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个字, 愣是把夏氏哥俩惊出一身冷汗。

  然而更诡异的还在后头,只见荀觉咧了咧嘴,哑声道:“巧了, 我也看见了我的。”

  “什么, 你们各自看见了自己的脸?!”

  夏箕奇惊叫起来,立刻去看大红公鸡。大红公鸡的芝麻绿豆眼眨啊眨,意思很明显, 它也一样,看见了自己的鸡脸。

  一股恶寒蹿上脚心, 夏箕奇跳进沙发里,抱紧了大红公鸡安静如鸡。

  荀觉十分鄙视地白他一眼:“一惊一乍, 鸡都比你镇定。”

  夏箕奇再次搂紧鸡:“你们、你们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你又没看见。”荀觉随手撕了两张卫生纸, 把雕塑裹起来。

  夏箕奇叫道:“别……”

  “?”荀觉斜眼睨他。

  他嗑嗑巴巴道:“那抱小孩的男人就是遮了雕塑引来血祸的, 狗、狗哥, 你这样,会不会也……”

  “出事也是我出事, 你怕什么?”

  “我……”夏箕奇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害怕。再怎么说荀觉也和他们住一个房间, 要是大半夜起来, 发现脚边一具尸体, 是个人都得吓死吧。

  他小心翼翼向他哥挪去:“哥, 你说,这雕塑是不是有问题?”

  他哥两眼直勾勾地注视他,就是不回答他的问题,半晌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夏箕奇。”

  夏箕奇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哥,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你别害怕。我就想问问, 这鸡你什么时候炖?”

  夏箕奇:“……”

  鸡:“……”

  哥俩大眼瞪小眼对视片刻,一起炸了。

  夏箕奇老母鸡护崽似的把大红公鸡抱在怀里:“哥,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这是能炖的鸡吗!这是我的救命恩鸡!”

  秦晷:“?”

  小表弟连比带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忘了吗,在船上要不是它把我啄开,黄岩的刀就该扎进我的喉咙!”

  “所以?”秦晷忽然有很糟糕的预感。

  夏箕奇抱着鸡,昂首挺胸:“所以我决定养它,从此以后做它的遮风港,护它一世周全!”

  “……然后再吃?”

  “嗯……啊呸!”夏箕奇狠狠唾弃差点顺嘴说“嗯”的自己,“吃是不可能吃的,哥,你也死心吧!名字都替它想好了,跟着我姓,小名叫‘叽叽’!”

  “小鸡鸡?”荀觉关爱智障的目光虽晚必到。

  夏箕奇恨不得摁着鸡头啄他两口:“你才小鸡鸡!你全家都小鸡鸡!”

  “我是不是小鸡鸡,你怎么知道?”荀觉随手拆了一颗棒棒糖,用眼角余光睨着秦晷,笑道,“你哥才知道。”

  夏箕奇:“……”

  救命,他还是个孩子,为什么遭受渣狗精神污染!

  他抱紧夏叽叽,哥俩一块扑腾尖叫:“哥——!!”

  他哥不太想理他。

  自从知道鸡汤没着落后,秦晷就放弃亲情了。

  秦晷站起来,随手把白□□蜊放回原处。

  灯光映射之下,黑脸好似透过了白纸,朝他笑了一下。

  -

  窗外风声怒嚎,风力较之先前又增强一些,树木的枝丫被压得弯下来,哗啦啦直响。

  接近凌晨,酒店里大部分房间都熄了灯,三人分配好床,也准备休息。

  秦晷身体吃不消,洗漱完就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独霸一张大床。

  剩下客厅里的沙发,夏箕奇和荀觉轮流睡。

  荀觉担心夏叽叽凌晨打鸣影响睡眠,主动提出守上半夜。

  熄灯后,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夏叽叽不时发出的哼哼唧唧。

  荀觉打开手表的夜光,先去走廊上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才又回到房间,在桌边坐下玩手机。

  他想查一下横岛的资料,却发现根本没网,只好作罢。

  正无聊着,忽然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他站起来,正要开门,门却自己开了,熟悉的味道扑进怀里,冷不丁把他摁进椅子里。

  “……”荀觉下意识不敢动了,轻轻喊了声,“日初?”

