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漠之下城市的办公大楼里， 蒋璎心情很复杂。
他和秦霍对视一眼，齐齐转头看向对面的死神。
全身笼罩在黑雾与黑色液体中的神明，正用一双猩红色的眼睛， 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双方对峙半晌， 死神率先开口：“你真的是母神？”
蒋璎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抬手对准不远处的一盆花。
他使用时空管理者的技能， 想让那朵花凋谢。
但花的生命力比他预想的要顽强，寿命也特别长。
蒋璎皱了皱眉， 手上暗自发力。两分钟后， 那盆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色， 最后化成一地尘埃。
他暗暗松口气， 转头再次看向死神，“我可以操控时间，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确定我到底是时空领主， 还是阿尔沙？”
死神摇摇头，“不用了，阿尔沙对时间的掌控能力没有那么强。它没办法像您一样，在短时间内，轻松杀死一朵塑料仿真花。”
蒋璎：……
哦，原来是假花。
高瘦黑影起身走到蒋璎面前，单膝跪在地上牵住他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枚轻吻。
“好久不见， 我尊贵的母神。您或许已经不记得这个礼仪的含义， 这表示我对您的绝对忠诚。”
蒋璎单手撑着脸颊，略带僵硬地伸着手臂。
被死神亲吻手背，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就像是将手伸入粘稠的冰冷液体之中， 再在手背上放置一块滑腻的冰块。
等死神松开手后， 蒋璎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的秦霍。
巨蟒正瞪着一双金黄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仅没有吃醋，还露出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死神行完礼，身上飘飘荡荡的黑色雾气，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它似乎是在强压着怒火，粘稠的黑液不断从雾气中滴落。原本寂静的房间中，也凭空响起了呼啸的风声。
“母神，你当年到底是去做什么了！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商议，为什么将我派遣出去，又一声不吭的消失！”
黑影发出压抑的低吼声，“我奉你的命令，去处理平行世界的诅咒。等我完成母神的任务，回家后迎接我的不是关心，也没有夸赞，只有一大片废墟！”
“所有人都不见了，只有深海还在那里等着。它伤的很重，我想把它带走，可它不肯。它说你在宫殿里沉睡，它要在那里守护你。”
屋内的风声越来越大，即使是听不懂古神语的柳当燃，也能察觉到死神的愤怒。
“我翻遍所有废墟，都没有找到你。母神，深海已经疯了，它坚信你就在废墟里，我怎么劝都没用。那是你专门给它准备的生命之海，我是死神，我进不去。”
“我就这么站在沙漠里，眼睁睁地看着深海，死在那片浑浊的几乎干涸的海水里！”
尽管死神从外表看，只是一团黑色浓雾。蒋璎还是从它的声音中，听出了它的痛苦绝望。
一股莫名的悲伤，从灵魂深处升起，将蒋璎笼罩。
斟酌过后，他起身走到死神面前，抬手轻轻拥抱住它。
怀中的温度极为冰冷，如同抱住一块冰柱。
随着时间流逝，死神沙哑的吼声逐渐减弱，身上的黑雾渐渐停止晃动。
“审判居无定所到处流浪，时空错乱我被困在这片沙漠，哪都去不了。这些年全靠阿尔沙一个人，在外面对抗怪物诅咒，维持着世界的平稳运行。”
它重新恢复平静，只是黑色液体滴落的速度，反而变得快了。
就仿佛那些黑液，是死神的泪水。
与此同时，一个只有蒋璎能够听到你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脑海里。
“母神，几百年不见，我好想你。”
————
作为乐园女精英，苏昕柔很快就意识到，外面的乐秋白有问题。
这让她想起下午遇见的诡异男人，和孙空空看向乐秋白时，那错愕又茫然的眼神。
那个户外爱好者打扮的纸片人，明显不是她们能够应付得了的。
在走廊里的女精英们发现异常之前，苏昕柔率先打开门，微笑着将‘乐秋白’迎进来。
男人走进屋内，像往常一样对她礼貌的笑了笑。
他看上去很正常，可苏昕柔总觉得站在自己眼前的，不是一个真人。
而是一张纸。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和‘乐秋白’擦肩而过时，她特意仔细看了一眼。
男人的身体有厚度，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苏昕柔反手关上房门，按了按防毒面罩，遮掩住脸上的困惑。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眼前的‘乐秋白’肯定有问题。
‘乐秋白’坐到落满灰尘的椅子上，和她谈论起备用血袋的事情。
