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车一踩到底,车轮几近抱死,轮胎与地面摩擦拉出滚水似的长音,整张车朝另一边车道倾斜而去,猛地撞上了一旁的汽车。

  轰!

  这里可是高架桥!

  眨眼间火星黑烟乱飞,尖锐的喇叭撕裂空气,一路狂鸣变道,在桥上掀起一阵飓风。

  即便司机死死拉着手刹,强大的惯性依然把围挡玻璃撞得扭曲,最终一声巨响在桥头炸开,车辆侧翻,在地面刮蹭出无数根深刻的印子……

  姜怀海被一堆特警压在隔板上,避免了大部分冲击,回过神的第一时间去看司机的情况,“喂!老胡!怎么了!”

  驾驶位弹出了安全气囊,司机的头被蹭出了血,听到声音才慢慢苏醒,“报告……姜队,刚才有个人对车轮胎开枪,我、我看得不清楚,但那个人……”

  囚车被撞成了一堆废铁,后尾门大敞,就连保险的一层双闩锁都破损严重,高桥上的火光照了进来。

  姜怀海正要问下去,突然传来颜辞镜急促的声音,“花辞树!你要干什么!”

  他赶紧推开特警去检查每个人的情况,却发现……

  大部分人都昏厥了,就只剩那两个疯子兄弟……

  花辞树像拽人偶那样把昏迷的方希成扶正了,然后饶有兴致地勾起他的下巴,让他抬头对着自己,“继续说啊,刚才的气势都到哪去了?”

  方希成眉头紧锁,眼皮颤动却许久未开,应当是冲击时震到了后脑勺,原本不够红润的唇此时更白了,一滴晶莹的汗珠从折扇一样的睫毛滑落在如纸般的面庞,一眼看上去,就仿佛工匠手下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花辞树!他和这件事无关!”颜辞镜又吼了一遍,身体却没有动弹,只是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笔直的鼻梁和紧拧入鬓的英眉衬得眼窝深陷,在姜怀海的角度,这人周身的戾气似乎要肆虐出来,疯狂地叫嚣着……

  然而再定睛一瞧,他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颜辞镜的左腿脚踝被一根钢骨贯穿,几乎是定死在地上,那一片全是濡湿的殷红。

  花辞树一面抚摸方希成的脸,一面轻扯嘴角,“他怎么无关了,他不是喜欢顾警官吗?我帮你干掉一个情敌,不好吗?”

  颜辞镜把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左脚开始用力……

  方希成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身体却泛起一阵恶寒,不自觉地觳觫起来。

  “你抖什么?怕我?”他越是抵抗,花辞树越是来劲,指腹贪婪地在他的脸颊、眼睛、鼻梁上游走,就似要记住他的五官细细勾勒出精美的线条,最后来到他修长白皙的脖颈处,薄唇挂起寒霜般的笑,“你真好看啊,好看到顾警官都要多看你两眼啊。”

  姜怀海吞咽口水,下意识地去掏枪。

  可下一秒他便惊恐地发现枪不见了……

  他四下望了望,立马夺过其中一个人的9|5式突击步|枪,迅速上膛,“花辞树!把方希成放下!”

  可就在这时,“砰!”

  子弹划过长空,精准无误地打中了双闩锁的锁扣。

  车外有人!

  姜怀海低骂一声他妈的,扛起突击枪瞄准门外的人,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砰!”

  然而寂静的三秒过后,突击枪没有动静,姜怀海愣愣地低头,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他腹部中弹了。

  花辞树的食指勾着枪的扳机护圈,优哉游哉地转了一圈,火光投在那修长白皙的指节处,在指缝衍射出一圈浅金色的细芒,他的眉眼和颜辞镜很像,含笑注视某个人的时候,总有种眼带桃花的意思,“对不住了姜队。”

  说完扛起方希成推开铁门,甚至不忘回头,“姜队,回见。”

  黑烟缭绕的风抚起他的发丝,花辞树就这样逆着光、轻轻往后一跳——

  中弹后的痛觉神经后知后觉席卷全身,姜怀海脑门绷起青筋,噗呲一下吐出一口血。

  那是他的枪!