  秦晷不知道是睡懵了还是梦游,连鞋也没穿,浑身冷得像冰块,一言不发往荀觉怀里钻。

  “怎么冷成这样?”荀觉握了握他的手,把他打横抱起来,送回房间塞进被窝。

  “冷……”秦晷迷迷糊糊拽着他衣角,嘴唇泛着白。

  窗外的风声更尖啸了一些,仿佛刮着外墙掠过。

  荀觉眼眸晦黯,瞥见了他右耳后的伤。

  三年前,秦晷是不怕冷的,他喜欢吃冰食,赤着脚在房间里走路,夏天气温高时,就连泡澡都要往浴缸里加冰块。

  那时候荀觉总是笑他,说他过得像只温室效应下的北极熊。

  短短三年,北极熊褪-去了皮毛,即使在热岛效应下也瑟瑟发抖。

  鬼使神差的,荀觉手伸出去,摸了摸秦晷耳后那道疤。

  他亲手种下的痕迹,比冰块更寒凉。

  “日初……”难以言说的情绪堵在心口,他喉结滚动,低俯下身去,“你疼吗?”

  “冷……”秦晷还是那句话,冰凉手指寻找着热源,直往荀觉衣服里钻。

  “……”荀觉按住他,半晌还是没忍心叫醒这人,在床头坐下,用被子把人裹住,一点点地搓暖他的身体。

  “好点了吗?”他低声问。

  秦晷摇头,继续往他怀里钻。

  他无法,只得爬上-床,把这人手脚都按住,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

  夜色越发深沉,四下里只有彼此沉重的呼吸。

  窗外灯光被狂风和树影剪碎,扑在墙上,摇摇曳曳的,让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荀觉没多久也开始昏昏欲睡,但被窝里总有个东西硌着他,硬梆梆的。

  他低头看了秦日初一眼,这人似乎毫无察觉,脑袋调整了一下,舒舒服服地靠着他胸口。

  荀觉:“……”

  他顺势把这人往怀里揽了揽,腾出一只手来,伸进被窝小心翼翼地摸索。

  摸到腿边,秦晷哼叽一声,把他手拍开了。

  “你不觉得哪不舒服吗?”荀觉试探着问。

  秦晷没回答,睡得香甜。

  荀觉无语,只好继续翻找。

  鉴于某人不配合,他好几次险些摸到秦小日初,惊出一身冷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终于伸进裤子口袋,捏着手机飞快地捞了出来。

  “唔……”秦晷不高兴地哼哼,眼看要睁眼。

  荀觉立刻不敢动,呆到手都麻了,才听见这人再次均匀的呼吸。

  正打算把手机丢开,忽然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他试探着用这人指纹解了锁,点开组织内部专用小绿标。

  这软件他还没研究明白就被强制失效,实在是亏大了。秦晷作为资深员工,里面信息密密麻麻,简直让荀觉大开眼界。

  然后,他点开个人中心,摸到“语音设置”那一栏,目光灼灼地盯着“赵拓”两个字犯愁。

  鬼使神差的,拇指向着“删除”键滑去。

  窗外风声鬼哭狼嚎。

  忽然赵拓磁性的声音大叫起来:“救命!总有刁民想害朕!”

  冷不丁的,荀觉吓一跳,手机当场脱手,他试图去捞,没捞着。

  随着手机落地,屁-股墩儿也被不知从哪飞来的无影脚踹中,整个人一头栽下床去。

  秦晷翻身坐起,目光从晦暗到清明只用了短暂的半秒钟。

  他戒备地瞪着荀觉:“你怎么在这?”

