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觉胡乱叫了几句就放弃了。

  媳妇儿没来, 看来真是被关起来了。

  他仔细打量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女人,发现搜遍所有人类的词汇也只能用“干尸”来形容她。

  她一头白发,看上去足有一百多岁, 但实际年龄可能年轻得多, 因为她的牙齿还算整齐,一颗一颗,都是天生的。除此以外, 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气。她瘦得只剩皮包骨,皮肤泛着病态的粉色, 几近透明地粘在骨头上,眼窝深陷, 眼神没有焦距。

  她如同枯枝的双手不断地在荀觉身上摸索, 好像在寻找什么, 又好像在暗示什么。

  荀觉试图与她沟通:“&(*%&¥)?”

  白发女人大张着嘴巴, 拼命摇头,喉咙发出可怖的咝咝声, 每一声都像粘在气管上, 让荀觉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荀觉心念一转, 下意识道:“你说慢点。”

  女人手微顿, 愈发激动起来, 喉咙发出的怪声连成一片, 像无数条蛇同时爬过枯叶,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荀觉捉住她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低声问:“你在找什么?我只有棒棒糖,你想吃吗?”

  白发女人怔怔地看着他, 黑洞一般的眼睛里涌出血水来。

  荀觉反应过来, 她也是个血泪症患者。

  他正要拿出棒棒糖给她, 胖女人带着两名保镖走了过来。保镖粗暴地捉住白发女人干枯的胳膊,不顾她的嘶喊,将她拖走了。

  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荀觉眉头皱起来,白发女人似乎听得懂他说话。

  “&¥%@#!¥@#@%#!!”胖女人站在他身后不满地大叫,一面嚷嚷,一面揪他的裙子,显然又是老一套,嫌他穿得不够得体,引诱人犯罪。

  荀觉烦不胜烦,索性摆出一个撩人的女模造型,伸直一条大长腿,撩起一点裙边,骄傲地让胖女人欣赏自己的美-腿,随后又意味深长地瞥向她那双又短又粗的驾校升降柱,最后轻蔑地哼了声,一甩头,潇洒地走了。

  胖女人:“……”

  两个鼻孔喷出热气,胖女人发出了更难听的谩骂。

  但荀觉现在可是能跟院长下棋的关系,他不想干活,胖女人应该也拦不住。他站得笔直,像卓别林扔拐杖一样把扫帚丢开,踩着魔鬼的步伐走了。

  刚走进建筑,迎面便看见媳妇儿被两名保镖捆着走来。秦晷的手似乎更糟了,两根麻绳都捆不住,拇指和食指绞在一起,将麻绳抠得十分毛躁。

  荀觉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找他,没想到这就偶遇了,连忙迎上去,一把握住媳妇儿微凉的手。

  秦晷的手显然很高兴,挨个儿和他的每根手指打招呼。但秦晷的表情却很疲惫,只是懒懒地抬眼看了看他,便又移开了目光。

  保镖看他穿着护士的衣服,跟他解释:“&(%…%¥#%@#@%¥@¥=-!”

  荀觉:“¥@¥@”哈哈,听不懂。

  两个保镖互相看看,把他的话曲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其中一人让开位置,微笑着拍拍他,像得到了天大的好处,欢快地走了。

  荀觉:“……”

  这肢体语言还有什么不懂的,他从善如流地取代了那人的位置,把秦晷的麻绳解开了。

  另一名保镖:“#%@¥@¥#……#%#%@!@¥@&¥……#%#!”

  听口气似乎在骂他破坏规矩,荀觉一把扣住媳妇儿乱动的手,正色道:“#%#%@@(——*&)!”

  保镖:“+)——*#@¥@?”

