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秦晷的黑影越来越小, 最终消失在金色的晨辉里。

  “Veritas”几个倒立的字母以隽永的姿态深嵌在黄金包边里,映着阳光,它耀眼得那么不真实。

  微风拂过破碎的窗, 带来腥涩的海水味。

  谁也顾不得这满地的狼藉, 全都定定注视着这面诡异的镜子。

  无数黑影又在里面涌动,如同蠕动的细小蚊虫。它们时而密密麻麻地爬满镜面,时而又纷扬远处, 无论如何,没人能看懂它们表示的含义。

  “那些……是人吗?”好半晌, 夏箕奇才颤声打破沉静。

  “不一定。”监狱长扭过脖子,有些阴森森地笑了下, “万一是怪物呢。”

  成功把小表弟吓到, 他一个箭步缩到秦晷身后去。

  平行世界的他捏着鼻子讥讽一声:“丢人。”

  随后, 他目光瞥见从走廊进来的人影, 闭嘴了。

  进来的是范琳达。

  她刚刚被监狱长的鞭子甩飞出去,苏醒后花了好长时间才爬起来。

  她扶着墙, 走得很艰难, 看见大家的时候, 下意识瑟缩了下, 眼睛里涌出惧怕的神采。

  没人招呼她, 她自己思量片刻, 再次扶着墙走来。

  “我……”她试着说话,但嗓子已经废了,刚一开口,喷出一口血来。

  监狱长懒洋洋道:“亲爱的, 不用害怕, 我们已经打累了, 正在休息。你还有一些同伴在楼下,只要你们保证不闹事,遵守监狱的规则,七天后我会允许你们离开。”

  范琳达迟疑着点了点头,片刻,大着胆子挪过来,跟他们一起注视这面空白的真实之镜。

  镜面上仍然没有映出她的影子。

  “我……不想呆在这里。”半晌,范琳达沙哑地开口,目光仍旧粘在镜子上,像被催眠一般,“我想回原世界。”

  “问题是,你来都来了,你知道怎么回去吗?”监狱长暗中对秦晷使了个眼色,如果范琳达有答案的话,那他们就不用浪费脑细胞了。

  范琳达仍然紧盯着镜子,答非所问道:“我们那里正值末世,我的技能只能在海上做战,很吃亏,根本没有军队雇佣我。我就只好跟着伊菲了,他很强,但我发现他这人有些变态。我其实早就想回去了,我……”

  她骤然将手伸进镜子,扯出扭曲的笑容来:“我要回去了,让他自己毁灭吧!”

  “等等,你……”

  监狱长刚要出声阻止,她却好像生怕被拖住似的,一脚迈了进去。

  紧跟着那脚不知遭遇了什么,急速扭曲起来。

  范琳达大概发出了惨叫,但镜子外的大伙儿听不见,只看到她仍处在镜子边缘的手不断抓挠,试图把身体从里面拉出来。

  咯吱咯吱——

  手上青筋暴起,垂死挣扎。

  而这样的挣扎没能持续两秒,手腕被齐生生地斩断了,鲜血飙溅,喷了夏箕奇一脸。

  小表弟愣了两秒,高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她、她……!”

  “她死了。”平行世界的夏箕奇幽幽地说。

  一阵沉默。

  好半晌,岑陌才问:“她不是从镜里来的吗,怎么反而回不去了?”

  “小朋友,你想得太简单了。”监狱长说,“镜子里蕴藏着千千万万个世界,除非强大到黑衣秦晷那样,无论进哪个世界都没关系,否则大概率活不长久。范琳达无法确定自己进入了哪个世界,她跟你一样,想得简单了。”

  “那……那……”

  “应该是进了更强的世界,进去就被杀了。”秦晷盯着镜面,波澜不惊地说。

  半晌,他陡然将手伸向镜子。

  “你干什么!”荀觉拦住他。

  秦晷好笑道:“我把镜子倒过来,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这种事我来就可以了。”荀觉闷声说。

  他没好意思说,被人指着鼻子喊bug,婚戒还被抢了,他心里堵得慌,偏偏媳妇儿一心扑在镜子上,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他微妙地,有点生气。

  秦晷看了眼他胳膊上的伤:“不用,搬个镜子而已。”

  “信不过我怎么的?”荀觉声音沉了下来。

  秦晷莫名其妙:“你逞什么能?”