  荀觉疼得喘不上气,脱口而出:“我有手有脚,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吗。”

  秦晷定定看着他,半晌目光移到手机上,半跨下床,将手机捡了起来。

  小绿标还亮着,赵拓死里逃生似地吐出一口气:“日初,再晚半步,我就见不到你了。”

  秦晷面无表情把它揣回口袋,转头又去看荀觉,低声道:“荀觉,你自重。”

  荀觉愣是被他这突出其来的话整懵了,半晌笑起来:“不好意思,标准身材,重不了!”

  “你知道我说什么。”

  “巧了不是,我还真不知道。”荀觉索性不起来了,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直勾勾盯着秦晷看。

  秦晷叹气,知道如果不把事情挑明,荀觉怕是要赖着不走了。

  秦晷垂眸沉吟,片刻斟酌着用词说:“不是说好了吗,你和夏箕奇睡外面。”

  “昂,说了,然后呢?”荀觉觉得好笑,自顾自拆了颗棒棒糖放嘴里,眉眼弯起来,带点审视的意味,“架不住某人手黑,非把我往床上拽啊。你瞧我这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的,可不就是被欺负了吗。”

  “……”秦晷无语。

  他被欺负?瞧这生龙活虎的模样,说出来连鸡都不信。

  秦晷只得道:“荀觉,实事求是一点吧。我知道你想什么,可是三年过去了,许多事……许多关系,早就不一样了。”

  “所以呢?”

  秦晷艰难地抿了下唇:“床让给你,我去外面。”

  他爬下床就走,连鞋也懒得穿。

  荀觉不知道他哪根神经又搭错了,一把拽着他手摁回床里。

  秦晷怔片刻,用力挣扎起来。

  “放手!”

  “不放!”

  荀觉拽过被子,捆粽子似地把人捆起来,严严实实地不让动。

  秦晷越发用力地挣扎,奈何荀觉几乎整个儿趴他身上,他喘不上气,急得脸颊渐渐染上潮红。

  荀觉只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也有些恼了,高举右手哑声道:“是谁不实事求是?你摸着良心说,我今天这只手屡次过门不入,还不算认清现在的关系?”

  “……你有病!”秦晷耳朵骤然通红。

  荀觉眸光晦暗:“我知道你怎么想,三年前那事,走不出来了嘛。可我也明明白白地说过,你若是过不去那道坎儿,一刀解决了我,绝不反抗。秦日初,是你下不了手。既然如此,向前看不好吗?”

  秦晷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抿紧了唇狠狠瞪着他。

  荀觉声音低沉下去:“我没动你,是你抓我来的,该负责的人是你。”

  秦晷仍旧不吭声,费尽全力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来,猛地把荀觉踹下地去。

  “滚!”

  秦晷翻身坐起,手脚并用往床下爬。

  荀觉这下真恼了,又一次狠狠把人压回去:“不止你失去一切,我也是啊!你用刀一下下捅死的人,是我姐,亲姐!我爸妈不在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你姐早死了!”秦晷陡然怒吼,半晌声音又低下去,“现在的你应该能明白,我捅死的是穿书者,早就不是你姐了。”

  “……”荀觉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忽然之间,胸中所有的语言都失去了力量。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秦晷。

  秦晷垂下眼眸,这一次没费力气就把荀觉推开了。

  荀觉怔了半晌,转身离开,可刚一出门,又被一股无名火绊住了脚步。

  他折返回来,一把抱住被子滚上-床,摆了个大字,把秦晷挤到角落里。

  秦晷眉梢直跳:“讲不讲理?”

  “不讲!”荀觉两手死死抠着床沿,寸步不让。

  秦晷自然是抢不过他,只得下床,开门出去。

  荀觉余光追着他背影,憋屈地问:“那次任务就那么重要?赵拓就那么重要?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知道谁重要。”

  荀觉不说话了。

  眼见着人要走出视野,他又跳起来,伸手去夺手机。

  “有完没完!”秦晷终于失去耐心,揪着衣襟把荀觉推出去。

  荀觉抠着门框,就是不走。

  秦晷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跩他一脚,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拎着衣领,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出门,径自丢去外面走廊。

  荀觉没敢硬碰,担心把人伤着。

  就这么一心软,后背撞上一个人。

  邵蕴容正在走廊里,抱着胳膊训斥方晓媛。

  狭窄的走廊里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邵蕴容尖刻的嗓音震耳欲聋:“整个酒店就你一个活人,不找你找谁?再让我听见你一个不字,我这就去官方投诉你!”

