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宁王瞅了一眼云桑桑，默默地捧着茶杯自己一口口喝，心里已经不耐烦到了极致，脸上还得维持着虚假的笑容，假装自己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云桑桑根本不知道渊宁王有多不耐烦。
她将她家桑华夸上了天，也终于说到了两人成亲的事。
说到这儿，她的神情变得哀伤。
“盖上盖头的时候，我满心欢喜，我以为我会跟桑华做一对幸福美满的夫妻，我甚至已经想好了我们俩若是有了孩子，要叫什么名字。可是，桑华他消失得那么快，他走得无声无息，我都没等到他揭开我盖头，他就不见了。”
“明明还是那具躯壳，可是那个人却一瞬间就变成了陵曜神君，我的桑华就在跟我拜堂的时候消失了，陵曜神君取代了他。”
“而这个陵曜神君不止带走了我的桑华，他还为了证道，拿走了我的性命。”
“当时他用剑挑开我的盖头，我以为他还是桑华，我带着新娘子的娇羞欢喜地望着他，还在低声嗔他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掀开了我的盖头，于礼不合，可是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冷漠的一剑捅入我心口……”
“我捂着心口，吐着鲜血怔怔地望着他，我不知道这个要娶我的男人为什么会这样对我，我不懂为什么老天爷要让我在最快乐的这一天遇见这么惨的事……”
“大量失血让我再也稳不住身子，我踉跄倒下……而我倒下的时候他就那样冷漠的站在那里，连伸手托一托我都没有，连手指头都没有颤抖过。”
“我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与我没关系的旁人都能立刻围拢过来焦急看着我，有人按着我的伤口试图为我止血，有人跑出去请大夫。
可是我的夫君，他却置身于人群之外，他看我的眼神没有一丁点在意，而是——你怎么还不死？”
“我带着不甘，在剧痛之中死了，如他所愿那般，死了，而他却在阵阵仙乐声中飞升成仙，一身红衣化作雪白战袍，仿佛昭示着喜堂变灵堂的惨剧……”
说到这儿，云桑桑努力压下喉头的涩意，努力压下眼里涌上的几分讥讽。
她喝了一口茶水平稳情绪，然后抬头看着对面的渊宁王。
“你瞧，方才山魅它姐姐的故事，与我的故事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相似？那狗皇帝周钰绅杀了那么多人，又杀了形同于授业恩师的山魅姐姐，却不用受到任何惩罚，还能投胎转世拥有一段美好的人生。我遇见的那陵曜神君，他杀了人也没有受到惩罚，他还能去天上做他的司法天神……”
她摇摇头笑道，“所以你们听山魅的故事是在听故事，而我听着，就像是听到了自己的人生……相似的境遇，让我如何不触景生情？同样的，我也没立场劝山魅放下仇恨，因为我自己都至今没能放下这仇恨。”
渊宁王静静地凝视着云桑桑。
虽然他已经从八哥鸟口中得知了陵曜神君杀云桑桑的事。可是，远不如听她自己说起来触动人心。
光是听着，他都能想到她那时候有多茫然，有多绝望。
死在最幸福的一天，死在距离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而且是死在最爱之人之手，难怪她死后会化作厉鬼，无法安息。
云桑桑的目光从渊宁王身上移开，她望着湛蓝的天，继续往下说。
有时候话匣子一旦打开，不说完是不愿意闭上嘴的。
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了，那何不将后面的那些事全都倾诉给朋友听呢？
虽然她还不知道对面这人的真实身份是谁，可他已经算是她的朋友了。
“我不知道死后的我为什么没有去地府，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因为什么契机得以滞留人间变成厉鬼，等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了厉鬼，我在不断吸收周围阴气强大自身，我只有一个念头——杀陵曜，报仇，救桑华。”
“人间的道士和尚想来超度我，不仅无法超度，反而被我的阴气反噬吐血受伤。”
