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脑袋提了起来, 夏箕奇吓得大叫。

  声音引来不少在甲板上休闲的人们,于是那身体在众目睽睽下仍然朝前走了两步,最后倒下, 黑血如墨汁泼洒出去。

  “呀——!”一对小情侣跳着脚躲开, 那血洇过了姑娘的白鞋。

  浓重的血腥味被咸湿海风吹起,带来令人作呕的眩晕。

  人群呆了半晌,缓缓围拢。

  “这不是隔壁那个姓周的吗?刚才还看他在赌场玩……”

  “喂, 你们看清楚了吗?他自己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了!”

  “太诡异了,如果没有道具机关, 那就只有……”

  “别说了,我冷。”

  夜幕降临, 清白月辉洒满甲板, 温度似乎降低了,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搓了搓胳膊。

  这状态根本不用验尸, 当场就死透了。

  有几个姑娘脸色苍白,趴在栏杆呕吐起来。

  早前那个中年妇女认出了秦晷, 叫道:“咦, 怎么又是你?”

  “又?”荀觉拦在秦晷面前, “他手还抓着头发呢, 你不会又——想说我们是干的吧?”

  中年妇女知道他不好惹, 撇撇嘴:“我就是随口说说, 这也太巧了,早死不死,偏偏又在你们面前出事。我看你们还是去庙里拜拜吧,丧门星!”

  她说完, 生怕荀觉动手, 跳着脚跑了。

  一个戴眼镜的小老太幽幽道:“说起来, 我倒是听人家说过,大海上是有些神秘力量的。想想啊,大航海时代、世界大战……死了多少人啊,这些冤魂都在海底沉睡着呢……”

  夏箕奇叫道:“老太太,您能不能不说这个?”

  旁边一个年轻姑娘直接忽略他这茬儿,说道:“是真的,我爷爷在海洋博物馆工作,就收到过一条有来历的旧船。那条船消失于18世纪,几百年后,又出现在海上,好好地航行着。贵重货物和值钱的东西都没被人动过,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只是人都不见了,连骸骨也没找着一具。太吓人了。”

  “你说的这个事我知道,”有个大叔插嘴,“那艘船被发现的地方距离魔鬼海域很近,专家推测那船应该进过魔鬼海域。”

  “魔鬼海域是什么?”

  “恶龙之眼你们都知道吧,就是那里。据说那里落下的雷电都是红色。小时候,老人家常说,白雷下雨,红雷亟人,意思就是说,红色雷电是妖异的象征,每每出现,总会有活人被带走……”

  越说,大家的鸡皮疙瘩越往下掉。

  秦晷突然幽幽道:“你说的红雷,是那样的吗?”

  他伸手指了指大叔身后。

  顺着那个方向,人们看到,在极远的天边,一道细细的红线从天而降,像把天空撕裂了一般。

  过了足足几分钟,隐约的雷声传扬过来。

  “……”没人说话了,被这诡异的天象骇得头发倒竖。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小小声地说:“不对啊,我们的航线跟那里八竿子打不着,最近的距离也有上千海里,而且要在两天后才能到达,可那落雷看起来很近了呀!”

  “不不不会吧,海上看起来近,实际上很远的。你们瞧,月亮不是好端端在另一边的天空挂着么,这说明,下雨的地方很远才对。”

  确实是这个道理,大伙儿稍稍放下心来。

  可随后,又有人说:“听说那些卷入魔鬼海域的船只,有好些消失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呢。”

  说话的是荀觉。

  秦晷冷冷瞪他一眼。这人就是喜欢在这种场合活跃气氛,往往气氛没活跃起来,反而把人吓个半死。

  夏箕奇一下扑秦晷背上:“狗狗狗哥,你别说了,我害怕。”

  荀觉笑道:“害怕还不回床上躲着?这风速不小,估计再过一会雨就该下到咱们这边了,瞧,月亮没影了。”

  他指了指那边天空,一层薄薄的乌云流淌着,将明亮挡住了一半。

  “对对,还是回房间。”众人急急忙忙往舱房走,进舱房的门太小,大家堵在一块。

  一对青年情侣挤在秦晷几人身边,女的穿着泳装,外面罩了件防晒衣,陡然间回过头来,恨恨瞪了秦晷一眼:“你抓我-干什么?”