  方晓媛试图解释,可邵蕴容十分强势,不让她说一个字,她急得满脸通红,眼泪扑扑直掉。

  瞧这情形,荀觉和秦晷互看一眼,只好暂时放下个人恩怨,问更早出来的夏箕奇:“怎么回事?”

  “哥!”夏箕奇抱着鸡,略有些不满地瞪了荀觉一眼,对他哥说,“都这么晚了,邵蕴容非要叫方晓媛收拾房间,方晓媛不同意,说明天再收拾。谁知邵蕴容不依不饶,足足骂了方晓媛半小时。”

  “半小时?”荀觉乍舌,心说邵蕴容不愧是当过代理院长的人,车轱辘话真不嫌少。

  夏箕奇斜跨一步,用后脑勺对着他,依旧是对秦晷说:“你们一直在吵架,可能没留意到,我出来的时候,邵蕴容已经骂过一轮了。现在是第二轮,这楼房客都出来了。”

  都出来了吗?秦晷目光一一从众人脸上划过。

  “别看了,”荀觉说,“陆小六隔壁那个房间,用窗帘罩住雕像那一家人,门是关着的。”

  说着,他也不管秦晷愿不愿意,一把捉过这人的手,带头在前面开路挤过人群,悍然一脚跩开了房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

  这一下,吵架的邵蕴容下意识闭起了嘴。

  看热闹的众人转移阵地,向空房间聚集。

  陆小六和队友一马当先,跨进房间四处翻找,连洗手间的柜子都掀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出半点人迹。

  那一家三口,仿佛凭空消失一般,一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行李也不见了。”陆小六无奈耸耸肩,“我们就在隔壁,却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我们也没听见。”住在一家三口斜对面的是一对老年夫妇,老头扒着门框,畏缩地说,“酒店隔音太好了,他们会不会退房了?”

  大家都去看方晓媛,后者茫然地摇摇头,她并没有见过这一家人。

  “这就奇怪了,这家人到底去哪了?”陆小六叉着腰,皱眉道,“外面风这么大,又快下雨了,怎么也比不了酒店舒服。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大家正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方惠娟忽然支楞着脑袋道:“大概十一点的时候,我见过他们。”

  “你见过,怎么不早说?”

  方惠娟迟疑着点点头,正要开口,陆阿姨拍了拍脑袋,“哎哟,我想起来了,方姐擦洗手台时弄伤了手,偏巧我们没带药,我就让她去借。你就是找的这家人吧?”

  方惠娟轻轻“嗯”了一声,眼神乱蹿,有点害怕的样子:“当时他们已经洗漱,准备睡觉了,看起来不像要退房的样子。你们说,这酒店怎么回事,会不会有鬼啊?”

  话音未落,满座皆寂。

  显然不少人也意识到这点,鸡皮疙瘩都掉了下来。

  陆阿姨悄声道:“方姐,这话不好乱说吧。”

  “可是这么大的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呀!”方惠娟声音带着哭腔。

  没人再说话了。

  死一般的岑寂里,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板上,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楼外狂风如恶鬼呼啸,所有人头皮发麻,没来由想起早年间那个鬼故事:空无一人的楼道里,小鬼独自玩着玻璃弹珠。如果有胆大的人问他在干什么,他就把那人的脑袋做成玻璃弹珠。

  咕噜噜,咕噜噜,下一个没头的会是谁?

  “不、不会真的是那种东西吧!”方惠娟腿都软了。

  话落,所有人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毛茸茸的大红玩意儿迈着三杈树枝一般的小脚,哒哒哒地冲进房间。

  再出来时,它嘴里叼了个指甲盖大小的血红珠子。

  小眼睛骨碌碌转了转,果断瞄准离自己最近的荀觉,把珠子塞他手里,高亢地“咯”了一声,就又扑楞着翅膀跳进了夏箕奇怀里。

  “这是什么?”

