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镜像拼图>第140章 

  [12/23, 14:32,南宜市]

  南宜不过晴好几日,再度迎来绵绵细雨, 降水并不强烈,天空总是阴云密布, 仿佛是在酝酿下一场冬日里不常见的暴雨。

  易时在出租屋里, 习惯性打开衣柜检查一遍,里面的衣服还在,受伤的那个他还没回来。目前的情形按部就班,案件里的每一个事件都没有脱离预订轨道,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日复一日地被无力感包围。接触不到案件、被动地选择安排、以及平行个体之间无法共存的诸多问题, 让命运的破解难上加难。

  易时偶尔也会迷茫,怀疑自己努力的方向,还有最想见的那个人, 他如果能在身边的话, 自己也会停止那些胡思乱想。

  “咔嚓”, 门锁传来响动, 易时猛然抬头,谁来了?自己给过林壑予出租屋的钥匙,会是他吗?

  “门开了,你进去吧。走的时候带上就行, 我晚上再来看看。”

  是房东大爷。易时轻手轻脚躲到柜子旁边, 身形隐藏起来,另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谢谢谢谢, 真是太感谢您了。”

  “诶,别客气。我看报道了, 海靖那边最近总是出事,小易走了不少天还没回来了,我也有些担心。”

  “是啊……这孩子成天到晚冲锋陷阵的,每次一出任务我都提心吊胆,就怕会听到坏消息。”

  “那他现在怎么样啦?你们有消息吗?”

  “还没……不过我爱人让我别担心,应该不会有事的。”

  两人在门口闲聊,易时紧紧贴着衣橱,连呼吸声都尽量放轻放低。林知芝会过来并不稀奇,多半是来帮他打扫屋子的。之前每个月总会来两三次,提前联系确定时间,现在他在这个世界处于失联状态,林知芝也只能和房东大爷借钥匙了。

  防盗门轻轻关上,确定房东大爷已经离开,易时走出来,林知芝听见脚步声,连忙转身:“谁?!”

  她看见易时站在身后,激动得跑过去将他抱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回家?打个电话也好啊!我前天才知道你出任务失踪了,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就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易时轻声安慰,放心,他没事,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在面前吗?

  “你让我怎么放心?你爸一直瞒着我,还是前两天我打给喻樰,才知道你10号就出事了。每次都是这样,出什么事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也是的,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不知道妈妈很担心你吗……”

  她说着说着泪眼朦胧,易时无奈一笑,把桌上的抽纸连盒子递过去。林知芝擦擦眼泪,再仔细看看易时,神色淡然,脸颊还是那么白净漂亮,全然不似失踪十几天受了多大罪的样子。

  真的是他吗?明明是熟悉的脸,可浑身上下又冒出一种违和感,林知芝小心翼翼地问:“小易,我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上次?在海靖。”

  ……啊!林知芝揪紧手里的抽纸盒,果真如此,难怪他安然无恙,这个易时根本就没有去冒险办案啊。想到这里,她再度悲伤,看来易时的确失踪了,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他会不会和哥哥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林知芝愁眉不展,易时轻易猜到她的想法,感到哭笑不得:“他如果回不来,那我是什么?”

  “……你也是易时,但你们不太一样。”

  “哪边不一样?”

  “就是——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你笑得更多,社交方面也更好,不像从前那么冷冰冰的。啊,我不是说以前的你不好,只是打个比方……”

  易时修长的食指轻点下巴,说:“你现在看到的我和他是独立存在的个体,但我们的确是同一个人,只是时间段的区别。还有,性格产生变化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记得林壑予,也记得你。”

  我?林知芝不信,如果她能对易时产生影响的话,这么多年过去,都不会把他养成那种别扭性格了。

  “所以你不必担心他的安危,我能在这里,他肯定也是安全的。他遭遇的事情我都经历过,只是我比他了解得更多。”

  现在时和将来时,林知芝暂时只能这么代入理解了。她在易时身旁坐下,好奇地问:“二十年前我在南宜见过的,也是你吗?”

