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布伦沉默了好一会儿， 怎么也想不明白，米沙为什么能将话题转到这上面来。
而对于这些他无法也不想去回答的问题，他只能硬着头皮， 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继续自己刚才未完的话。
“只需要再寻找一些材料。”泽布伦说， “还有记载那个古魔法的古书， 我最好再找出来确认一遍。”
他在自欺欺人，试图以此强行装作对米沙所说的一切毫不知情，而他也的确提起了一个让勇者感兴趣的事情，至少在米沙继续提起吉尔里之前， 兰斯先一步好奇询问， 说：“古书？”
泽布伦觉得自己获得了拯救，他如释重负一般点头，说：“对，古书。”
兰斯：“除了这个古魔法外， 还记载有其他魔法吗？”
泽布伦立马继续点头。
“有， 有很多。”他迫不及待说道， “那本书就在黑龙的藏书室内， 如果您对古魔法感兴趣——”
米沙魔王低语 ：“要和吉尔里说的吧。”
泽布伦持续无视米沙的话：“龙族寿命漫长， 他们收集了不少已被教廷列为禁术的古魔法著作——”
米沙：“真的不和吉尔里说吗？”
泽布伦：“……”
泽布伦依旧坚持：“那……那个藏书室……”
兰斯微微抬起手，请泽布伦暂且先停一停，他有些话想要问。
“你想要倒转整个魔法？”兰斯皱起眉， “你考虑过这一切的后果吗？”
泽布伦一怔：“后果？”
“如果我们失败了。”兰斯轻声说，“你该怎么办。”
泽布伦：“……”
如果勇者失败，如果他们的反抗失败， 而泽布伦又已经依靠着倒转那个古魔法， 恢复了原本残缺不全的暴虐性格， 那他又要怎么样恢复如今。
“不……不会有那一天的……”泽布伦小声说，“如果真的失败了……我们不可能不受到惩罚吧……”
以神族锱铢必较的性格，泽布伦可不信反抗失败之后，他们还能活下来。
“你会活下来的。”兰斯对着泽布伦笑了笑，“大部分时候，我的嘴很严的。”
如果一切真的失败，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竭力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反正他无牵无挂，和这个世界也没有多少关联，如果一定要谈什么惩罚，这种事降临在他这种始作俑者身上，显然才是最好的“惩罚”。
泽布伦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从兰斯这句话中，品出他话中的含义来。
他不擅表达，哪怕勇者说的话令他心中猛然一颤，可至少在外露的情感上，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他只是沉默，然后似乎有些呆滞一般抬起眼，看向面前的勇者，小声说：“我还可以再变回去的。”
兰斯问：“用古魔法？”
泽布伦重复：“古魔法。”
“我虽然不明白你所用的那个古魔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兰斯微微蹙眉，“可看起来，你好像对它并不怎么熟悉。”
泽布伦：“我……我不是……”
“上一次施展就闹得这么狼狈了。”兰斯的目光微微低垂，停留在泽布伦手中仍抓着的那只幼龙身上，“一百多年没有用过这个魔法，这一次，真的那么容易就可以做到吗？”
泽布伦：“……”
泽布伦没有回答。
他只是微微垂下眼睫，想起了自己下定决心变回去的缘由。
他想，米沙是神界来的魔王，而兰斯是被诸神眷顾的勇者，他们本不需要反抗，只要顺应诸神为他们铺好的路，他们的前途便已能光辉无量，根本不会有什么困阻。
真正应该反抗诸神之暴行的，是在这个世界中居住的魔物和其他种族，哪怕他们也许暂时还未醒悟，可如果他们拖延到最后，也仅仅只是在依靠他人的力，那不管勇者他们做得再多，把这个世界恢复得再好，他想，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他们太过于依靠他人的力量了。
决意反抗之前，他们依靠的，是神界的垂怜，而决意反抗之后，他们所依靠的，便是勇者和魔王的帮助。
他们是如此依赖这一切，而这绝非是什么好事情。
不仅是他们，眼前的勇者，显然也已深陷于一处怪圈。
泽布伦不由压低声音，紧张万分小声说道：“偶尔，就算只是偶尔。”
兰斯微微皱眉，有些听不清泽布伦究竟在说些什么，他看了眼身边的米沙，两人对上目光，同时往前凑了一些，全神贯注试图听清泽布伦究竟在说些什么。
“……不是什么事，都必须依托勇者的。”泽布伦小声说道，“就算只是偶尔，您也需要信任您身边的人。”
兰斯：“……”
这件事，米沙显然有很多话想说。
“是啊！”米沙光是想想都觉得生气，“相信其他人很难吗？！”
兰斯：“……”
米沙：“满嘴谎言真是太讨厌了！”
兰斯咳嗽一声，抬起头钻研房间的天花板。
他略微有些绝望。
好不容易，他好不容易才让米沙没有那么生气了一些。
太可恨了，怎么会这样。