  荀觉举起珠子,正准备对着灯光看看,陆小六走过来,一把抢了过去。

  “我来。你们这种菜鸡,别坏了大事。”

  陆小六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虽说荀觉下船时摆了孙敬这些亡命之徒一道,但在陆小六看来只不过是运气好。

  陆小六就没见过谁做任务带鸡的,听说他们还带了便携酒精炉,这特么是来野炊的吧。没有那本事,做什么B级任务,回去D级抱主角大-腿比较好。

  他感觉整个任务都落在了自己肩上,责任重大,为了防止菜鸡坏事,他特意让队友把荀觉秦晷隔得远远的。

  对着灯光,他眯起眼睛向血色珠子里看去。

  四下里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不错地等待着结果。

  好半晌,一个队友问:“陆哥,看出什么来了吗?”

  “……”陆小六没有回答,慢慢放下手,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有些颤抖。

  “陆哥?”

  陆小六像没有听见,单手撑着墙壁狠狠喘了几口气。

  “你看见什么了?”秦晷挤过来,作势去抢珠子。

  陆小六忙把珠子揣进口袋,咽了口唾沫:“什么也没有。”

  秦晷皱眉,明显不信。

  陆小六眉光一挑:“怎么,我做了上百个任务,比不上你一个空降的经验丰富?”

  说完,不等秦晷开口,他目光一转,看向众人,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好了,这家人可能就是退房自己走了,不用管他们,都去睡吧。”

  其他人面面相觑。

  他懒得理,径自拉着队友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那我们……”俞诗槐不放心地询问秦晷。

  秦晷点点头,告戒她:“把门锁好。”

  俞诗槐满腹疑问,眉头深锁着,但既然秦晷这么说,她也不好再开口,拉着邵蕴容回了房间。

  大家纷纷散开。

  夏箕奇推着他哥回房间,担忧地问:“哥,那个珠子哪来的?陆小六到底看到了什么,脸白成那样。”

  珠子哪来的,秦晷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正准备关门,薛小梅闪身进来。

  夏箕奇立刻要赶她,她抢先道:“我知道那珠子哪来的。”

  说罢,她一把抓起被荀觉用卫生纸包住的天姥雕像,指着八爪腹部的小白玉珠子说:“是它。”

  “你确定?”荀觉问。

  薛小梅点点头:“本来不确定,但看了你们房间这个,我确定。每个房间都有一个这样的雕塑,虽然八爪的形状各有不同,但珠子完全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家人房间里的珠子掉了出来,还变成了血红色。老大,你们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吗?”

  闻言,荀觉和秦晷交换了个眼神。

  半晌,荀觉问:“你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了?”

  “说不上来。”薛小梅皱眉,“我一进房间,就发现了这个雕塑,在很显眼的玄关柜子上,然后我拿起来,对着灯光照了照,就像刚才陆小六做的那样。然后……”

  她声音低下去,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总像要钻出来。与它对视的几秒,我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似乎……”

  她有点说不下去,咽了口唾沫,然后可怜兮兮地望着荀觉:“老大,我能在这蹭一晚吗?”

  荀觉顿时嫌弃:“一屋子男的,连鸡都是,你睡得着?”

  “咯!”夏叽叽同学第一个举双翅膀不同意。

  薛小梅手脚并用往沙发上钻:“没事,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夏箕奇立刻抗-议:“沙发是我和叽叽的!”