  易时的眉头蹙了下,斟酌用词:“是上一个我。”

  “还有上一个?到底有几个你啊!”

  “没多少,这么说吧,那次遇见你的是在办案的我,能理解吗?”

  林知芝托腮,头脑风暴绕了一会儿果断放弃,反正不管是哪个,都是易时,她也没别的要求,只要他平安就好。

  易时今天才回来,还没来得及打扫家里,林知芝来得正是时候,两人分工合作,一个小时不到就把小出租屋捯饬得一尘不染。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香薰机,拆开包装摆在床头柜,插电没一会儿,清新淡雅的白茶香源源飘出,散满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林知芝摘掉围裙,捶了捶肩头,和易时讨论起晚餐。是出去吃还是点外卖,如果等得及的话,趁菜场收市之前,她去买菜回来自己做。

  “不回家吗?”易时问。

  往常这个点,林知芝已经开始张罗晚饭了,以前是为了两个孩子到家就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后来孩子长大了,这个习惯也没改过来,不论盛国宁是否加班,她都会准时做好饭菜,爱人什么时间回来都不会饿肚子。

  可今天却一反常态,林知芝完全没有回去的打算,眼神左躲右闪,解释说盛国宁最近加班多,晚上都在单位住,她也落得清闲。

  “哦,这样。”易时的唇角抹平,意外发生了。

  盛国宁忽然住进单位宿舍,这个行为相当反常。他在众人眼中是标准的模范丈夫,不管忙到多晚都会回家,不必要的应酬全推了,是个一心顾家的好男人。况且现在案件最紧张的时期已经过去,匪徒消失不见,人质也找到了,他们这些上级领导哪还有给困在单位的道理?

  他和林知芝之间也不是单纯的吵架闹矛盾,否则这时候林知芝就该拉着易时坐下,和他尽情吐槽,骂完又开始体谅老公工作辛苦,几乎不用易时开口,唠叨一会儿就能把自己劝消气了。

  易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设想中,明明是期盼这个意外的发生,因为这或许会让既定事实的原定轨迹出现偏移,在停滞不前的困境下,他只能寄希望于此。

  可真正到了眼前,他看到的是林知芝和盛国宁多年和睦的感情产生裂缝,持续二十年的相濡以沫被他亲手破坏,只感到愧疚和不忍。

  对不起。他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迫不得已”“身不由己”都是为无能找的借口。但凡他和林壑予之前的行为能对命运循环产生一丁点儿重要的影响,他都不会忍心把无辜的知芝拉下这趟浑水里。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我不方便出去,点外卖吧。”易时说,“点你喜欢的,我都可以。”

  林知芝年轻时就是美食家,还是嗜辣如命的美食家,这次点的川菜,还让人家放重辣。她放下手机,谈笑间眉宇总是笼着淡淡哀愁,和窗外的天气如出一辙。

  “他有几天没回家了?”

  “前天回来过一趟,拿点东西,没在家里住。”

  “真的有这么忙么。”

  易时语气平淡,疑问句说得像陈述句。林知芝几次抬头欲言又止,易时不再兜圈子:“你们吵架了吗?因为29号的事?”

  林知芝惊讶:“你知道他们见过?是你让我哥回家的?”

  易时摇头,告诉她是林壑予自己的主意。他知道南宜机械厂会爆炸,所以才会去求助盛国宁。他们两人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易时也不清楚,但林壑予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至今也没有见过面。

  林知芝双手轻颤,交握在一起努力保持平静。易时不会骗她,况且这么做才符合哥哥正直英勇的性格,他为了案件来找盛国宁,两人一同离开,林壑予却再也没出现过,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出事了。

  林知芝把脸埋入掌心,肩头控制不住轻轻颤抖。她已经不敢再细想,一个是从小把她养大的哥哥,一个是举案齐眉的爱人,他们两人不论是谁对谁下手都让她无法接受,目前看来,盛国宁对林壑予下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是在10月29日发生的事,那天晚上他赶去医院,关切抚摸自己长发的手也许刚刚迫害过哥哥。他怎么能那么镇定?怎么能当作无事发生?后来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又是如何做到若无其事地面对自己的?

