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 天艾不知道从哪里钻回来,贴在萧梧叶身边耳语了几句话。
萧梧叶听后愁眉不展,当即就陷入了思考。
周琮问:“有什么问题吗?”
萧梧叶摇头。
沉默了一会, 说:“只是忽然想到一个哲学命题……你说当一个人倒在沙漠腹地、远洋深处,突然有人递来一幅海市蜃楼、一根稻草,那这样的东西究竟是能唤醒人搏天搏地的斗志力, 还是能挖掘人利益熏心的求生欲?而且换个角度来想,勾出人最真实的欲望, 那么这根稻草的出现,算不算是原罪?”
周琮身边没有例子可以参照,但他知道人是有兽性的。
求生没有错,问题在于他以什么方式求生,又以什么方式存活。
包括最终抓着稻草走出来的他, 究竟是兽还是人。
他说:“保存自己很重要,如果换做是我们, 也不敢确保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能永远保持斯文体面。”
*
程飞跟着周琮去服务大厅外进行了一组人工破冰。
效果还算理想, 伴随温度微微升高,车子的排气换气系统很快恢复正常。
回来告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萧梧叶让他们俩先不要大肆声张。
“天艾去车上拿一箱方便面和水吧,放在身边, 以备不时。”
天艾出去后, 周琮感觉萧梧叶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对劲:“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萧梧叶啃着手指头,抬眼看了看他:“会当好人吗?”
“好人?”
“扶老奶奶过马路但不会惹一身骚的那种。”
这话成功把周琮逗笑了:“千古难题啊。”
萧梧叶沮丧得继续啃手指, 这会儿要是送寒在就好了, 这种拿捏人心的事, 他最拿手——斗米养恩担米养仇,以什么样的心态和戚阳州一伙人打交道,可以直接影响到今晚的夜是否波折漫长。
要有信号也行,萧梧叶还记得丹巴一家人,如果能联系上他们,不惊动官方,僵局想必会很容易化解。
三人沉默了几分钟。
程飞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在外面清理车毂积雪,说:“这个服务区是有基站的!”
一句话,让萧梧叶精神抖擞:“怎么说?”
“就在服务楼的楼顶,估摸着是没电了,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用。唉,说了你们也不懂,想要信号恢复,我只需要一个充电宝、路由器,还有铜丝,组建一个便携基站,把原基站当成信号放大器……总而言之,这里既然办过公,路由器应该会有的。”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
程飞望着周琮,周琮眉头一皱:“明白了,我陪你去。”
就在所有人都出去的这会,萧梧叶拧着两盒泡面去慰问了“甲乙兄弟”这两位大主播。
当着戚阳州的面,萧梧叶特意在镜头前露了支胳膊说:“两位哥哥,麻烦你们等节目播出后,就说遇到个人美心善的小姐姐投喂哈,我恐镜头,脸就不露了,将来评论区我来认领,蹭个热度,你们看成不?”
甲乙兄弟忍不住看了看戚阳州的脸色,就两份,人家是投喂来的,这不兴说是他们搞特殊待遇啊。
范甲开心得很,立马接过:“谢谢谢谢,扎西德勒!”
*
花了整整一天,程飞的基站调试完成,只是充电宝的功率毕竟微弱,捕捉到的最近的中继站波段不强,所以手机上难得出现的两格信号,其实仍然是虚段。
萧梧叶试发了一条微信:“送寒,你今天能到吗?”
后台卡顿了近半个多少时,重复发送三遍,信息才勉强发送出去,至于有没有可能等到送寒的回复,那真的只有天知道。
自昨晚大雪过后,扎日南木错仍然被冰雪覆盖,气温零下。
去年厄尔尼诺年之后,拉尼娜会以矫正过渡现象出现,全球气候紊乱,极端天气时有发生。所以这场雪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气象卫星也很难预料。
临近傍晚,戚阳州终于坐不住了,甲乙兄弟两人能应付过今晚,他却保不齐要喝西北风。
两个人虽然碍着他是公司领导,假惺惺地商量,是不是让出一盒泡面稳固公司中坚力量,但结果是,谁都不想在绝境求生中处于劣势。公司要利益,他们要活命,在救援电话打与不打上,他们原本就分歧多多,现在的结果,按理说,那就是戚阳州昨晚说的“各凭本事‘自救’”,就算他是领导他也得接受。
不过一共是四个人,向导扎西领的还是戚阳州的工资,他是当地人,办法比困难多,甲乙兄弟有些想法,却也只是想想而已。
两人找出碗筷,一人匀出一半,分给了戚阳州和扎西。
哎,领导也就算了,这个扎西算怎么回事,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倒是发挥一下他吹嘘过的生存本事啊!
范甲看着站在广场、一会儿走进一会儿走出的萧梧叶,心生感慨:
怎么他们队里就没这种救人水火的好姑娘。
*
晚11点,气氛焦灼。
车子又被彻底封冻了,这回萧梧叶也不急于明天能不能顺利出发,她只担心萧送寒是不是会和他们一样,被困在冰天雪地的半路上。
结果来回踱步到第三趟,正好就撞见那个向导扎西扛着树枝从雪地走回来。
范甲说,他是去打猎雪兔子了,雪一下大,戈壁上的高原兔和雪狼就会出来觅食捕猎,而雪兔子可以靠编织陷阱来捕捉,相对简单。
不过看情况,扎西今晚应该是无功而返,在千里冰封之地,迷失方向比饿肚子更可怕。
萧梧叶知道,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两人擦肩而过时,扎西下意识地对视萧梧叶,同时,萧梧叶也注意到了他的那双眼,眼白包裹瞳仁,迎光隐隐泛青,倒是和昨晚遇见的孙伯有些相似。
*
空洞的等待中,时间逼向12点。
从下午到晚上,萧梧叶总能感觉到,丹珠服务区附近有双眼睛在不停打量屋内的人。
她穿着厚棉衣,坐在大厅门口托腮反打量四周,方圆两公里,地势平坦,雪还有下大的趋势,按常理来讲,不会有人挨得住户外24小时的天寒地冻。
就在这样的疑惑中……
突然,她发现百米外丹珠石碑处,他们借以横穿无人区的越野车有些不对劲——对比昨天,车的后半身似乎有所抬高。
萧梧叶立刻坐直:“周琮,快过来一下!”
