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认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还非常有钱的言少爷不是没见过城堡,而是没见过真实住在城堡里的人。

  而这个人前两天还被他拎进办公室里臭骂了一顿。

  言雳现在真的可以确定 ---- 邢焇就是个妖精。

  一个晚上住在城堡里,白天可能在花园里飞来飞去的妖精。

  冷静得差不多了,言雳掸掸自己年代感十足的黑色皮衣,朝那起码有几十级的台阶走去。

  是谁说美国夏季40度的?这山里雾气浓重到他以为自己要犯关节炎。

  城堡的门看起来足有百年历史,陈年旧木上横铺着腐铁锈钉,圆拱形的设计看起来绝对是中世纪!以至于言雳在看到门铃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他差点就用门上的铁环扣门了。

  门铃响了三声,木门里面响起了拉扯木栅的声音。

  言雳觉得自己不是来找自己属下的,是来拜访世外高人的。

  不一会儿,中世纪木门发出陈旧的“吱呀”声,向里被拉了开来。

  木门里探出一张沧桑的脸。

  “您找谁?”年近花甲的老人抬头问他,直接说的中文。

  言雳微愣,随即开口:“我找邢焇。”

  老人自称是这房子的管家。

  言雳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来历,老管家一听是邢焇的上司,忙不迭地把人让进了城堡。

  “领导您稍等,我去叫少爷。”

  老管家毕恭毕敬,言雳一时倒有些不自在。

  “麻烦您了。”言雳礼貌地回以一笑,待老管家走了之后,才转身抬头望着高高的顶棚。

  老管家说这里是少爷的书房,还顺道给他倒了一杯茶进来。

  言雳的确是渴了,捧着茶杯就喝了两口。茶味很淡,比起他家里的那些名茶差了不少,但言雳很少在意这些,他对食物一向没那么讲究。

  这城堡外面看着唬人,其实内里的装潢非常一般,除了历史感极强的石壁与古老得看上去像是文物的壁灯之外,其他的家具陈列并不是想象中的金碧辉煌或是年代悠久,只有面前占据了整面墙,几乎有两层楼高的书架和一架黑色的钢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书架前摆着一个黑色的木梯,言雳盯着那木梯,忽然能够想象那高瘦的背影是怎样爬上去拿到最顶层的书,再原路折返的样子。

  书架上的书分门别类涉及极广,但有很大一部分是关于生物学、化学、历史和考古类的书籍。

  言雳想到了昨晚看到的那张档案里,那人名字后面一连串夸张的头衔,不禁伸手摸了摸下巴。

  邢焇迟迟没来,言雳也不着急,慢慢地在书房里游荡参观。欧式的家具桌椅并不名贵,却明显透露出主人良好的品味,皮质沙发有些旧了,上面甚至还有两条长长的抓痕,勾出里面一点古老的棉絮。

  言雳立时想起一个多小时前在山脚超市门口看见的少年,和他手里抱着的猫粮。

  言雳拧了一下眉头,转过身来,脚下还没站定,余光中忽然一道白光从身边一划而过。

  言雳猛地转头,那道白光迅速地闪到了石柱后面。

  手心不自觉地握了起来,多年警觉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房间里不止他一个人在呼吸。

  “……谁?”言雳轻声问了一句,眼光盯在石柱后的方向。

  会不会是这房子里其他的佣人?又或者是……

  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邢焇站在门口,一手握着门扶手,一手揣在口袋里正注视着他。

  言雳看着他身上熟悉的白色连帽衫,眉心不自觉地抬了抬。

  “嗯……”面对一看就是一脸高冷不想说话甚至不想理人的少年,言雳决定还是先表明来意,“我是代表上头来邀请沈儒教授回国的。”

  随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已经被挤得皱巴巴的信封,放在手心压压平,伸手递给了对方:“那个……顺便再带你回去。”

  没有感情的目光在他手中的信封上稍作停留,随即慢慢移到了他脸上。

  言雳忽然觉得这人真的很适合住在这里,这冷冰冰的脸皮比百年的墙壁还瘆人。

  邢焇没接,也没多问,脸上的冷漠告诉言雳,他不关心这些有的没的。

  但他没走,而是直接转身把门关上了。

  “我暂时不能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少年淡淡的声音飘来,在这古堡里回荡,居然意外的好听。

  “那沈教授呢?”言雳清了清嗓子。

  自从这几天对这个人有了一些了解之后,言雳决定换个方式和他相处。毕竟,他并不像当年那些年轻的新兵一样可以任凭他呼来喝去。

  这人和他是同岁!