  秦晷:“?”

  见女友气得不轻,男青年问道:“怎么了宝贝?”

  “他非礼我!”女的气得不轻,侧过身给男友看她的腿,“你瞧,都有印了!”

  灯光映在她腿上,惨白惨白的,能明显看到带血的抓痕。

  “哎哟!”男青年心疼得不行,立马撸袖子亮起肱二头肌,“老子还在这儿呢,就敢非礼我女朋友!”

  秦晷:“?”

  他只是恰好在女青年这边而已,哪知道她这痕印怎么来的。

  他道:“这不一定是人抓的。”

  “不是人还能是鸡啊!”女青年气得不轻,指着那只鸡怒骂。

  很快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目光纷纷看来。

  夏叽叽当众受辱,悲愤欲绝,当场引颈大叫,谁知刚开了头,小眼睛在女青年腿上流连片刻,顿时又怂了,脑袋掉了个方向,塞进了夏箕奇衣服口袋里。

  夏箕奇:“……”

  女青年:“你看,鸡都不承认,肯定是你干的!”

  “你没事儿吧,我媳妇儿比你高多了,压根抓不到那地方。”荀觉道,“他184,你最多160,那抓痕还在膝盖弯,人得拐成什么样才能抓到啊。”

  “那……”女青年有点懵,回头看了肌肉强壮的男友一眼,底气又足了,“不是你还有谁,这周围也没人了!”

  他们站在队伍最末,后面还有个精瘦精瘦的小老头,对方一听,立刻退出去老远,摆着手道:“不是我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看,”女青年气愤道,“刚才那人就死在你们面前,还有之前那胖老头,你们……该不会真像那姑娘说的,是邪祟吧!”

  “谁说的?”秦晷问她。

  女青年:“我哪知道谁说的,反正是个……啊!!”

  她陡然大叫起来,腿上又多了几道血印,凭空冒着血珠子,疼得钻心。

  “怎、怎么回事?”她下意识寻找男友的目光,谁知男友比她还茫然,“我没看见。”

  “不是我。”秦晷一字一句道。

  这回没人说是他了,所有人看得清楚,他站得笔直,根本挠不到女青年那里。

  四周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大伙儿不约而同想到了那眼镜小老太的话:深海里,沉睡着无尽的冤魂……

  “喂,前面的,走快点,别挡着楼梯!”心慌的人卯足了劲往里挤。

  前面的人不明究理,骂声四起。

  突然,一个半人高的小姑娘指着女青年伤口道:“妈妈,有个老奶奶在那里爬……”

  她妈一把捂住她嘴巴:“别胡说,哪有人!”

  小姑娘:“有的,她身上好多水,还戴着绿色的漂亮镯子……”

  女青年骇得不轻,跳起脚来到处找,就是没有看到老奶奶。

  秦晷问:“你说她戴着什么?”

  小姑娘张开嘴,正要说,她妈妈再次把她嘴捂住:“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这孩子就喜欢胡说。”

  小姑娘委屈得快哭了:“我没胡说,就是有个老奶奶,你们看,地上有滩水呢!”

  顺着她手指的地方,地板出现了一大摊水渍。

  与此同时,一阵猛烈的风吹来,远处的雨下过来了。

  “还胡说,明明是下雨了!”妈妈气得动手打她。

  可附近谁也没说话,大家看得清楚,那水不是从天上落下的,而是凭空冒出来的。

  这个认知让女青年寒毛倒竖:“我不认识什么老太太啊!我奶奶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怎么会有老太太缠上我啊!”

  “我应该认识她。”秦晷死死盯着那滩水,如果没记错,白天那个落水的老太太就戴着镯子。

  他很清楚,这个世界没有鬼,那么这老太太从哪来的呢?

