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阴阳师方面的事, 周琮得无条件听她的安排。
只是苯教早在一千多年前就退出了大众视野,更不用说它的分支巫苯教,进入现代社会后几乎濒临绝迹。
花了一个晚上, 周琮打听无果。
萧梧叶看着日历时间,想起来一个人,翻开她们之间的通讯录微信过去:
“陆千荀, 你跟你的那位行走边境荒地多年,云贵川藏应该有不少的江湖人脉吧, 帮我打听打听,西藏阿里地区有没有巫苯教的人?”
无论白天黑夜,陆千荀每次回复都不超过两分钟:“他认识一个古茹江寺(苯教)的堪布,巫苯教不清楚。”
说完,电话号码直接发了过来。
每月约定最多三个信息来回, 陆千荀一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剩下的两条萧梧叶寻思着万不能浪费。
她琢磨半天, 发了张白龙潭的图片过去:“陆千荀,跟你一样, 我也是有产业的人了,下次欢迎来做客啊!”
陆千荀发了个困倦的黄脸表情:“谢邀,最近没时间。”
萧梧叶不甘心:“哦?那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再约见个面?”
陆千荀回:“9月,没仙楼可见。”
*
夜半三更不便扰人清梦, 索性西藏日出时间晚, 所以麻烦堪布的电话一直到第二天7:30才打出去。
打的时候,也很凑巧,萧梧叶心里有事所以早起, 坐在速8酒店门口的遮阳棚处吃糌粑和酥油茶。
也就在这十分钟的空档间, 酒店的对门、昨天他们采买的那家超市老板, 突然就顶在她的视线焦点,一家老小全出动,连续搬出五大框蔬菜水果鲜鱼肉,外加一框零食,拉上了五人坐的黑色面包车。
这个时间点,也不像是逢年过节要囤货。
萧梧叶好奇的三不五十地打量他们,因昨天整个镇上的采买大户除她不二,是以老板对她也很有印象。
礼貌地点头打招呼。
迎着旭日初升,萧梧叶随口一问:“出门呐?”
老板叫丹巴,长年累月和游客打交道,普通话说得很好。
“去扎日南木错。”
萧梧叶灵机一动,开起玩笑:“怎么,这儿还兴送外卖?”
丹巴知道现在内地外卖风行,措勤也有部分商家附带这种服务,但他经营的是超市,从这他家门前的这条马路过,住宿、加油、酒馆一条龙,面向游客,走不了几步路、单子也少,实在没有那种APP的用武之地。
他摆手:“不是,我们教yuan日,去办点事。”
教yuan日。
萧梧叶把刚刚输入的电话号码一一退格。
走过去,用了一种好比同地下工作人员接头似的语气问道:“阴阳朔日?”
丹巴条件反射:“诶?你也是巫苯教徒?”
看,果然还是送寒的法子最好用。
只有巫苯教教徒,才会把藏历阴阳历重叠的这天叫作“阴阳朔日”。
她立刻笑起来:“我不是,是我侄子,他从读书年代起,就对巫苯教神往不已,现在他毕业了,这不,吵着闹着要我送他来旅游,并且去参加难得一遇的朝拜仪式……所以你们这难道也是……?”
萧梧叶比划着他们这一大车厢的货物,吃惊不已地捂住嘴,就等丹巴嘴里的那句话。
果然:“对对,我们也是,太难得了!卓波要不要一起啊?”
“chuo bo”这个称呼,俨然就是当他们是朋友了。
萧梧叶大手一拍:好哇!
她精神抖擞,左看看右看看:“所以,和其他同教是在扎日南木错碰头吗?”
