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年间,顾行没有一天忘记那些甜蜜的过往,他知道颜辞镜在毕业以后没有按部就班地进入医院,而是成为一名小说家,一年后卖了第一本书的版权,两年后的版权费就能在宁州负担一套上好的房子。

  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顾行经常谈论关于未来的话题,比如以后想干什么,去哪里工作,成为什么样的人。

  颜辞镜总是安静地听,从不出声打断,每个字都珍而重之。

  这样的日子越长,顾行就越觉得他爱惨了自己,大言不惭要在市中心买一套房子,写上他俩的名字,就当结婚了。

  不知道当时的颜辞镜是什么心情,顾行只知道他浅浅地笑着,目光掺杂着皮肤都能感觉到的灼热,好似下一秒就会烧起来,烫得他浑身酥麻。

  一个人的爱意是藏不住的,正如顾行会不自觉地把眼睛往颜辞镜身上瞟,可每一次,他都能恰巧撞上对方递来的目光,含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拘谨,转瞬即逝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所以他从没想过,这样的颜辞镜会主动提出分手。

  ·

  来到某人的家门口,这里的装潢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他刚才从外面进来就出示了不下三次证件,大门一次,正门一次,电梯一次,懂行的知道这是住房,不懂行的估计会认成五星级酒店。

  遇见个男的就是手戴名表,遇见个女的就是身上挂满奢侈品。

  把顾行这种由内而外散发着质朴气息的穷仔闪瞎了眼。

  他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颜辞镜如今也跻身有钱人行列了,单看这屋子的门都弥漫着低调奢华,就知道他这几年过得挺好。

  黑得反光的油漆在眼底闪烁,和其他统一定制的门截然不同,应该是搬过来之前特意改的。

  按理来说大家装修改动应该是越改越安全,可这扇门的主人貌似并没有那个意识,门把手上就一个九键液晶屏,纵横全局,只有一道密码锁。

  也不知道是颜辞镜的防范心太差,还是他对这道密码十分自信。

  顾行抬手,输入颜辞镜的出生日期。

  错误。

  他不甘心地再输入自己的出生日期。

  错误。

  那鲜红的“error”映入眼帘,顾行微妙地有些难过。

  然后他前前后后输入了不下三十个版本,全错。

  “这小子能设什么数字……”顾行抓耳挠腮,把头顶微卷的毛发挠得一团糟,就在这时,他的脑子忽然蹦出来一幕画面。

  那是颜辞镜第一次出声打断他,“阿行,你真的觉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顾行想也没想,“当然。”

  三月的太阳光很柔,夹杂着微风拂在人脸上,感觉暖暖的,颜辞镜藏在春风和煦的树荫里,温和的光线描绘他细腻雪白的皮肤,勾勒他立体的五官,眉骨和鼻梁组成鲜明清晰的轮廓,教人挪不开眼。

  但顾行愣是从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冰冷。

  就像这人注定待在暗处,一辈子见不得阳光似的。

  颜辞镜听见肯定回答似乎是安心了,将头轻轻靠在顾行的肩窝,这个动作让他从阴凉的树下探出半截身体,莫名有种从黑暗奔赴光明的错觉,他用鼻尖磨蹭他突出的锁骨,温润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那以后我们分开的时候,就是我时间停滞的时候。”

  当时顾行还以为他在表明爱自己到死的决心。

  现在的顾行却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想分手日期是几月几号来着……

  诚惶诚恐输入一行数字,他几乎快要认为没戏了,结果“滴”一声。

  门开了。

  他赶紧抬起脚踏入这块“私有领域”。

  “滴滴”两声自动关门,顾行一进来就感到一丝不同寻常,这里什么东西都有,鞋架、沙发、厨房、厨具、电视、茶几……

  崭新的样子一尘不染。

  却少了住人的烟火气。

  他戴上鞋套手套往客厅踱步,整间房子呈现灰黑色调,单调、压抑,甚至令人窒息。

  来到房间,一张大床横在房间墙面,床铺也是灰黑色的被套,一张办公桌静静地放在落地窗前,桌上有一台苹果笔记本,想来是他写小说的地方。

  顾行拉开抽屉,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关于他教唆别人犯罪的证据,结果抽屉里只有几张写废的草稿纸,稀稀拉拉地堆在一起。

  他好奇地拿起来一看,然后一双狭长的眼睛猛地瞪圆了一圈。

  纸上什么多余的信息都没有,全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这些字时而轻佻,时而正经,时而剑走偏锋,时而循规蹈矩,密密麻麻占了整张纸,最后融化成短短两个字——顾行。

  顾行以为看到了幻觉,确认半晌才发现呼吸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握纸的那段手指近乎快要渗出冷汗,以至于纸张也跟着发出呼哧呼哧的抖动声。

  这轻飘飘一张纸如同千金重的铁块,猛然从高空坠下,砸得他一颗心血流成河。

  他不知道颜辞镜写这些东西是做什么,也不知道颜辞镜究竟有什么隐情,当下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你他妈到底有多喜欢我?