  他试着把夏叽叽放到地上,结果这鸡吓得不轻,爪子险些把他手抓破,就是不下地。

  秦晷没办法,只得由着它。

  荀觉低声道:“如果是幻觉,夏叽叽不会这么惊慌,恐怕地上真有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秦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再看女青年,她已经快吓死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流下泪来。

  男青年等不及了,扯着喉咙喊前面:“走快点,鬼来了!”

  前面的人只当他着急,胡言乱语,谁知这话音还没落,女青年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起来。

  她的背脊佝偻得十分吓人,好像下巴坠了千斤顶,死活要砸到地面去。

  她的身体开始滴滴答答地往外冒水,很快甲板就湿透了。

  小姑娘大叫:“妈妈!老奶奶爬到姐姐背上去了!”

  女青年慢慢地挪到秦晷面前,嚓吱嚓吱地抬起了手。

  秦晷急忙向后退开。

  女青年眼眶滴血,脸像是被水泡久了,一片灰败的死白。

  “是你,是你把我推下去的!”她声音沙哑,完全不是刚才清脆的模样。

  男青年大叫:“她不是虹虹,她是那个老太太!”

  哗——

  压抑的恐惧终于爆发,人群激烈地叫喊起来。

  男青年一屁-股坐倒在地,拍着甲板大喊:“前面的快走快走啊,鬼来了,鬼真的来了——!!”

  风声、雨声、轰隆一声,惊雷滚来。

  不知何时,邮轮掉转了方向,正朝着那红雷坠-落的天际驶去。

  “草啊,到底怎么回事!”

  风越发猛烈了,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女青年不堪重负,屡次以诡异的姿势摔倒,脊背像永远也撑不直,总是以一种熟虾似的形状弯曲着,这使得她每摔一次,都像被人从高处拍下。

  很快她的下巴和前胸就血肉模糊,但她仍旧锲而不舍地向秦晷走来。

  秦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而荀觉开始观察周围的乘客,陡然间,他意识到,闹出这么大动静,船长竟然没有出现。

  他身后有个向上的梯子,他快速向上爬,想找个高点的地方,把甲板上的情形看清楚。

  不经意间,风更喧嚣了,刮过船壁,像恶鬼哭嚎。

  “喂,快看那边!”有人指着远方。

  从那红色闪电亮起的天边,一道惊人水墙绵延整片海面,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这边推进。

  邮轮剧烈地摇晃起来。

  “不要慌,都进船舱里去,距离那么远,不会有事的!”不知谁大喊。

  还没进舱房的乘客不断推搡前面,前面的人猝不及防滚下楼梯,很快把通道堵住了。

  荀觉爬上高台,双手死死抓紧栏杆,才不至于被风掀飞出去。

  俯身看去,甲板一片乱象,人们如同失控的蚂蚁,相互冲撞着,推搡着。

  女青年拼尽全力,向秦晷狠狠扑来,秦晷飞起一脚,直接把人踹翻回去,一下砸倒好几个人,大家骂骂咧咧,哀叫不止。

  很快,巨浪推了过来,邮轮向另一侧倾斜,甲板上乱跑的众人轰隆隆全都向墙壁撞去。

  “媳妇儿!!”荀觉大喊,好半晌才松了口气,秦晷把自己固定在了梯子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

  可随后,诡异的场景发生了。

  当所有人都像肉饼似地被拍在墙上,唯有那被鬼老太太上身的女青年岿然不动,她仍是那副站不稳的样子,却比谁都完好无损地站在甲板上。

  她仍旧锲而不舍地向秦晷迈步。

  “上来!”荀觉大声示意。

  秦晷紧紧拽着梯子,试图向上爬。

  这一波巨浪过了足足两分钟才从船下涌过,邮轮又向另一边斜倒下去。

  这一次不少人翻滚着冲向栏杆,那见鬼的小姑娘凄声哭喊:“妈妈——!!”话音没落,被甩出栏杆,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哭喊声四起。

  好在新的巨浪远在天边,邮轮得到暂时的喘息。

  这时,广播开启,船长颤抖的声音顺着喇叭传扬出来:“各位乘客,很抱歉通知您,我们的邮轮偏离航道,正以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向恶龙之眼进发……请大家不要惊慌,相信我们的机组人员……”

  “什么,恶龙之眼,真的是恶龙之眼?!”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分明隔了十万八千里,在上船第一个晚上,竟然就这么和恶龙之眼撞上了!