他说自从进入古代遗迹之后，他的小储物空间，就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在苏昕柔关切的目光中，‘乐秋白’凭空拿出一个血袋。
他将血袋递过去，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担忧。
“昕柔姐，你看，我的空间无法继续保存新鲜血液了。”
苏昕柔打开血袋，一股淡淡的臭味钻入她的鼻腔。
她抬眼看向对面的‘乐秋白’，心脏瞬间跌入谷底。
下一秒，就和她猜测的一样，‘乐秋白’开始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虽然队伍里也储存了其他备用血袋，但那些血袋不足以供给给所有人。昕柔姐，不如我们再去找璎哥要点血？”
苏昕柔心里冷笑一声。
什么要血，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获得蒋璎的行踪。
时空领主的仇家很多，也不知道这又是哪家派来的精英。
对比过双方的实力后，苏昕柔思索片刻，略微沉吟，“算算时间，领主现在应该在古代遗迹，或者沙漠之下的城市里。那两个地方，以我们的实力也不方便进去。”
“至于空间里存放的血袋，坏了就坏了吧，先用备用的血袋撑一撑，应该能撑到第十天。”
‘乐秋白’状似无意地问：“不如让璎哥再送一点过来？”
苏昕柔掀起面罩，翻了个白眼笑着调侃，“再送些？这样既能让巨蟒7013再出点血，还能见到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秋白，你心里的小算盘打的真响。”
她挥挥手做出送客的姿势，“平时你胡闹一次也就算了，最近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有多僵硬，你也看得到，指不定哪天就……唉，7013做的确实过分。你要是真的在意领主，就别让他难做。”
‘乐秋白’还想在问些什么，苏昕柔就将他赶了出去。
男人心情很好，连脚步都比之前轻快许多。
苏昕柔关上房门，若无其事地回到床上。过了许久，她剧烈跳动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
既然纸片怪人能在众多女精英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取代乐秋白，他的实力应该很强。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既没有使用精神类攻击，也没有直接用精神力寻找蒋璎。反而用了这种简陋的方式，打探蒋璎的消息。
苏昕柔还在沉思，手机突然震动一瞬。
她打开信箱看了看，是孙空空给她发来的消息。
【昕柔姐，我刚才听见你们屋里的动静了。真正的秋白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死了？】
苏昕柔一边在心中赞同他的说法，一边快速回复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同一时间，和苏昕柔只有一墙之隔的孙空空，正躲在被子里打哆嗦。
看见苏昕柔的短信，孙空空深吸口气，探头往外看向对面的床铺。
孙空空眼里的世界，向来和寻常人不同。
在他眼中，‘乐秋白’正挺直着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个会动的纸人。
‘乐秋白’缓缓低下头，对他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孙空空心脏剧烈跳动一瞬。
这不是乐秋白，他的朋友真的死了。
压抑在心中的恐惧和悲伤，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
他努力勾起嘴角，扯起一个苍白的笑容。
这个副本好危险！他想璎哥和秦哥了，这里好可怕！
————
孙空空综合评分很低，‘乐秋白’只是盯着他看几眼，就收回了目光。
他说一声晚安，直挺挺地躺回到床上。闭上那双无神的眼睛，似乎陷入沉睡。
孙空空见他睡着，起身跑到男厕所，蹲在地上一边呜呜哭，一边给他死去的好朋友烧卫生纸。
与此同时，和平议事会总部大楼的会议室内，一个戴着面具的白发男人缓缓睁开眼睛。
和其他神明不同，阿尔沙可以将自己变成任何性别。
今天他以男性的身体，出现在了高层面前。
议事会高层们对此习以为常。
其中一个男高层转头看向他，“会长，情况怎么样？”
男人没吭声，黑青色的尾巴尖轻轻敲击着地面。
过了许久，面具后面才传出一个清冷的男声，“我的纸人分。身没找到母神，他可能去找深海，也可能在死神那，纸人不能去那两个地方查看。”
他顿了顿，抬手捂住嘴剧烈咳嗽两声，“不过好在和我们得到的情报一样，母神和巨蟒的感情已经降到冰点。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结盟，撑不了多久了。”
超人类高层站起身，想要轻抚男人的后背。会长摆摆手，随意擦掉手上的血污，“没事，我的身体不碍事。”
高层们面面相觑，一个女超人类担忧地开口：“现在各个平行世界，还在不断涌现出源源不断的怪物和诅咒。我们和其余两大阵营，倒还是应付得了。但是异象越多，说明时空越不稳定。这么多个平行世界，光靠你一个人怎么维护得过来。”