  一只手搭上肩头,易时轻声说:“别太担心,林壑予没事,盛国宁没有伤害他,只是让他从这里离开。”

  “离开?应该怎么离开?”

  “从水里。”

  水里……林知芝想起那张被水浸泡的A4纸,声音忍不住颤抖:“……29号,29号哥哥回家的啊,我当时见到的他,就是被盛国宁推入水中的他吗?”

  她哽咽起来,这段时间堆积的情绪倾泻而出:“他怎么能这样对林壑予,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我哥啊!这么多年过去,我想见哥哥想得快疯掉,他却在背地里阻拦……怪我,都怪我,我为什么要和他结婚,我不该和他结婚的……”

  林知芝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有三件——有个好哥哥、嫁了个好男人、养两个好儿子。其中美满的婚姻是她长久以来的精神支柱,她一直很在意语言对人心的杀伤力,再生气也不会口不择言,这是自结婚以来,她第一次说后悔嫁给盛国宁,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怀疑。

  易时搂住林知芝,林知芝伏在肩头哭泣:“不止是我哥,还有你。安安的事我才知道,我真没用,这么多年都没发现他的心思。他喜欢你,逼你不得不和我们远离,害你在这里一住几年,你明明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怪我,真的都怪我,如果我没有和他结婚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你和我哥都会好好的……”

  “……没有,别这么想,盛国宁最在意的就是你,对你一直很好。”易时轻拍她的背,闭上眼挡住满目愧疚,“知芝,你所有平凡的梦想都在他那里实现了,最不该后悔的就是嫁给他。要怪就怪我,不该告诉你这些。”

  林知芝哭得梨花带雨,她当然知道盛国宁对她有多好,越是如此,在林壑予的事情上越是产生强烈的反差感。易时默默叹气,心口仿佛针扎一般难受,他从小就怕栀子花哭哭啼啼,长大了也最怕林知芝流泪,最近见面的两次似乎都是自己把她弄哭的,每一滴眼泪都像岩浆烫入他的心里。

  一刻钟后,林知芝的情绪逐渐平静,桌上那盒抽纸已经用完,易时又拆了一袋新的递过去:“好多了吗?”

  林知芝点点头,两颊微红:一把年纪了居然还在儿子面前发脾气,像耍酒疯似的。不过发泄过一场心情的确好转许多,现在满脑子都是盛国宁对她的好,心疼又难受,甚至主动给盛国宁找台阶下,开始怀疑他真的有苦衷,才不得不做这种事。

  “我问过他,他什么都不肯说。”林知芝双眼通红,吸了吸鼻子,“就从那天开始,他就不回家了,尽量躲着我,我也没有打过电话,他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就算了。”

  易时接了一杯水,递过去:“他也不肯告诉我,我能猜到一点利害关系,但信息太少,还没理清楚。”

  “连你都弄不清,我更猜不到了,他又不肯说,到底该怎么办?”林知芝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门铃声响起,被他们遗忘的外卖终于来了。

  易时心不在焉地吃自己那份辣子鸡盖饭,林知芝对盛国宁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冷淡,盛国宁居然还能忍着不说,究竟有多么关键的信息是他们所不能探究的?

  原先易时猜测盛国宁的重点是为了维持婚姻,可他放任矛盾持续发酵,林知芝已经说出后悔嫁给他的话,这颗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两人有可能会走到离婚的地步。盛国宁不会没想到这一点,依旧执意隐瞒,显然婚姻并不是他需要保护的命门。

  会是什么呢,一个顾家的男人,家庭的支离破碎也不在意,还有什么是他最想关心保护的?

  “哎呀你在吃什么?”