  这个暂新的认识到现在还让言雳有点不太适应。

  而且就像乔建国说的,他长得惊人的头衔,确实说明了他的学识与地位。

  言雳决定,看在他还有两把刷子也实际上并不是个楞头青的份上,先不去计较他的臭脾气。

  “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处理。”邢焇看上去有些疲惫,并不太想多做解释,对他的到来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看上去只是把自己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就行。

  言雳觉得今天应该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答复,虽然接触的也不多,但邢焇这人的性格他多少也摸出了一点。

  不妥协,不交涉,表明自己的态度,死犟到底。

  言雳不打算和他犟。

  “那我明天再来。”他转身把手里的函件放在书桌上,伸手又拿起茶杯喝了两口。

  走过邢焇身边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以后都是自己队里的人,有困难就说。”

  他其实不知道邢焇会有什么麻烦,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事情,上面都好像想要藏着掖着,就连乔建国也只是承诺他,以后该知道的都会知道。

  在公安系统里这么神秘的一个人,一个有国外背景还可以顺利进入警队的人,一个上头三天两头让他这个队长亲自保驾护航的人。

  他身上一定有很多秘密。

  言雳自己也是个倔脾气,开始是觉得邢焇年纪小,做事未免嚣张,所以不想纵容他。但现在看来,这人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虽然现在还不得而知,但也许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决定先观察看看。

  谈不上生气不生气,失望不失望,言雳只觉得疲惫得厉害。时差折磨人,他随便在山脚下找了家汽车旅馆,就那么倒头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又开车上了山。

  他一向有良好的路感,这一次,很快就到了那座妖精城堡前。

  城堡前的石阶上摆着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旁边是一座入门小花园,里面的小花开得正艳,衬得那束白色的百合无端端的显得凄凉。

  不知道是谁摆在那里的。

  老管家很快就来开门了。

  “领导您又来了。”

  “江叔您别叫我领导了,”言雳笑笑,带着窝了一夜的灰头土脸,但他现在没时间想这些。

  “邢焇在吗?”言雳问。

  “少爷不在。”

  老管家面色有些沉重,言雳这才发现,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衣。

  “他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进去等他吗?”

  “少爷去参加老爷的葬礼了,估计要下午才会回来吧。”

  言雳愣在门外,脑子飞快地转了一遍老管家说的话。

  “您的意思是……不……”言雳有点乱,“江叔您说的老爷是……”言雳小心翼翼,“沈儒教授吗?”

  “是啊,”老管家缓慢地点点头,眼角隐隐带了湿润,“老爷几天前出了车祸,人不在了。”

  言雳在合上的木门前站了许久,转身看了一眼台阶上的白色百合花。

  赶到葬礼现场的时候,天正下着濛濛细雨,站在人群中的那个身影高挑清瘦,让人一眼就能看见。

  言雳第一次看见邢焇穿正装,黑色的西装修身得体,黑色的衬衫端正地系到最上面的扣子,领带藏在西装里,此时正随着他低头往墓碑上放花的动作而稍稍露出一些。

  邢焇举着一把黑伞,面色沉重,冰山一样的脸上,此时却带着一脉难掩的温情,浸没在那一副姣好的容貌下,颇为让人动容。

  那张脸让人移不开目光。

  言雳没敢上前。

  他忽然有些后悔。

  那天他一天都在刷手机,是不是在处理沈儒的后事?

  自己责备他,他也说了有事处理。

  自己是不是有点咄咄逼人了?

  可是那天邢焇什么也没提起。

  来参加葬礼的人数不多,年纪老的轻的都有,应该都是学术界的人物,看起来每一个都很谨小慎微。

  葬礼应该快要结束了,邢焇在和每一个现场到来的宾客握手,他从容大度,显得很有担当与条理,和他前两天从省厅拎回来的那个小明星简直判若两人。

  言雳揉了揉眉心,他敏锐地发现,那天那个自己帮着抓贼的黑衣青年也在人群中间。

  那人跟在邢焇身边,但是却并不像邢焇一样照顾着场面。

  他应该也是位客人而已,言雳想。

  一众人从墓园中走出来,邢焇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言雳从灰石门柱上立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皮夹克。

  黑衣青年先看见了他,表情露出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大概觉得场合不对,便只跟他点了个头,然后回头跟邢焇打了个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邢焇看见了他。

  人群都陆续离开了,言雳忽然想说点什么,却有些如鲠在喉。

  “那个……节哀顺变。”

  邢焇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百合花,眼神中露出一丝疲惫:“谢谢。”

  言雳迅速地走进墓园,将百合花放在沈儒的墓前。

  照片上的老人慈祥的微笑着,仿佛感谢他的到来。

  言雳心里多少有些遗憾,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人已经阴阳两隔。

  跑出来的时候邢焇正在抽烟,黑伞在他脚下歪着,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夹着烟,正缓缓放进淡色的唇中。

  此时雨下大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葬礼已经结束,邢焇已经卸除了那一身端正的悲伤,他背靠着他的黑色越野车,正是那天在山脚下超市前言雳看到的那辆,头发因为被雨淋湿而一缕一缕的搭在褐色的眸子前。

  这是言雳第一次见邢焇抽烟,烟圈迷离了他漂亮的眼睛,像个颓废的少年。

  邢焇若有所思地注视了他一阵,直到言雳走近自己,才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言雳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向不太会安慰人。

  “要帮忙吗?”言雳听见自己问。

  邢焇没说话,把烟蒂扔在地上用黑色皮鞋碾了碾。

  “上车吧。”

  ----

  欢迎来到精灵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