  夏叽叽跺小脚附和。

  但是,抗-议无效。

  薛小梅直接歪脖子一歪,假装自己睡死了过去。

  夏箕奇没办法,只好抱着他弟钻了睡袋。

  窗外的风仿佛有了形状,尖利地挠着玻璃,整个酒店发出摧枯拉朽的哀嚎,让人难以入眠。

  秦晷本来睡眠就浅,被吵醒后更是睡不着,抱着双膝坐在床角,两眼直勾勾地瞪着荀觉。

  荀觉看了看手表:“天快亮了,预计台风还有四个小时登陆。”

  他说着,拉开了窗帘。

  中空花园里诡异而巨大的雕塑正对着他们,地灯在它身上拓下厚重的阴影,它像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沉寂而威严地注视着每一扇窗户里的房客。

  风力渐强,附近的树枝不时压倒在雕塑身上,风从缝隙中穿过,犹如恶鬼在哭嚎。

  与房间里的小雕塑不同,它丰满而圆润的体腹里并没有珠子。

  为什么没有珠子?

  荀觉吮吸着棒棒糖,沉思着。

  “荀觉。”忽然,秦晷苍白的声音打断了他,“我可能,有梦游症。”

  荀觉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秦晷说的是刚才把他拉上-床的事。

  荀觉回头,看见窗外的灯光映在秦晷脸上,病弱的脸颊愈发显得苍白。

  “怎么,你有梦游症?”

  秦晷点头,随即又摇头:“第一次,我不太确定。医生说过,创伤后应激性障碍,可能会出现梦游。”

  荀觉眉头皱起来,胸口像被大石堵住,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最终只能在床边坐下,等待着秦晷打破沉寂。

  半晌,秦晷再次摇了摇头,道:“不对。”

  荀觉:“?”

  “我朝雕塑珠子里看了,你还记得吗,我看见了……”

  “你的脸。”荀觉警觉起来,爬上-床,直视着秦晷的眼睛,“然后你开始梦游,这不是巧合。”

  “你注意到没有,在中空花园时,凡是盯着雕塑看过的人情绪都变得很激动,然后,刚才我们也……”

  “吵架。”荀觉笑了一下,“我们不是经常吵?”

  “不一样。”秦晷不知怎么说,半晌憋出一句,“对不起。”

  “难得啊,你这么记仇的人,主动跟我道歉。”

  秦晷冷冷瞪他。

  荀觉只好收了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错,是我不对,僭越了。这事儿过了吧,先做任务,出去再说。”

  “嗯。”

  眼下看不见的强敌环伺,实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

  秦晷强行把思绪拉回正题:“如果那一家人的情况跟我一样,很可能他们梦游去了别的地方。”

  “这事儿不对。”荀觉道,“你梦游走到了我怀里,他们就不见了,凭什么?凭你长得好看?”

  “……有完没完?”秦晷伸腿想跩他。

  荀觉道:“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消失不见?”

  话落,秦晷也意识到什么,低声道:“在中空花园,我们也没有情绪失控,为什么?”

  是呀,为什么呢?

  同样是往雕塑里看,不同的人,却遭遇了不同的事。难道,穿书者的技能,能针对各人定制剧本?

  这也太诡异了!

  “无论如何,”荀觉压低声音,“上岸的人数远超预期,今晚注定不太平。”

  秦晷心事重重,正要点头应和,忽然,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谁呀!”

  睡在客厅的薛小梅迷迷糊糊地起来开门,刚拉开一条缝,陆小六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把每个人都摇醒,瞪圆了眼睛问:“看见小羊没有?”

  “谁是小羊?”荀觉问。

  “就是在船上差点被孙敬崩了的那个,我的队友。”

  几人都是茫然,夏叽叽拍着翅膀,咕咕咕地叫了几声。

  夏箕奇还没彻底清醒,揪着头顶立起来的呆毛,小声说:“他不是你队友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会到我们这来吧。”

  陆小六锋利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猛然抓过秦晷,夺门而出:“出事了,跟我来!”

  荀觉顿时沉了脸,一把将人抓回来,藏到自己身后:“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陆小六:“……”他真是来说事的!

  跺了跺脚,陆小六没好气道:“真出事了,快来吧!”