说到这个,丹巴语气略带委婉:“没有,好几年了,就我们一家人。”
萧梧叶:……
*
红柳烤肉店的老板说,他是年小时凑热闹,围观到巫苯教的朝圣典礼。当时萧梧叶就应该想到,能让小朋友有机会围观的典礼,一定是身边或者邻里左右就有巫苯教教徒分布,所以只要站在马路上随便拉人打听,八九不离十。
很快她便叫醒周琮程飞和天艾,四人一辆越野,跟在丹巴一家三口的面包车后边。
向东行驶。
措勤县东向的国网路延扎日南木错湖岸线修建,人少车少,一路畅通无阻。
从路况来讲,这条通往磁石乡的双向车道,碎石泥沙多,早将刷黑的柏油路覆盖得原貌不存,便是越野车开在上头,砾石坑坑洼洼,速度也不得不下降到40码。
但把视线抬高,还是之前入藏后看到的第一景色:白、蓝、灰三色相渐。
受益于晴好的天气,扎日南木错呈现出一片湛蓝如翡翠宝石的背景色。风和日丽,远山如黛,连片的瓷色白云浮在与视线成15°夹角的地方,云丝簌簌地落,飘进附近山头或是蔚蓝湖面,如天之纱幕一般,将一方净土衬得又仙又静谧。
萧梧叶呆呆地看着,湖边或偶尔跑过几只觅食的紫绒山羊,或埋头又见几头散漫发呆的牦牛。
与世无争地,让人心驰神往好久。
周琮跟她介绍道:“北面这块,我已经跑得差不多了,这条路基础设施建设完善,全程有3-4游客接待点,废弃的,到尽头还有个小型牧民点,只有两户,身份待考。再往东,临近尼玛县来多乡,由北往南,包括整片南方水域,没有太成型的公路,现在车行两边看到的火星地貌,就是那边的常态。”
萧梧叶见这条公路到底不同于蜀道,忽然不解地问:“那你这阵子,只跑了水域北面……可我看现在的情况,即便绕湖一周,一天的时间应该都绰绰有余啊,你这都是跑了些什么地方。”
周琮睨了她一眼。
“流域面积,当然不只是湖,而是以湖为轴心,方圆五公里以内的民房、河道、山麓掩体,所有可能会挖空住人的地方,我都地毯式地搜了一遍。”
萧梧叶忍不住笑出声,这个人,脑洞真不小。
“所以你就没有想过,他们会住在湖里?”
周琮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就算那群人是神仙,他们不是虾兵蟹将,这里又不是龙王水晶宫,还能住到湖里?
周琮匪夷所思:“公路海拔高,湖面一览无遗,据我观察没有什么可藏身的地方,这点从我第一天来措勤县时,就请人用无人机勘查过了。”
湖中不能住人。
抱着一丝疑惑,前方丹巴领路的车辆终于放慢了速度,拐向了一片石砾打底的原始路段。
也难怪周琮抱怨公路之外的土地耗时难走——这种路连搓衣板路都算不上,土壤大部分为千亿年前的湖盆河床,表面看似夯实坚硬,实则里面软如黄沙,步行上面,尚难免一步一陷,何况是带着满车辎重的工业汽车。
周琮比较有经验,前边挑车时,特意选租了一辆多地形适应型越野,外加沙地轮胎更换。
丹巴也不是第一次来,先前只知他那辆五人座面包车看来霸气,谁料竟是一代车神东风小康V27,四驱越野级配置,更换了大轮胎,抬高底盘,在前方带路越野,丝毫无压力。
在软基路面爬了大约半小时,两辆车一前一后抵达湖岸。
湖水迎光变为翠绿,星辰潜入水,令人着迷。
丹巴让老婆白玛先卸货,下来敲了敲周琮的车窗问:“朋友,到了,这……小侄子是和我们一起朝拜,还是只想参观参观啊?”
车内所有人都扭头看程飞,看得他逼上梁山、一副哭笑不得。
萧梧叶话既已放出去了,要想万事顺遂,除了辈分被占便宜之外,疯狂崇拜巫苯教的人设他也得担着。
程飞放下他续命为要的背包,眼泛泪花:“我想朝拜!”
*
据说早年间,巫苯教的入海朝拜的仪式奢华且隆重:受了恩惠的村民,时节之前便早早备好家中的最盛实的产出,由领头人组织装车,牛车拉至入海口,载歌载舞,牛羊下酒,直到夜深燃烬最后一根红柳木,挂上祈愿经幡,方才磕头折返。
只是,时移世易,随着巫苯教衰落、教众不再,当年的盛大仪式也因此经年递减。
到了现在,也只丹巴一家三口携日常饮食悄然前来,敬酒三巡过后,唱一首古老诵曲,不到日中便又会回到措勤镇了。
……
没有供案,丹巴和妻子白玛便从附近搬来很多浑圆石块,一块块垒成矮墙,将食物圈放其中。
这些石头被藏族人称为“朵帮”,也叫玛尼石。
他们认为石头是有灵性的,所以会在路口,湖边或者山上堆玛尼堆或玛尼墙,祈求上苍赐福。
所以尽管过程简单,可他们依旧堆得很缓慢、很虔诚,直到半个多小时后,玛尼墙堆好,丹巴让女儿央金在玛尼墙边顺时针绕一圈,并在其上填上最后一块石头,这才携家人双手合十缓缓跪下。
程飞见状,也学小央金的做法,在上边填上一块小石,跟着下跪。
趁他们诵经之际,萧梧叶在所谓的“入海口”来来回回走了一大圈,观地势平坦,视域广阔,查无“河道”无“海湾”之后,又找回周琮不动如钟的位置长叹一口气:
“这叫,‘入海口’……”