  荀觉:“#!!~”

  协商完成,保镖由衷地向他竖起大拇指。

  荀觉满脸谦虚,弯腰请大佬先走,其实是他自己不认得路,但保镖对此举很受用,夸奖地拍拍他,抬腿就走。

  荀觉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地牵着秦晷。

  秦晷很累,走得慢,但双手却依然活跃,一会拽拽他的裙角,一会又戳戳他的娇臀,荀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人安静下来。

  跟着保镖走过餐厅和活动室,继续向建筑的深处走,来到一段楼梯前,发现上方挂着一块牌子,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

  不过许多穿病号服的病人从楼梯上下来,荀觉猜测这里是病人的住宿区。

  荀觉一只手捉着媳妇儿的手,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察觉到他病号服里的身子空空荡荡,有些颤抖,又让他往自己怀里靠了靠。

  秦晷抬眸瞥他一眼,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倚着他慢慢上楼。

  秦晷的病房在四楼,门口挂着奇怪的牌子,荀觉看不懂,猜测可能是房号之类。

  保镖刷了门禁卡开门,示意他把病人丢进去。

  荀觉没听这人的,牵着媳妇儿的手慢慢走到床边。秦晷的手不放过他,隔着裙子一下下抠他小内内的边。

  荀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悄悄跟媳妇儿说说人话。

  保镖不耐烦,一个劲地拍打房门催他,他没办法,只得往媳妇儿手里塞了根棒棒糖。临出门时,趁保镖不住意,又往门口丢了一颗。

  保镖似乎很不高兴他对病人这么好,小声嘀咕个不停,并没留意到房门被带上后合不拢,被那颗棒棒糖卡住了。

  差事办完,两人在楼下互相吹捧,保镖热情地去自动贩卖机给荀觉买了杯咖啡。

  荀觉笑眯眯地接过,正准备喝,胖女人阴魂不散地来了。

  她一把将咖啡丢进垃圾桶,叉着腰,再度把荀觉骂了一顿,然后公报私仇地拎他去干活。

  这一次胖女人没敢让荀觉再接触病人,只派给他一些体力活,诸如擦窗户、拖地板之类的。

  荀觉并没有好好干,在她看得见的地方消积怠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观察环境,很快就记熟了地形。

  到了晚上八点,胖女人夺过荀觉的抹布,终止了他的义务劳动。

  “*)……&*%¥……¥!”胖女人示意荀觉跟自己走。

  “&(……*%%%¥……%¥)”荀觉皮一下很开心,表示自己还想接着干。

  胖女人不同意,恼怒地训斥他,又抬起手表,推着他往外走。

  荀觉这才知道,她是带自己去宿舍。

  没想到精神病院对义工也挺好的,安排了单人间,就是监控不太友好,正对着大门。仗着个高,他不动声色将摄像头挪偏了一些。

  胖女人“啪”地拍开电灯,叉着腰交待他注意事项,荀觉反正听不懂,趴到窗边观察环境。

  这里和病房分踞连排建筑的两边,病房靠近院长的那幢塔楼,而他这里靠近另一幢。那是个瞭望楼,有保镖背着枪在那里巡逻。

  窗户斜下方能看到医院的大门,一辆写着“味美蔬菜供销”的卡车停在门口,正在接受门卫的盘问。

  等等,车上标语写的是中文。那么车里的人是不是也说中文呢?他们怎么和门卫沟通呢?

  距离太远,荀觉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最终门卫的咆哮震破了天际,那辆蔬菜供销车屁滚尿流地跑了,但是地上留下许多筐东西,保镖在厨师的指挥下,有序地将那些东西搬去厨房。

  荀觉挑了下眉,这至少说明病人每天吃的食物是新鲜的。

  他回过头来,发现胖女人还在,正恼火地看着他,最终可能是对他彻底失望,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她一走,整幢建筑都停了电,只有巡防塔楼顶端的探照灯亮如白昼。

  病人和护士自发地回房间,走廊上静悄悄的,不时有巡逻的保镖走过,响起一两道脚步声。

  荀觉看了眼头顶的监控,溜边摸了出去。一路躲着巡逻,很快抵达病房。

  秦晷的房门虚掩,被那颗棒棒糖卡得死死的。

  荀觉绕着监控,一把推开了门。

  秦晷正躺在床上玩手,见状蹭一下坐起,神色有些茫然,又有些慌张。

  荀觉竖起指头放在唇边,说:“嘘。”

  媳妇儿果然听话,老老实实地闭了嘴,双手一把掀开被子,双-腿只好下床,扑上来一把将荀觉抱住。

  荀觉边关门边搂他,调侃说:“这么想我?”