这一声叫,让一旁正在指导甲乙兄弟下清水面条的戚阳州神情紧张。
所有人都被陡然间惊动,六七个人一下围到门口,见周琮找半天地从兜里掏出车钥匙,然后打开后备箱。
物资有很大一部分是萧梧叶准备的,尤其是四箱纯净水,所以后车厢轮胎吃水有多深,萧梧叶的眼里最清楚。
打开车箱后,情况和萧梧叶料想得差不多,里边空空如也,哪怕是周琮所备的30L铁桶汽油,也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不翼而飞了。
天艾见状慢慢退出人群。
戚阳州反应最大:“这这什么情况,你们、你们车子是空的?”
萧梧叶狠狠地回头盯着他:“怎么,我们的车不该是空的?”
不是,这是基本常识,谁进藏不是物资满车呢。
戚阳州咂摸出她这话不那么对味,就像后面还接有一句“难道你见过”?明摆着是反讽。
“你什么意思!?”
天艾从他们过夜的宿舍楼跑下来,搜刮一圈,只找到那支装有30L的汽油铁桶,而里边的油已经去了一半。
物证明晃晃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周琮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七哥,你们这是干什么?打家劫舍?”
范乙的情绪跟着也变了:“好好说话,什么打家劫舍,我们要你汽油干什么!”
“就是就是,我们车子抛锚了,要汽油也没用啊!”
范甲还是希望大家能心平气和地把事情经过弄清楚。
他们是四个人一起,如果中间真有人不经商量就下了手,现在人赃并获了,大不了还给人家、道个歉对吧。
结合白天萧梧叶的行为,戚阳州的想法却是完全不同了:“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给我们主播又是投喂又是嘘寒问暖,合着是猜到我们的困境,想着离间我们呐。怎么,做不来好人,先逼人上梁山是不是?成,今天我还就当定这个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豁出去了。”
他对一边看戏的扎西吼道:“把这小妮子给我卸了!”
扎西是戚阳州多番打听雇来的,听话、老实,不光探险领路是把好手,身手更是一等一。
只要给足钱,让他搬山他便搬山,让他绑人他便绑人。
而且金牌向导的名气一向是多年的口碑累积,加码离间、临阵倒戈的事他从来不干。
扎西离程飞最近,也知道程飞是对方几人里面最菜鸡,所以拿他先开刷,一个手刀快斩,立刻就把他卸倒了在地。
有时候,指导人向暴力倾斜的,并非是什么深思熟虑的仇恨动机,它往往只是一个意外,一把火候,把那些盘桓在心底的想法一把火烧到了表面而已。
这一下动手,两方算是一点斡旋余地都没有了。
天艾的个头还不及扎西三分之二,料理完程飞,扎西大手扇过去,幸而被她跳开,只是摔滚出一个跟头。
戚阳州同样对甲乙兄弟吼:“还他妈愣着干什么,都不想回杭州,不想分红了是吧!”
什么好人坏人都是他妈的幌子,这才是他作为领导真正关心的结果。
戚阳州体重超标,打架不是他强项,但利益捆绑在一起,打不过扎西的两个人没理由不给他卖命。
周琮身材健硕,但真刀真枪实战起来,能爆发出的最高水平,也只是男人间的拳脚相挥,抱打或是基本擒拿。
一时间,甲乙兄弟二拖一,三个人扭打,各自鼻青脸肿。
……
在天艾寻找时机之前,扎西抽出皮靴里的匕首,选中目标地刺向了这次的主祸萧梧叶。
萧梧叶退进雪地,挑起一脚泡雪扫向扎西面门。
可比起她,扎西更适应雪地行走,他左手挡开雪沫,右手继续直刺,也不致命,到了萧梧叶胸前,她拿手挡,他便缠住胳膊,割向手肘。
萧梧叶反应迅速地顺应刀割方向挽花,拿住他的手背,掌根用力相撞,匕首于是应势掉下。
但扎西的左手已经做好准备,接住刀刃,抛至萧梧叶的腰部再接刀柄,在离腰子仅2公分的距离处,灌力,毫无犹豫地横捅进去。
萧梧叶见他连招毫无纰漏,吓得原地翻跳,用她最拿手的锁喉擒拿,将他别翻在地。
可扎西跟她的招数如出一辙,两人即便同时倒地,扎西也丝毫不落下风,见招拆招,立刻将萧梧叶单膝锁死。
萧梧叶的擒拿是跟退伍的周叔学的,可见扎西的出身大概率跟周叔同渊同源。
就在萧梧叶几乎再没有任何腾挪闪躲的空间之际,一支碳黑色的长箭从不远处斜飞向扎西半定的站位。
他躲开一小步。
然而第二支箭很快又飞过来,这次方向校准,几乎是直对他的眉心。
攻守易势,扎西只能拔刀优先拦截这支夺命暗箭。
萧梧叶一脚踢开他,高兴地从雪地爬起说:“我的援军到了,现在想取和,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不知道为啥总是困困的,是天气原因嘛……好多时候都不知不觉提前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