  能相信船长才有鬼了。

  乘客怒骂:“妈的,这些船工究竟在干什么,快跑啊,掉头啊,还开,开你-妈比!”

  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只一眨,从天而降的红雷就近在眼前。

  天空像被着火的虫子爬过,狰狞恐怖,幽暗海面被映红,水下的杂草死鱼统统翻了上来。

  船长沉痛道:“请大家相信我,这条航线我走了无数次,我知道怎么应付!我们的船上出了邪祟,激怒了海神,这就是海神降下的惩罚!”

  “什么啊,我看他是疯了吧!”乘客根本不买账,“什么神啊鬼啊,哪有这种东西!”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

  船长嘶声大喊:“相信我,只有向海神献出邪祟,平息海神的怒火,我们才能得救!”

  “去他妈的,这是船长该说的话吗!”有人撸起袖子就要往船长室冲。

  有人却大叫道:“我觉得是真的,不然那女青年怎么回事!”

  女青年仍然孜孜不倦地跟着秦晷。

  秦晷爬上了高台,被荀觉一把揽在怀里,同时飞起一脚,直踹女青年面门。

  女青年翻腾倒下,背仍然佝偻着,身体比刚才更湿了。

  附近的乘客哗啦啦散开,所有人抬目看去,耀目的灯光下,秦晷苍白的面容显得异常森然诡异。

  “他是邪祟!”陡然,那穿着制服的服务员姑娘不知从哪跑了出来,她衣着狼狈,和大多数人一样被折腾得很惨。

  她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听起来竟莫名有极强的说服力:“就是他!他害死了那个老太太!我亲眼看见的,他把人推下了海!”

  “小翠——!!”老太太的老伴捂着脸,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服务员姑娘:“还有老杨,老杨也是被他连累的,至今卧床不起!那个把自己脑袋拧下来的男人,死在他面前……还有还有,这个女青年,你们瞧瞧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是他害的!”

  老太太和老杨,甲板上这些乘客未必清楚,可那刚死的尸体和女青年还在,大伙儿看向秦晷的目光多了一丝恐惧。

  秦晷倚着栏杆,低笑了下:“说得那么清楚,你跟踪我啊?”

  服务员姑娘:“大家相信我,我是重瞳子,能见鬼神!”

  她低头把隐形眼镜摘下来,迎着灯光睁大双眼。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只见她每只眼睛都有两个瞳孔,看起来分外恐怖。

  “重瞳子,你竟然是重瞳子?”有内行大声叫道,“仓颉、炎黄,都是重瞳子,是神啊!!”

  服务员姑娘大声道:“听我说,我们得尽快料理了这个邪祟,否则,还有更可怕的事发生——”

  “喂,那是什么——!!”有人高喊。

  新的巨浪推举过来,渺小的邮轮再度侧翻。

  “小心!”荀觉牢牢地把媳妇儿护在怀里,用皮带勒紧双手,捆在栏杆上。

  这次的巨浪比刚才更高,遮天蔽月,以吞毁天地的气势席卷而来。

  邮轮整个儿被甩上天空,红雷降下,劈掉了瞭望台一角,轰隆隆的铁皮碎片朝甲板砸去。

  人仰马翻,不少人当场被砸死,脑浆和鲜血溢满海面。

  在自然的神力面前,人类渺小而卑微,就连叫喊也很快被风声吹散。

  浪头挤碎了栏杆,从甲板上冲过,人们四下寻找着掩护,嘴里、耳朵、鼻腔……被腥臭的海水灌满。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撤走,留下一甲板的死鱼和甲壳。

  然后,众目睽睽下,远处的海水像被巨手推开,一个庞然大物跃水而出。

  “是幽灵船——!!深海的鬼魂将把我们带往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