  “&+{*=%?”秦晷眼神迷茫,双手又想往他裙子里伸。

  荀觉连忙扣住媳妇儿的手,把他往床边带:“说人话。”

  “&)(#@)?”秦晷歪头,眨眨眼。

  荀觉哄他:“刚才不说的好好的么,说人话。你说一句,老攻就让你摸一下。”

  秦晷垂下眼眸,大约是想起中午的事故,耳根微微泛红。

  半晌他又抬起头来,眼睛湿漉漉的,说:“你特么哪位?”

  荀觉:“…………”

  不是,这人一边热情地抓着他,一边装不认识地问他哪位,像话吗?

  他气笑了,把人往床角挤:“你特么再说一遍?是不是又想对老子始乱终弃?”

  秦晷皱眉,然后尴尬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解开了这人领口的扣子。

  秦晷:“我可以解释。我可能患有异己手综合症。你知道这种病吗?它是一种罕见病症,简单来说就是手不听使……唔!”

  荀觉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老实交代,除了我,还有没有摸过别人?”

  秦晷本能地要把荀觉推开,但手却牢牢地搂住荀觉的脖子,不得已,身体只能也靠过去,用最柔弱的形象,说最狠的话:“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喊什么?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谁来都不能妨碍我们过夫夫生活!”

  秦晷:“……”

  他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压低声音问:“你认识我?”

  荀觉跟着压低声音:“你不认识我?”

  秦晷摇头。

  荀觉又气乐了。

  半晌把人拎到镜子前,指着镜子里的红脸鬼问:“那你认不认识他?”

  秦晷看着镜子里的人,一脸嫌弃:“这谁?”

  荀觉:“…………”

  荀觉笑不出来了:“你失忆了?……不是,你还记得什么?”

  秦晷双手解开了他的第二颗纽扣:“我记得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好喜欢你。”

  “……但你却不记得我是谁?”荀觉皱眉。

  不对啊,秦晷第一眼见他,都好几年前了。那时在酒吧,他见小伙貌美如花,是他喜欢的那款,于是破天荒地走过去搭讪,给这人买了杯酒。谁知他还没开口,小伙从吧台支楞起来,眉眼弯弯地对他笑,说:“帅哥,哥们好喜欢你这张脸。”

  这都老黄历了,秦晷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偏偏记得这个呢?

  荀觉多了个心眼,试探着问:“那你记得第一眼见我,是什么时候?”

  “记得,不就早上么。”

  荀觉:“……”

  所以这是媳妇儿失忆,又爱了他一回?

  一时不知该快乐还是难过,。

  荀觉脑子转得飞快,判断秦晷应该是受限于任务,一进医院就清空了记忆,同时,还患上了奇怪的病症。他失去记忆,确实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任务。

  荀觉按住他试图解开自己第三颗纽扣的手,正色道:“我现在告诉你一切,你必须牢记在心里,也要充分信任我,明白吗?”

  “好。”秦晷乖巧坐好,手指一顶,成功崩开了他的第三颗纽扣。

  荀觉:“……”

  他看了看自己越来越大的领口,又发愁了:“你就这么信任我?”

  秦晷奇怪:“不是你让我信任你?怎么,顶着这张我喜欢的脸,竟敢骗我?”