先前发言的男高层，皱起眉头用力拍了下桌面，“时空领主也是，明知道自己随意使用技能，会导致世界崩塌，他还这么不知道节制。”
另一个高层跟着附和：“如果几百年前，不是阿尔沙以自己重伤为代价，修补了时空上的漏洞，这个世界早就被时空领主毁掉了。”
“领主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但他不适合众神之主的位置。他看到有子民死亡，就想倒退时间救人。他不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类必须经历的过程。即使是神明，也不可能让所有人永生。”
“要我说，他性子太柔和了，不适合当领导者。他更适合做一个舞者，或者一个美丽花瓶。”
众人议论纷纷，坐在主位上的阿尔沙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些外表光鲜亮丽的高级超人类，脸上都写着同样的字——贪婪。
他知道自己的脸，和他们的一样。
等他们都肆意贬低完曾经高不可攀的神明，阿尔沙才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够了，他是我们的母神，要对他抱有敬意。既然母神教给了我操纵时间和空间的能力，我自然也要担起时空领主的责任。”
他从一个长相酷似蒋璎的男秘书手中，接过一份文件夹，丢给左手边的一个高层。
“未来联盟实验室那边，最近又牺牲了一批实验体。像之前一样，将尸体交给神乐园处理，再一起丢到死神的沙漠城里。”
阿尔沙舔舔下唇，金黄色的蛇瞳中闪过兴奋的光，“算算时间，死神那座城市里的尸体数量，应该已经超过千万了。”
“死神是个固执的人，就算母神亲自去劝，它也不会跟着母神离开。等母神和那条低劣的仿制品离开后……”
阿尔沙双手交叉，看向一旁表情麻木的男秘书，“你说到底是一个死神厉害，还是一千多万个诅咒和怪物厉害？”
男秘书低着头不敢吭声。
一个小时后，会议结束。
阿尔沙坐在主位上，眼神冰冷目送高级超人类们离开。
等会议室沉重的大门再次关上，一脸木然的男秘书熟练地拉开椅子坐下。
阿尔沙俯身，轻轻将头靠进男秘书怀里。
“母神，未来联盟偷走了你，神之子说你的坏话。你放心母神，我会把他们全都杀了。”
“对了，母神应该已经对未来联盟制作的仿制品，心灰意冷失望透顶。而且母神现在也不认识我，不知道阿尔沙是母神的养子。 ”
男人轻轻晃动着粗长的蛇尾，“我记得请报上说，母神之所以会喜欢上巨蟒7013，是因为7013在母神最脆弱的时候救过他。要是我也能找到救他的机会，母神会不会也喜欢上我？”
“我记得神乐园倒台后，光明协会收走了乐园的奴。隶交易公司。让他们把那几万个奴隶一并杀死，处理好丢到沙漠城里。”
男秘书刚刚按照他的吩咐，将新命令传达下去，就觉得脖颈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阿尔沙随手掐断男秘书的脖颈，享受着掌控人类生死的快乐。
这个世界不需要神明，也不需要超人类。
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有他一个就够了。
————
确定了蒋璎的身份后，死神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领着蒋璎逛遍了整座地下城，还指挥着被永生虫操控的尸体市民，给他们表演了节目。
它像外出打工的孩子一样，相隔多年好不容易见到爸妈。开始变着法地跟家长展示，这些年自己在过得有多好，在外面多出息。
看死神和自己这么亲近，蒋璎还以为这一趟会很顺利。
坐在返回市中心办公大楼的马车上，蒋璎开始劝死神，和自己离开这座沙漠城。
死神摇摇头，果断拒绝了他，“抱歉母神，我还需要留在这，这是阿尔沙交给我的任务。”
先前参观死神新家的过程中，蒋璎也和它聊了阿尔沙的事情。
在死神眼中，阿尔沙是一个很正直很负责的神。母神沉睡之前，一直很看好它，还把操控时间穿越空间的技能，教给了它。
柳当燃在旁边使眼色，蒋璎挣扎许久，还是很艰难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阿尔沙对我是什么态度？”
全身笼罩在黑雾里的死神，很自然地道：“很尊敬。”
“有没有出现过于亲近的举动，或者对我表现出过于强烈的占有欲？”
“没有，它和母神的相处方式和我们差不多，母神为什么要这么问？”
这个话题实在太尴尬，蒋璎不想再继续聊下去。
他开始问死神，阿尔沙的任务是什么意思。
死神说母神陷入沉睡后，各个平行世界的异象越来越多，几乎每个世界都出现了诅咒和怪物。
作为唯二可以掌控时间和空间的神明，阿尔沙一直在带领和平议事会保护那些小世界。
操纵时空的技能，会对使用者造成负荷，几百年的时间过去，阿尔沙的身体越来越差。
为了帮助它，死神制作了很多永生虫。
阿尔沙说它会拿那些永生虫，去培养不死的军队。这样就会减少对抗怪物的过程中，产生的人员伤亡。
这座城市既是阿尔沙帮死神搭建的新家园，又是永生虫战士和奴。隶的培训基地，死神会帮忙照看。
蒋璎一听就知道死神被阿尔沙耍了。
他正想开口拆穿阿尔沙，一直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秦霍，突然沉声道：“我感受到了低级邪神的气息，你的城市里还有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