  酒店里的其他人也被吵醒了,陆陆续续地打开房门,一面埋怨着,一面紧张兮兮地跟着他们下楼。

  陆小六一路沉默,带着大家乘电梯到一楼,穿过中空花园,来到办理登记入住的大厅。

  赤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角落的三个雕塑,原本被那失踪的一家三口遮上了窗帘,现在窗帘不异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是三具尸体。

  两大一小,正是那一家三口。

  他们的身体分别被雕塑的其中一只爪子贯穿,大量鲜血顺着龙爪淌下,在大理石地面汇成一小片赤红的汪洋。

  小孩的角度尤其古怪,倾斜向上,远远看去,像正面面对着众人。他的四肢舒展,脸庞却线条深刻地扭曲着,玲珑杏眼瞪如铜铃,黑眼仁蒙了灰,眼白部分格外醒目。

  角度问题,贯穿他的那根龙爪显得特别细,打眼看去,小孩像是虚浮地悬在半空,瘆人得可怕。

  有胆小的客人,当场惊声尖叫。

  窗外的狂风仿佛静止了,四下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回荡不息。

  方晓媛匆匆赶来,被这场景吓得几乎站不稳,好半天,她才鼓起勇气去拖地上的窗帘,试图把尸体遮盖起来。

  “谁让你乱动了!”

  邵蕴容作为医生,见惯了血腥的场面,劈手就给了方晓媛一巴掌,“你想毁尸灭迹不成?”

  “什么?”方晓媛万万没想到她这么说,一时倒语塞了,气得发抖。

  邵蕴容冷笑:“大家都是来度假的,跟这一家人无怨无仇,压根儿没有杀人动机——除了你。”

  “我也没有。”方晓媛着急地说。

  “大家都看见了,这家人在办手续时就和你不对付,你怀恨在心,杀了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你血口喷人!”无数道目光向方晓媛射去,她不自在地搓了搓胳膊,急得有些脸红。

  邵蕴容哧笑着把她推倒在地:“实话说了吧,这酒店只有你一个活员工,我非常怀疑是你在背后搞鬼,不然哪来这么多神神叨叨的事!”

  这么一说,围观众人都觉得在理,几个壮实青年撸着袖子向方晓媛走去。

  方晓媛瑟瑟发抖,求饶喊道:“姐……”

  “谁是你姐,少跟我套近乎!”邵蕴容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方晓媛脸颊高高肿起来,疼得眼泪直掉。

  邵蕴容揪住她头发,还要再打,荀觉看不下去,给薛小梅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劈手把邵蕴容拦下了。

  邵蕴容尖刻道:“疯了吗!难不成你们跟她也是一伙的?我就说嘛,在船上搞那么一出,连孙敬都被骗了!”

  “我看疯的人是你!”荀觉厉声道,“这一家三口是自-杀!”

  话音未落,所有人心中巨震。

  邵蕴容颤抖道:“……自-杀?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荀觉冷笑,“方晓媛是个女人,要对付一家三口,身上必定留下打斗的痕迹,你看她除了被你掴的那下,还有其它伤痕吗?”

  邵蕴容怔了一下:“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好,就算方晓媛杀人能力满分,可是健壮如我,要想把一家三口挂到那么高的地方,让龙爪穿过他们的身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雕塑上必然留下使用工具的痕迹。”

  荀觉向薛小梅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跑到雕塑边,仔仔细细地察看一番:“老大,没有发现滑索之类的工具痕迹,反而有几个手脚印。”

  这时候也不怕破坏现场了,薛小梅把自己的手脚对准那几个印子,攀着龙爪向上爬去,片刻后抵达雕塑的最高点。回头向下俯瞰,小孩的尸体就在她正下方。

  若是松手,纵身一跃,那么薛小梅就会如小孩的遭遇一样,被低处的龙爪贯穿身体。

  事实摆在眼前,向方晓媛围去的青年都放缓了脚步。

  邵蕴容脸色铁青,抿了抿嘴再次讥讽道:“说得轻巧,谁没事大晚上的跑这儿来自-杀,我看这一家三口不像有病的样子。”

  何况夫妻俩还有孩子,一般来说,生活再难,为了孩子也该努力活下去吧。可按荀觉的说法,就连这孩子也是自-杀。

  邵蕴容死都不相信荀觉的判断,目光冰冷地从荀觉脸上爬过,又落到旁边的秦晷身上,然后看了看秦晷被荀觉牢牢握住的手。

  半晌后,她抱着胳膊恍然大悟,“我说你可劲儿卖的什么力呢。敢情和我弟商量好了,继承医院是没戏了,总之先把我拉下水就对了,是吧?”