  荀觉:“我就逞能了,怎么了?在你眼里我这叫逞能?”

  秦晷:“?”

  他脾气也上来了,一掌撑住镜子边缘,就要往底下翻。

  荀觉撑住另一边,不让他动。

  秦晷无语:“荀狗叫,你发什么疯?”

  荀觉:“汪汪汪汪!”

  秦晷:“……”惊呆了,这人为了跟他较劲,连多年不用的狗叫技都用出来了。

  就在两人僵持时,监狱长黄金软鞭一挥,直接把镜子抽翻了一圈。

  秦晷:“……”

  荀觉:“……”

  监狱长一把搂住两个小表弟的肩,谆谆教诲道:“亲爱的弟弟们,听哥哥的话,长大了千万别谈恋爱,会死。”

  会死的两人:“……”

  说正事呢,秦晷自觉和荀觉拉开距离,勉得又吵起来影响进度。

  见镜子已经翻过来了,他弯腰捡了块碎片,用力朝镜面掷去。

  如同范琳达消失的身体,碎片很快被吞没。

  过了会,一个更大的碎片飞了出来,直接掠过他的头顶,把身后的石墙砸掉了一块。

  “唔,看来不行。”监狱长摸着下巴。

  夏箕奇后怕地拍拍胸口:“哥,要是扔块金子,是不是也能换块更大的?”

  经过刚才那出,他已经自觉地叫监狱长“哥”了,小碎步往监狱长身边挪,眼睛盯着他那黄金软鞭,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

  小叽叽讥讽道:“把你扔进去,还能换个更聪明的呢!”

  夏箕奇:“……”

  监狱长突然一鞭子把夏叽叽卷起来,“不如试试晚上能不能吃到火鸡-吧!”

  夏叽叽吓得不轻,咯咯尖叫起来。

  监狱长只好把它放下来:“开个玩笑,身为一只鸡,一只经历过生死考验的鸡,你居然这么不经吓。”

  “咕……”夏叽叽委屈。

  乌溜溜的小眼睛瞥瞥没什么用的夏箕奇,又瞥瞥战火纷飞的秦晷和荀觉,最终两腿一蹬,自我拯救地晕了过去。

  监狱长:“啧!”

  曲安宁把鸡抱起来:“别折腾它了。这镜子到底怎么回事?虚假倒过来,还是虚假,更大的虚假?”

  她绕到背面,那里只有范琳达留下的抓痕和斑驳血迹。

  小心翼翼地捡了根鸡毛戳过去,什么也没发生,那就是普通的背面。

  秦晷没好气向荀觉一伸手:“规则指南看一下。”

  荀觉不给,梗着脖子:“都是悖论,有什么好看的。”

  “你给不给?”秦晷有点恼了。

  荀觉倔强地抻长脖子,说:“不给。”

  好了,这下秦晷瞥见他空荡荡的脖颈了。

  其实以前也没在意过。毕竟那玩意儿秦晷以为早丢了,荀觉却当成宝贝,一直藏着不让人看。

  现在秦晷反应过来了,垂眸沉吟半晌,从地上捡了根海藻,打了个圈,强势地套到荀觉手上。

  荀觉:“……”拼命缩手。他看不上这恶心玩意儿。

  秦晷按着他,余怒未消地说:“别动。”

  “我就动,怎么了?”

  “你再动我就不亲你了。”

  “……”荀觉不动了,闹了个大红脸。妈的,谁要他亲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说什么呢。

  结果秦晷也没有真要当众亲他的意思,直接伸手进他衣襟,把他藏起来的本子抽走了。

  荀觉:“……”呵,骗砸!

  他不甘心地凑过去,在秦晷耳边吹气:“规则三十九,你再不亲我,我就要亲你了。”

  秦晷耳朵痒痒,不大好意思,小声嗔他:“等会,你先别闹。”

  手迅速翻到有关真实之镜的那条:

  规则二十一,真实之镜不可信。

  没了。

  秦晷茫然抬头:“这什么意思……唔!”

