知道了,火是能加速物体消失,并在短时间内摧毁一切的化学反应。

  仿佛是对这段回忆的映衬,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大了起来,颜辞镜漆黑的瞳孔倒映出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接着,他滚动喉结,“哥哥一直都是个废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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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颜辞镜总是藏着很多事的原因。   回答一下评论区的问题,快完结了,但是还没有完结哈~完结了会修改文章状态的,因为工作所以更新不稳定,尽量周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