  颜辞镜疼得冷汗泄了洪,在火光下淋漓细微的光,手紧紧抓着那一截染红的钢管,正一点一点地把它拔|出来。

  “你给我回来……”姜怀海捂着胸口摇晃走了两步,“你给我……回来……”

  可就当他拼命想要看清花辞树渐去渐远的身影时,另一个站定在废墟中央的人影跃入眼底,仅仅那一眼,他原本紧蹙的眸子蓦地瞪圆了一圈,脸庞急剧褪色,就像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呐喊着——

  这不可能。

  此刻所有的声响都仿佛笼罩在海洋中,忽远忽近,忽大忽小,一切都显得那么虚无。

  这人和他并肩作战多年、化作灰都认得……

  那人身上的长风衣呼哧作响,站在囚车出口将近三米远的地方,花白的碎发被车祸掀起的黑烟吹得四处飘摇,他索性别了几缕在耳后,露出一张布满褶皱、却不显羸弱的脸,那颅骨削瘦锋利,下颌棱角分明,犹如岁月刻凿的雕塑,让他看着有种不属于老年人的精悍。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舒展的眉骨被立体的骨相截断光影,晕得眼窝下两颗瞳孔格外幽深,仿佛俯视大地的雄鹰睥睨沧海,含着一股诡异的森冷。

  他叼着一根正在燃烧的烟,手上是一支老旧的九二式警枪,就那样纹风不动,甚至是心平气和地射了几枪。

  “砰!”

  “砰!”

  “砰!”

  车体轰然坍塌,姜怀海眼前一黑。

  三年前线人情报错误……

  大渡桥大规模爆炸……

  专案小组几乎全军覆没……

  崇恭的叛徒……

  不信、不甘、不满……无数剧烈的情绪如同一只只看不见的手,把他的心脏蹂|躏成一滩血泥,在灵魂深处疯搅。

  是他?

  竟然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会是你——!!!”

  他张开被染得鲜红的口腔,宛如一只不顾形象、血盆大口的怪物,眼白都要裂开一般凸起血丝,额角青筋一根一根暴了起来,“张清回——!!!”

  浑浊得有些刺痛的声音穿破空气,直通到张清回的耳中,恍若一幕黑白交织的谢幕剧。

  花辞树抱着方希成和他擦身而过,不曾想被一只苍老劲瘦的手拦住,不得已停下脚步,“怎么,时隔多年见到故友,动摇了?”

  张清回依旧那副平淡得可以立地成佛的模样,从侧面看去,能见他错落有致的面相、站得笔挺的身姿,是那种老了都颇有风采的人,“放了他。”

  他的音色不算低沉,但就是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人不自觉想要听从。

  但花辞树并不是个听话的主,只见他咧出一个蔫坏的笑,“好啊,我放了他,让他和姜怀海一起死在这儿。”

  张清回沉默了须臾,拿下快燃尽的烟,转身丢在地上,走过去踩熄了,“走吧,崇恭的警力马上能重塑。”

  沉稳富有节奏的脚步声萦绕在耳畔,花辞树稍一颔首就能看到方希成紧闭的双眼,浸水一般光滑苍白的面庞,脸上的笑变得玩味起来,“喂,张清回。”

  张清回驻足道:“什么事。”

  “你说,万一你心爱的弟子们知道一直以来你才是那个叛徒,他们会怎么样?”

  张清回闻言慢慢地转了身,十分有力、甚至是厚重的眼神投射过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喜欢看漂亮的东西崩坏的样子。”花辞树特意用余光扫了一眼怀中人。

  张清回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凝视他。

  明明没有动作,可花辞树却感觉他叹了口气。

  “我说过吧,”张清回摘下黑色耳麦,松弛的眼皮垂下,粗糙的手指仔细捏了捏这只无线耳机,继而目光一凝,往花辞树的脸正中扔了过去。

  花辞树脑袋一偏,不费吹灰之力就躲开了。

  而就在下一秒,一根带血的钢管从后方急速飞来,如同一只气贯长虹的穿云箭,“蹭”的一声刺穿耳麦,径直冲向张清回的眉心!

  张清回轻微一歪头,锐利的管头拖着气流带出一条血痕,擦伤了他的左脸,他却不疾不徐地接着上句话道:“‘崇恭的警力马上能重塑’。”

  花辞树难得吃惊一回,他兴味盎然地转过身,只见颜辞镜扛着伤痕累累的姜怀海,姜怀海扛着突击枪瞄准他们,子弹已然上膛。

  颜辞镜喘息着收回手,他的左脚全部被血水浸湿,但他就像感受不到一样,死死锁着眼前二人,“放下方希成,否则……”

  姜怀海的胸口大起大伏,腹部的血止不住地涌到地面,“崩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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