  话没说完,被荀觉捧着脸,狠狠亲了一口。

  他猝不及防,向后仰去,荀觉趁势把他压在墙上,更深地吻去。

  他试着反抗,谁知荀觉拧住他的手腕,高高举过了头顶。

  他呼吸不得,低低地呜咽出来,感觉全身都软了。

  荀觉托着他,吻了个天昏地暗。

  其他人:“…………”

  四下里只有两人唇舌纠缠的声音,听得人怪尴尬的。

  曲安宁连岑陌的眼睛都忘了捂。

  好半晌,监狱长酸溜溜地吹了声口哨:“饱了饱了,请你们立刻停止虐狗行为,否则本监狱长要生气了!”

  没人理他。

  秦晷试图从荀觉怀里挣脱出来。荀觉不让,牢牢掐着他的腰。

  最终秦晷只好妥协,反搂着荀觉的脖子回应了一会。

  荀觉这才放开他,喘着粗气:“如果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迫亲的你,你信吗?”

  秦晷:“……”亲都亲了,这人要无赖到什么时候啊。

  他直接白了这人一眼,红着耳朵道:“你再闹,我真要生气了。”

  “我没……”荀觉摸摸唇,闭嘴了。反正亲都亲了,被不被迫的,他不介意。

  秦晷瞪他一眼,又瞥了瞥其他人,虽说老夫老夫了,但被这么多人直勾勾地盯着看,还怪难为情的。

  他低头,轻咳了一声,假装认真地又翻了翻规则指南:“没什么有用的东西,还你。”

  其实根本没仔细看。

  如果他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第三十八条后多了一行:

  规则三十九,你再不亲我,我就要亲你了。

  有关真实之镜的描述简短而迷惑,明眼人都知道它不可信,可是然后呢?究竟怎么通过它回到原世界?

  秦晷盯着那布满裂痕的镜面,突然问:“镜子为什么碎了?”

  “啊,宝贝儿,你问这个的话,那就有的说了。”监狱长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唇,“还记得你们来的那天吗?也就是前两天的事。当时暴雨如注,一道惊雷劈在那里……”

  “被劈碎了?”秦晷正色起来,和荀觉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荀觉道:“我们的技能也只有在雷电交加的时刻才能发动。”

  “也就是说,等到下一个雷雨之夜,我们穿过镜子,就能回去了?”岑陌声音颤抖,兴奋起来。

  监狱长毫不客气地泼她一盆凉水:“想得太好了,小朋友。这里是变幻莫测的魔鬼海域,可能连续几天大暴雨,也可能连续三个月滴雨未下。你这是和天气赌运气,别忘了,黑衣秦晷提醒过,你们不能久待,这是平行世界的法则……”

  他话没说完,陡然神情一变,飞快地向船舷冲去。

  大家紧紧跟着他,来到操场一看,坏了,那艘七天才出现一回的邮轮不知为何提前靠岸了。

  钢板放下来,邮轮负责人挥舞着胳膊大喊:“人呢?怎么还没来,快点,我们赶时间!”

  监狱长:“……”

  他惊恐地向秦晷看去。

  因为秦晷的出现,邮轮出现的频率增加了。

  秦晷等人也都想到了这一层,曲安宁和岑陌脸上明显露出不安。

  “别着急,先帮我把犯人送上船。”监狱长很快镇定下来,带着秦晷几人返回餐厅,把仅剩的几名穿越者用绳子串起来,带着他们通过楼梯,向邮轮走去。

  流程还是和上次一样,简单的几句寒暄后,邮轮警卫用枪指着穿越者,把他们押上船。

  眼看最后一人上去了,负责的警卫却没有离开。

  其中一人用枪指着秦晷:“愣着干什么,走啊。”

  秦晷:“?”

  那人过来拽他。

  他没法,硬着头皮往邮轮上走。

  其他人下意识跟上。

  荀觉和夏箕奇走过,警卫没什么表示,轮到曲安宁和岑陌了,他伸手拦了下,皱眉道:“怎么回事,越来越不懂规矩了。监狱长,看好你的人,下次再这样就不客气了。”

  监狱长:“……”

  他眼睁睁看着钢板抽回,邮轮载着平行世界的自己,向远海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