  “你说什么?”

  “你俩和方晓媛一伙的吧?这姓薛的姑娘都还没看雕塑,你就知道是自-杀,通常这种情况,不就是承认自己是凶手了吗?下一个死的是谁?我吗?这里所有人都是见证,如果我出事,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她声音振振,愣是把荀觉逗乐了:“大姐,你被害妄想症这么严重,看过医生没有?”

  邵蕴容懒得和他调侃,恶狠狠地瞪了方晓媛一眼,踩着高跟鞋昂首走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邵蕴容的说法不无道理,可荀觉和秦晷看起来也不像坏人,毕竟他俩之前斗孙敬,功绩是有目共睹的。

  在一片敬畏又迟疑的肃静中,方惠娟突然开口:“都、都别站着了,回房去吧,这地方呆着怪瘆人的。”

  外面的狂风怒嚎得更加猛烈,如泣如诉,就像死去的一家三口,冤魂不散。

  荀觉眸色一凛,沉声道:“薛小梅、夏箕奇哥俩,你们仨把现场围起来,别让人靠近。”

  “咯!”夏叽叽同学一拍翅膀,愤怒地朝他小腿啄了啄,好像埋怨他没点自己的名。

  薛小梅一把摁住它鸡头,领着它和夏箕奇干活儿去。

  众人本来不满,觉得荀觉把他们当凶手一样防着,但见那鸡生龙活虎,连主人都敢啄,又觉得晦气。

  只得抱怨几句,三三两两地走了。

  等到人群散尽,荀觉才向陆小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走。

  找了个僻静的地儿,荀觉低声问:“一家三口的死,和你队友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陆小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我是下楼去找小羊的时候,发现的他们!”

  “……”荀觉冷冷注视他,半晌憋出一句:“操!”

  他高估了陆小六,还以为陆小六在推动剧情方面有什么特殊的贡献。

  他正准备拉着秦晷走,秦晷忽然道:“但是一家三口的死和你有关。”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秦晷的目光如刀刃,一点点地剖开陆小六隐藏的秘密。

  陆小六抿了抿唇,满脸不甘:“算了,看在你脑子还行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却是事实,在那一家三口房间里捡到的血珠子,其实是从房间里的天姥雕塑上掉下来的。”

  荀觉和秦晷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笑道:“这我们早知道了,说点新鲜的。”

  “你们知道?”陆小六不信,转念一想,那雕塑每个房间都有,知道也不奇怪。

  他又问,“那你们知道为什么别的珠子是白的,只有那颗是血红色吗?”

  “或许和你看见的影像有关。”秦晷平静地说。

  陆小六:“……”

  他彻底高兴不起来了。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都没有发现珠子里的影像,他还以为这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信息,是他作为字母编号排名五百多位的骄傲。谁知道,空降兵和他同步得到信息,说不定比他还早,他的优越感顿时被按在了地板上摩擦。

  但不说又不行。

  他迟疑了下,硬着头皮道:“我不知道你们在珠子里看见了什么,反正我看见的是,那一家三口的脸,很诡异。每张脸都是扭曲的,嘴巴大张,仿佛在冲我喊叫着什么。可当我一眨眼,他们又消失了,被那一团浓墨似的血雾……吞噬了。你们懂吗,是那种令人很不舒服的,被吞噬的感觉。”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画面来,有些毛骨悚然,低头磨了磨脚尖以掩饰眼中的怯意。

  荀觉和秦晷没有催他,等他自己往下说。

  半晌后,陆小六才又抬起头来,哑声道:“现在想来,那就像一个预言,预示着这一家三口会死在血泊里,一如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样。

  但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他们,可能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