  就在他快要忘掉原本目的时,只听“滴”的一声,有人来了。

  他连不迭放好纸按回抽屉,躲在门缝里。

  男人来到客厅,正在打电话,“嗯?那群条子不让你走?凭什么?”

  顾行屏息凝神,将感官融入空气,眯缝双眼仔细打量那人的模样。

  透过门缝,来人大约二十来岁,国字脸,小眼睛,头发染成夸张的紫色,穿着白色短T,贲张式的肌肉绷着身体线条,倒显得衣服有些勒了。

  而那T恤尾端微微凸起,犹如盖着一个硬物。

  顾行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一把枪。

  知道对方有枪之后他的呼吸更加缓慢,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看来不能贸然行动,他连个警棍都没配。

  “我们老大说了,他们没有证据,顶多押你二十四小时。”

  这人的音色浑厚,每个尾音都习惯性地上扬,这是强壮的人面对瘦弱群体时产生的自上而下的不屑。

  “什么?你连二十四小时都坚持不了?我说夏梨,就你这怂样还想加入我们,下辈子吧。”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这下顾行明白了,的确有人帮助夏梨,并且还不只是“一个人”,是“一伙人”。

  团伙作案讲究放长线钓大鱼,和三年前的操作一样。

  他想起了昔日死在火海里的线人,他放的长线吊到了鱼,最终鱼也将线咬得面目全非。

  顾行突然有种沉入海底的坠感,汹涌潮水扑面而来,无孔不入,他无处窜遁,只能任由刺骨的海水渗入口鼻,剥夺赖以生存的呼吸。

  慢慢地,他喘不过气,翻出白眼,鲜红的血丝附骨之疽一般攀上眼球,看得人触目惊心。

  屏气凝神的伪装戛然而止。

  “什么人!”男人转眼捕捉到异样,掏出裤子口袋的枪,咔擦上膛。

  顾行的冷汗直流,一方面是回忆带来的巨大痛苦,一方面是即将面临的严重危机,两者在他心头一通乱绞,他险些当场从门缝里滚出来,但极大的临场能力让他撑着一口气,愣是没倒下去。

  “出来!”谁知男人陡然俯冲上来,一踢房门,发出“砰咚”的巨响。

  门扉弹起又打开,他立刻看清楚——那里有人!

  他举起枪,毫不犹豫叩下了扳机。

  “嘭!”

  “嘭!!”

  “嘭!!!”

  他连射三发子弹,却没听到别的动静,于是半信半疑进入房间,狠狠带上了门。

  门缝空无一物,没人。

  原来是顾行趁房门回弹的千钧一发,脱身藏在了衣柜的格间,但他现在面色惨白,好像马上就会晕倒,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死在这男人的枪下,要么溺死在回忆的沼泽地里。

  这次不会有方希成来唤醒他了。

  微弱的呼吸气流在耳边震动,男人忽然大声道:“在衣柜里!”他猛地拉开衣柜,只看到零星几件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整齐地挂在里面。

  “下一个!”他有如打了鸡血,拿着枪咯咯发笑,像磕嗨了的瘾君子。

  “轰!”仍然没有人。

  “嘻嘻最后一个啦!”男人举着枪,对准了那一扇灰色柜门。

  顾行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能让自己在刹那间冲出去。

  又听“咔”一声,手|枪正在上膛。

  顾行发白的手指伸上前,下颔肌肉绷得极紧,只待那声“擦”的音节落下,他就冲出去!

  一般来说,人在子弹上膛到发射之间有一段极短的反应时间,只要在这个瞬间出其不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就在那“擦”声落下的同时,一个凉得钻心彻骨的男声掷地而起,硬生生打破了僵局,“谁叫你来的。”

  颜辞镜站在不远处,身形掩在销金窟的弱光之下,眼神幽远,恍若深渊的凝视。

  男人的态度顿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好像方才的交锋都不存在一样,他把枪重新收回裤兜,好声好气地道:“哟,颜哥,咱们老大就是想让我给您托句话。”

  颜辞镜侧了侧身,薄唇张开,“滚。”

  男人闻言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喂喂喂,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吧。”他悠悠上前,在颜辞镜嫌弃的眼神中贱兮兮地拍了拍他笔直支楞的肩,故意压低了分贝,仿着不属于自己的语气和声音,堪堪道,“‘你最近跟条子走得有点近啊,哥’。”

  颜辞镜眸子低沉,戾气在眶中打转,“滚。”

  “我话已带到,走咯!”而后男人欢快地跑出门,像个裸奔的醉汉。

  待人一走,颜辞镜大步流星地冲进房门,步伐沉重地来到衣柜最后一间,“轰”的一下打开了衣柜,“顾行你怎么样!”

  就在开门的一霎,顾行大汗淋漓地狂倒了几口气,浑身都湿透了,面色透着死一样的白。

  颜辞镜蓦地将他抱了起来,“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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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看文的你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