米沙深吸了口气，还来不及对勇者做出更多的谴责，却忽然想起了这里还有一个人，正走在欺瞒与隐藏的道路上，勇者是来不及回头了，可至少这个人，他还有机会。
米沙缓缓转过头，看向站在另一边的泽布伦。
泽布伦已经将手中高举着的幼龙放下来了，却仍旧抱着它，一面紧张万分看着面前突然而起的争吵，有些迟缓地思考——勇者和魔王的争执，是不是正因为他刚才所说的那句话。
“泽布伦。”米沙忽而深沉开了口，“你也该好好想想。”
泽布伦：“……什么？”
米沙：“还是得告诉吉尔里吧！”
泽布伦：“……”
怎么又绕回来了！
泽布伦紧张将手中的幼龙抓起，举得高了一些，皱着眉露出了些疑惑神色，说：“可……可这是我……”
米沙：“身体！是吉尔里的！”
泽布伦：“……”
泽布伦沉默着将手中疯狂蹬腿挣扎的幼龙调转过来，和那愤怒的幼龙对上了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米沙这么一说，他忽而便觉得，这幼龙愤怒挣扎的模样，莫名和化为龙形的吉尔里……有些相似。
他的心情越发复杂，可他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解释，他只是觉得米沙所说的话有些无理，身体是吉尔里的？可这身体，不是吉尔里随便用魔法塑造而成的吗？
于是泽布伦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往下辩论的思路。
“只是用魔法和普通材料随意堆砌而成的实体。”泽布伦小声说道，“和……和他没有关系……”
米沙：“这么可爱！你舍得吗！”
泽布伦：“……没有生命。”
米沙：“……”
米沙得出了最后的肯定。
“你没有心。”米沙冷漠说道。
泽布伦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了一旁的兰斯。
在泽布伦的认知中，兰斯是个很理性的人，见多识广，又对魔法很有些理解和研究，这样的勇者，应该能够明白，眼前的这只幼龙，并非是真正的生命体，就算他靠着古魔法将一切都恢复了，也不会对任何生命造成伤害。
可勇者却正转头看着米沙。
泽布伦开始觉得有些不妙。
果真下一刻，兰斯毫不犹豫肯定开口：“没有心。”
泽布伦：“……”
他就不该将希望寄托在勇者身上。
这人根本没有自己的原则，为了讨好魔王，他什么话都可以顺着米沙说。
泽布伦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现在的他，简直孤立无援。
他明明是为了帮助勇者才如此提议的，为什么到了最后会是这个结果啊！
不可以告诉吉尔里。
他才不要告诉吉尔里！
泽布伦被米沙硬拖着去寻找吉尔里。
在被古魔法剥离了情绪和大部分魔力之后，泽布伦现在简直是四大恶魔中的最弱者，他根本无力反抗魔王的暴行，他只能和他仅仅抓着的那只幼龙一般，奋力挣扎，然后毫无结果地被米沙拖走。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
算了。
解释了魔王也不会理他的，他还是省一省力气，把那些话吞回去，什么也不说吧。
于是泽布伦放弃挣扎，垂头丧气跟着米沙走上了前往吉尔里房间的路。
勇者一向是个热爱看戏的人，他当然迫不及待跟在两人身后，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充满了期待。
米沙先去敲了敲吉尔里的房门，可那儿空无一人，米沙便想，也许吉尔里并不喜欢住在城堡内，他记得吉尔里更喜欢以龙形出现，那此时此刻，吉尔里应当在龙族的巢穴内，他们应该去巢穴内寻找吉尔里。
于是米沙拖住泽布伦，又朝龙族巢穴走去。
这一回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就在路边遇见了几名闲聊的黑龙，他们照旧一眼就认出了泽布伦，也依然没有认出米沙的身份，他们主动和泽布伦打了招呼，而米沙向他们询问：“你们城主在哪儿？”
那名黑龙忽而长长叹了口气。
以米沙的经验而言，当一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时，那他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果真那黑龙满面忧愁，像是止不住自己内心对于城主的担忧，他带着略有些奇怪的神色，先看了看泽布伦，随后才低下头，说：“城主他……”
米沙：“嗯？”
黑龙：“城主的龙崽，丢了。”
米沙：“……”
泽布伦：“……”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黑龙又叹了口气，“大概……是在找崽吧。”
米沙：“……”
泽布伦：“……”
米沙终于忍不住朝着泽布伦投去了万分谴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