  易时回神,林知芝从他的嘴角拿下一颗辣椒籽:“这个七星椒炒熟了的确香脆可口,但空嘴吃也受不了了啊,你看,嘴唇都有点肿了。”

  易时低头,这才发现他不知不觉已经捡了半盘子辣椒,作为主角的鸡块倒是一点没动。双唇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林知芝被逗笑,去饮水机接了一大杯水递过去:“快点喝了,解解辣。你看看你,一想事情就这么出神,傻乎乎地吃了那么多辣椒。”

  易时大口大口灌下冷水,嘴部的灼热刺痛终于有所好转,林知芝用筷子夹起一颗辣椒看了看,说:“这种七星椒不适合油炸,下次买那种大辣椒,做辣椒酥,可以当零食吃。”

  “嗯,吃过。”

  “诶?你什么时候吃过?上网买过的?”林知芝震惊,他也会网购零食???

  “喻樰带到局里的。”易时又喝一大口冷水,“他有个小姨,每次旅行都会带特产回来。”

  提起喻樰的小姨,林知芝记起来了,和盛国宁没结婚时就见过,也是南宜市局里的,一个圆脸单眼皮、皮肤很白的姑娘。易时说:“‘在小姨的锻炼下,我不得不成为一个面面俱到的男人。’这是喻樰的原话。”

  林知芝扑哧笑出声:“喻樰那孩子上初中就给小姨做饭,还送到局里去,的确是给锻炼得够狠。不过谁不是呢?我也是从小给我哥锻炼,格斗术、防身术面面俱到。”

  “那公交车上的色狼……?”

  “那天我穿裙子的,不好打色狼,否则哪轮得着别人动手?”林知芝叹气,单手托腮眼神变得迷茫,“我们是在公交车上相遇的,如果那天我自己出手,就不会和他认识了。或许我们会在人群中擦肩而过,没有相遇,也不会恋爱、结婚,再弄得像现在这样左右为难。”

  ……没有相遇?

  “啪”,易时手中的筷子掉到小桌上,林知芝拿起来还给他:“怎么筷子还掉了?快吃吧,天气冷,菜都没热气了。”

  易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扒饭,味同嚼蜡。

  刚刚那四个字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泛起圈圈涟漪。他似乎明白盛国宁在害怕的是什么了,因为换作是他的话,设想到这种可能也会毛骨悚然。

  没有相遇,和他们三个人的生活没有交集,能最直接造成这种结果的情况是——林知芝不存在。

  盛国宁真正惧怕的是这一点,有没有婚姻的维持并不重要,他只要林知芝安然存在,能好好活着就行。

  一瞬间,易时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漆黑江畔、火光冲天的机械厂、飘着雪籽下的路灯、以及滂沱大雨的成安山……绑架案里,盛国宁的那一枪让他把栀子花送到林壑予身边,由林壑予抚养长大成为林知芝;机械厂的爆炸案里,年幼的他再被林知芝收养,由她和盛国宁抚养长大成为易时,这样他们四个人的关系才会保持平衡,才能共存。

  他之前存在思维误区,一直认为栀子花只在绑架案里,和爆炸案并没有关系。可换个思路去想,她也可以和绑架案没有关联。她是多出来的人质,所有的案件记录里都没有她的存在,她和石伊伊老师一样,是可以随时从案件中抽离的角色。

  易时抬起头,凝视林知芝的脸庞。小时候的栀子花、长大后的林知芝、美人迟暮的林婶,三张脸重叠在一起,盛国宁认为她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易时又何尝不是?林知芝的存在太特殊,在他的生命中扮演的都是重要角色,对林壑予来说,她更是唯一的亲人。

  她那么特别,和三个人的命运紧密相连。

  “在想什么?”林知芝伸手戳戳他的脸颊,“你看你脸一直板着,饭吃得都不香。”

  易时笑了笑,最后一口饭咽下去,盒子丢进塑料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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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它来了它来了,我最害怕的剧情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