周琮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如果他们说的是措勤藏布河入扎日南木错的口子,我知道,那地方叫伯多古,但显然这个不是。我早说过了,这附近的水域在第一天就被我翻了个底朝天,不存在有别的‘入海口’。”
他又指着离“入海口”不远的一座山峰道:“木诺山孤峰,海拔5174米,3亿年前,海底隆起黑色石灰岩形成了这座山峰。那是扎日南木错最佳观景台,如果你上去,会发现那有无数经幡和牦牛头骨在等着,也就是说,千百年来,已经有无数人一览无余见过这片湖了,真有什么古怪的地方,也早应该被人发现了。”
是啊,这地方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瓮,没有进口,也没有退路,就算他们是神仙,也万不会有人把家安在这种凶煞之地。
丹巴一家跪拜完毕,他很激动地拥抱了这个叫程飞的小伙子。
搂着他,一步步脚踏实地走上来。
他说:“朋友,真的是很多年了,记得小时候,父亲一辈还有十多二号同教参加朝拜。但是后来……哎,父亲临走前一再交代我,让我们铭恩,如果还有能力,这样的记惦仪式,一年一度,能传多久是多久。所以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你这么年轻,难得还有人记得祂们。”
尽管解释过程飞并不是巫苯教教徒,但丹巴一席话,让程飞无地自容。
有那么一刻,程飞觉得,永远惦记着一件引人向善的事也未为不可。
“会的,不会有人忘记他们的。”
说话间,远处的天空飘来几朵灰褐色的乌云。
丹巴抬手看了看表,说:“阿里地区气候变幻莫测,这里海拔高,到了下午经常会遭遇暴风雨雪,你们是往山里去,还是跟我们一起回措勤啊?”
萧梧叶指向湖边那片玛尼墙问:“你们的朝圣仪式结束了?”
丹巴笑道:“不能久留的,久留了,东西祂们就不要了。”
周琮毕竟是来办事的,不能一直在无功无果的原地打转。
他问:“你说的他们,真住在湖里?我是说,他们甚至还会上岸来拿走这些……日常物资吗?”
说来也奇怪,以往的神话故事里,祭鬼神也好,奉苍天也罢,多是宰牛宰羊,很少有像巫苯教以日常物资这种接地气的祭品进行供奉的。
尤其丹巴的物资里头,竟还有一大筐零食。
真实的,让人觉得只要供奉完毕,他们所祭拜的神仙真的会不辞万里,把这些东西连框搬运走。
特别是萧梧叶,她甚至能联想到一个白胡子老神仙,拆开一袋辣条,坐在酒葫芦上畅快享用的光景。
“这……可是丹巴老兄,拿走这些物资的,也许是路过的骑友或者是景区人员,我的意思是,你确定你们没有朝拜错地方吗?”
这话把丹巴也问糊涂了:“这我就不知道了,祖父、父亲那个时候,也是在这儿拜的。至于食物嘛,我们的仪式是为知恩报恩,如果有人需要物资,便是拿走了也没关系,我们也希望善意星火传递,积少成多,这本来也是仙人们帮助我们的初衷嘛。”
丹巴话已至此,萧梧叶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觉得这件事的走向会否太轻巧了点。
正在这个时候,当时在丹巴超市被人跟踪的感觉倏忽又涌而来——又是一个影子,无知无觉地斜映在丹巴的身后,较所有人的身影都要浓上两个色度,只是在萧梧叶关注到的一瞬,登时又在她的视线中一晃而成了原样。
萧梧叶越想越皱起了眉:“老板,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丹巴想了想,没有诶,有时候甚至还觉得精气神十足,做事更得力呢!
就在他话还没说出口的霎时,一颗发着光的如子弹一样的栓子,不知从什么地方迎着逆风突然打了过来,正钉在丹巴一家堆好的玛尼墙上。
一颗不止,还连续打出三颗,似钉在了统一方向的空气墙。
可因与天白色浑然一体,很难辨认。
“难道是天神降临了?”
丹巴说不出是惊还是喜,在他看来,在特定的场景出现超现实现象,那就一定是天神显灵!
“快走快走,天神显灵,我们不要待在这里耽误他们取贡品。”
“等等!”
萧梧叶被强拉着离开,但离开前她仍不死心地看向方才影子的消失处,以及发光栓子的追踪轨迹。
奇怪,她有一个直觉,这栓子的目标正是那个存在又不存在的影子。
发光的栓子。
她想到什么,虎躯一震——难道是阿泉!
……
如果真是阿泉,萧梧叶可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她还有笔账没跟他算清楚!
“周琮送丹巴一家上车,天艾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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