“地府来勾我的魂，可是谁也近不了我的身……”
“从牛头马面到黑白无常再到判官亲临，他们谁都拿不下我，我自己后来都困惑，我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变成的鬼，为什么他们都说我很凶，说若不趁早解决，等我一日日吸收天下阴气我迟早会成大患……”
渊宁王听到这里，心底生出了一丝丝怪异的感觉。
他微眯着眼打量着云桑桑，所有所思。
之前八哥鸟说云桑桑当年死在了陵曜神君手中，心有不甘于是变成了厉鬼，天帝因为她是陵曜神君的家属，特意招安她，只要她愿意放下仇恨就能晋升为神……
原来竟不是如此么？
她当时竟然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连地府判官亲临都拘不了她的魂？
若真是如此，那么后来天帝愿意给她机会做神仙，恐怕不是看在陵曜神君的面上。
而是……
天帝知道她吸尽天下阴气必成大患，所以及时出手……
渊宁王摩挲着茶杯凝视着云桑桑。
真是奇怪，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云桑桑不知渊宁王的心思，还在继续往下说。
“地府的人奈何不了我，便将此事上报天界。”
“很快，天帝就让神仙下凡传话，问我是想要在天兵天将的围剿里彻底灰飞烟灭，还是放下对陵曜神君的仇恨，上天界做神仙。”
“我选择了做神仙。”
说到这儿，云桑桑停顿了一下。
她望着渊宁王，莞尔：“我其实也知道，就是因为我的屈服，让天界没人看得起我，他们都说我胆小怕死，都说我没骨气。
可是，既然可以好好活，我为什么要灰飞烟灭？我都灰飞烟灭了，谁还能替我替桑华讨回一个公道？”
她缓缓抬头望着湛蓝的天。
她眼神淡漠，嗓音极寒：“我有一个心愿，它扎根于我心底，从千年前到现在都没变。我想要陵曜的命，我想杀了他，换我的桑华回来。而这个心愿，得我活着才能实现，我若是死了，谁能替我杀了陵曜？”
渊宁王听得心里有一丝丝疼。
原来她会答应做扫把星，是因为她想留着这条命去杀陵曜神君。
所谓的没骨气，只是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心里最爱的那个人了。
她要活着杀了陵曜，才能见到她的桑华。
可是……
“你以为你杀了陵曜，你的桑华就能再回来么？”
渊宁王知道自己要说的话会很残酷，但是，他想告诉云桑桑。
他说：“云桑华只是陵曜在人间历劫时的转世，早在陵曜苏醒恢复神格的时候，云桑华就彻底不复存在。
即便你杀了陵曜，也无法逆转他们二者的关系。你要知道，他们之间从来就是陵曜为主，云桑华只是陵曜几万年时光里短短几十年的小插曲罢了。”
云桑桑微笑看着渊宁王，“我知道啊，我知道我的桑华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可是，我一样想杀陵曜。桑华回不来，那我就当为自己报仇了。杀身之仇，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放得下的？哪怕过去了千年，我依然放不下。”
她将茶杯里的水仰头一口喝尽。
“只可惜我实力低微，杀不了他这个天界的战神，不过想杀他的决心我会永远刻在心里，也许有一天，我就有杀他的实力了呢。”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手肘搭在桌面上，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渊宁王，“哎对了你知道吗，这世上除了人界，妖界，神界，鬼界，还有一个世界，叫魔界。”
“呃……”渊宁王平静地望着云桑桑，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魔尊就心慌意乱。
他还坦然的跟云桑桑聊起了他们魔。
他说，“知道啊，听说魔不是什么好东西，专门害人的。你提这个做什么？难道你想跟魔界联手，让他们帮你杀陵曜？”
云桑桑摇摇头，笑着说：“你这话也太绝对了，魔也未必全都是坏东西，人有好坏，我想魔也应该一样，只是可惜魔界与天界断绝往来足有万年了，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魔。”
渊宁王心想，那你这话可就说错了。