  不知是脑子生气还是手生气,他一用力,把老攻推到了床上,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人。

  荀觉叹气,难得媳妇儿这么主动,要不是在任务里,他真想顺水推舟,先把这身女装脱了再说。

  可外面的巡逻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他只能抓紧时间,翻身把媳妇儿压住:“现在我说的每个字你都必须牢记在心。”

  秦晷看他神色,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认真点了点头。

  荀觉得到保证,按住他乱动的手:“听好,你叫秦晷,是反穿书组织的员工。所谓反穿书组织,就是……”

  荀觉条理清晰,把过去秦晷科普给自己的内容反向输出,一口气说完。

  在此过程中,秦晷的手始终不安分地在他身上乱摸,荀觉实在看不下去,把他拎到洗手台,先洗干净手,又洗干净脸。

  秦晷一声惊呼:“天,我也太好看了叭!”

  荀觉哭笑不得,他那脸被手涂了红红白白的东西,早就辨不出本来面目,这居然是他第一次看清自己么。

  荀觉用毛巾把他脸擦干,哄他道:“可不是么,你最好看。”

  秦晷洗干净的手依然不消停,用力勾着荀觉的衣服,小脸红扑扑的,说:“嗯,你也好看。”

  一面说,一面凑过去,和荀觉一同出现在镜子里,像拍结婚照那样,开心得耳朵鲜红欲滴。

  荀觉没忍住,在他脸上偷偷亲了一口。

  秦晷脸更红了,小小声地说:“不好吧,我们才刚认识。”

  “刚认识你扒人家衣服?”荀觉好笑,看着这样的媳妇儿,好像又回到了数年前两人真正初遇的时候。他凑过去,在秦晷耳朵说,“放心,合法的,我们领过证了。”

  “真的啊……”秦晷还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手却不老实,把荀觉的第四颗扣子崩开了。

  荀觉那结实的肌肉和漂亮的人鱼线映入眼帘,秦晷的手指畅快地在阴影里游来游去,挠得荀觉痒痒的。

  荀觉一把握住他:“别闹,在任务里呢,回家再玩儿。”

  秦晷不听。

  他本能地不喜欢“任务”这个词,却莫名地很喜欢听荀觉说“回家”。他仰起脸问:“你是来带我回家的么?”

  “嗯。”荀觉点头。

  秦晷的手玩得更疯了:“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完成任务就走。”怕他吓到,荀觉没告诉他完不成任务会怎样,只正色问道,“你有什么线索吗?”

  秦晷摇头:“我特么失忆了……不对,”他表情一滞,喃喃道,“我还真有线索。”

  他把荀觉拉到墙角,不起眼的地方写着“12。.”。数字12后,是一大一小两个圆点。

  “这是什么意思?”荀觉问。

  秦晷一口气把他扣子全崩了,搂着他的腰道:“可能是我失忆前做的记号,12应该是时间,那两个点……我还没琢磨出来。”

  “会是时间吗?12:00这样的?”

  秦晷摇头:“不知道,但我觉得自己不会用这种方法,这两个点大小不一样,不符合我的审美。”

  “说的对。”这点荀觉必须承认,他媳妇儿有极高的审美天赋,不然也不会于拥挤的人群中独独看上了他。

  秦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耳朵又变得很红:“我……应该就这点线索,反正也想不明白,不如……”

  “嗯?”难得他这么主动,荀觉垂着双手眯眼注视他。

  秦晷食指把老攻小内内的边抠出来一点,充满暗示地问:“你要不要……睡我的……”

  “当——”遥远的钟楼传来钟声。

  荀觉一怔:“12点了么?”

  他下意识看向那条线索,如果12指时间,那么……

  隔壁传来凄厉的,女人的叫喊。

  他一惊,忙要开门出去。

  谁知秦晷的手还拽着他,他只得一把按住:“在这等我。”

  秦晷嘴角的笑意肉眼可见地收敛,眼神迷茫起来。

  “你特么哪位?”

  作者有话说:

  荀觉:#关于我反复被媳妇儿爱上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