你怎么没有接触过魔？
你对面现在就坐着一个魔尊呢。
你不仅接触过，你还摸过他亲过他抱过他。甚至现在你们天界全都知道你和魔尊有暧昧关系了……
云桑桑不知他心里想法，继续往下说：“对，我是想跟魔合作，其实千年前，我就曾经召唤过魔神。”
“呃……”渊宁王瞳孔微缩，蓦地看着云桑桑。
魔界的魔神就他一个。
她什么时候召唤过他？
他没有印象啊。
云桑桑说：“当时我还是一心想报仇的厉鬼，可是再厉害也只能在人间徘徊，我根本没有飞上九重天在陵曜报仇的本事，我当时很绝望，我甚至愿意献祭自己的魂魄，只求有人能帮帮我。
陵曜是天界的司法天神，我求神根本不会有人帮我，于是我就想，那我何不求魔呢？可是，我求魔魔也不帮我。”
她苦笑着：“我按照卷轴上面画的献祭阵法，以自己的灵魂为引，一笔笔画下阵法，献祭我的灵魂，只求魔神降临助我报仇。可是我跪在阵法里等了一天一夜，魔神也没有搭理我……”
她摇摇头讥讽地叹了一口气，“可笑吧？像我这种被神灵与魔同时放弃的人，我能怎么办呢，他们都不帮我，我只能去天界做神仙，再谋划报仇的事。”
“呃……”渊宁王轻轻眨了眨眼。
有吗？
千年前有人求了他一天一夜吗？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果真的有人画了献祭阵法召唤魔神，那不管他是不是在闭关，他都会有感应的，可是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不认为是他这里出了错，因为魔神他绝对没有错。
肯定是云桑桑这里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他问云桑桑：“你那是哪来的卷轴？我怎么没看到过有教人画献祭阵法的卷轴？”
云桑桑皱了皱眉头，“是什么卷轴我也不记得了，它好像是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就是，就是当时我脑子里那种想召唤魔神的念头非常强烈，然后脑子里好像就突然出现了一幅卷轴，我一看那卷轴就冥冥中感应到，只要按照上面的做，就能召唤魔神。”
渊宁王也皱起了眉头。
这步骤没错啊。
若世间有一心想要堕入魔道的人，只要那种想与魔神做交易的情感足够强烈，就能吸引空气中丝丝缕缕的魔气于脑海中形成献祭卷轴。然后按照卷轴上的图仔仔细细画阵法就能召唤魔神。
他微眯着眼怀疑的看着云桑桑。
该不会这女人太蠢了，阵法画错了吧？
他有些纠结地盯着云桑桑。
要不要让她画个试试呢？
万一她的阵法没错，她现在一画阵法就把他给召唤出来了，那他不是猝不及防就掉马了？
可是不让她画吧，他又真的很好奇她当年为什么召唤魔神没成功！
怎么就没成功呢！
不应该啊！
真的纠结死他了，好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纠结的喝了一口茶，又喝了一口茶，渊宁王纠结得一颗心都快要卷曲打结了，然后终究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他默默地看着云桑桑，问她：“你那阵法是怎么画的？你若是还记得，不知可不可以画给我看看？”
他努力为自己掩饰，“我也想知道召唤魔神的阵法是什么样的，也许以后我也用得上。”
云桑桑拍了拍他脑袋，笑道：“你召唤魔神做什么啊？你不是说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渊宁王心想，魔怎么不是好东西了，至少我就是好魔。
云桑桑又说：“再说了，跟魔神做交易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不能做这种傻事。”
渊宁王说：“我就是好奇想看看，你就满足我一下？”
云桑桑挑眉：“行吧，那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说完，她就将茶杯和点心推到旁边，然后用手指在桌面上开始一笔笔勾勒阵法。
渊宁王看着她手指画出的雏形，心里有点紧张。
可别掉马……
千万别……
要是就这样掉马了，那可就显得他太傻了，自己上赶着掉马，丢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