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伏灵异闻录>第125章 野外

  一直到立秋,伏灵司都没有继续忙起来,每日不是抓小鬼就是到各处去给在内乱中立功的妖怪去掉伏灵咒枷,和游山玩水没什么两样。

  戎策连着一个月没敢回家,他怕义父喊他去训话,拆散他与杨幼清。杨幼清跟他说过几次无事,就算怪罪下来也会尽全力护住他,戎策还是心惊胆战不肯回去,偶尔去帝泽山接妹妹,到了城门口又扯个谎跑回伏灵司。

  老师还口口声声说无事,他不是也一个月没敢离开伏灵司。

  京城一日三变,叶宇的谋逆已经成了旧闻,人们开始关注秋收,关注储存过冬的粮食,少有人还记得曾经有个想为旧友翻案的王爷,偶尔一提,也只是说可怜东南首富郭家,竟然被人抄了。

  叶宇的和离书起效,郭家没有一人死伤,只不过流落街头。反倒是昭王府男丁充军、女丁发配,小儿入宫做书童和宫女。叶煦州尽了全力,也只是保住了叶宇的一条命,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瞎子,还要在天牢度过余生数十载。

  戎策忽然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不错。他把手放到杨幼清的胳膊上,后者抬腿踹过来:“让你看的书看完了?”

  “啊,什么书?”戎策本瘫坐在椅子上,瞬间挺起身,“您没布置作业啊。”

  “现在有了,”杨幼清从书架上随手摸了一本扔过去,眼睛仍是紧紧盯着手中的公文,“看吧。”戎策接过来塞怀里,探头去看杨幼清手中的文件,又被师父一巴掌推开。

  “我看见了,您在查我从未见过的舅妈,”戎策不依不挠靠过去,四下无人便肆无忌惮搂住杨幼清的脖子,“‘戎策’之所以能在孟家被人喊小少爷,就是因为义父在未婚妻离世之后誓不再娶,所以无人会跟我争家产。”

  杨幼清嫌热,伸手拍他肩膀:“你在意孟府那一亩三分地?不足龙都岳王府的花园大。阿策,我觉得你义父隐瞒了一些事情,有没有兴趣陪我去溯州走一趟?正好有几个失魂症的案子。”

  “就咱们两个人?”戎策不知为何忽然兴奋起来,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好啊好啊!”

  戎策心心念念的二人之旅,在进入溯州的时候就变成了浩浩荡荡的团队。孟瑞安一向喜欢这个外甥,可戎策每次都是带着任务来,没能游玩尽兴,他觉得亏待了,于是这次大张旗鼓迎接。

  杨幼清脸上笑意多了几分,尤其是晚宴上,戎策窘迫地跟那些根本不认识的官员喝酒的时候,他一边夹菜一边说几句挡酒的话。他不怕戎策喝多,这小孩不容易醉,不过今次有些意外,大概是溯州的酒烈,没喝几杯小孩就喊头疼,都快把脑袋钻进他怀里。

  他不能让戎策在这些人面前撒酒疯。孟瑞安本想数落戎策酒量小,被夫人一瞪眼硬生生将那些话缩了回去,让下人领他们去客房休息,杨幼清急忙道谢,扶着他走了,身后是孟夫人在念叨“喝酒伤肝”。

  差点忘了她是张裕来的姑姑,太医世家。

  戎策醉得蹊跷,平日里他最多是说胡话,从来不会头疼,而现在趴在床上扑腾着,嘴里嚷嚷:“快要炸开了一般……老师您抱我。”

  杨幼清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的难受还是故意装病以获得肢体安慰。但是他还是照做了,将戎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双手抓住小家伙的手腕,抬起来亲指节:“你最近身体变差了,回去以后加练。”

  戎策哼唧两声不动弹了,但是眉头紧皱,额头几乎暴出青筋。杨幼清神色也越来越紧张,他注意到阿策最近的不对劲,尤其是耳后的伤疤时不时疼上许久,严重的时候刀都拿不稳。

  “阿策,你回去之后,让张太医给你查一下身体。”

  “好,老师,听您的。”

  第二日,溯州暗桩送来了失魂症病人的报告,有些是木讷,有些是疯癫,有的一两天就恢复如初,有的七八天后撒手人寰。少数的案子中有提一句,病人被剪了一缕头发。戎策越看越眼熟,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悄悄望向杨幼清。

  后者注意到他的目光,头也不抬说道:“不会是沈景文,他用了沈家三少爷的身份,长居森州和青沙道,不可能十余年来,每个月跑到溯州做一次案。更何况,他正在寻找青丘族人。”

  “这人也真够点背,若不是他最近作案越发频繁,我们又因为得知狐狸精摄魂一事加强了戒备,怕是再过十年也挖不出他来,”戎策看他师父忽然不语,便凑过去看他手上的资料,“几个病人有联系?”

  杨幼清摇摇头,将资料放在桌上,拿起桌边的苍锋:“跟我出去。”

  戎策稀里糊涂跟他出了门,骑着马一路来到了溯州海边的一座小村落,那里有一百余户渔家,因没了海盗年轻力壮的男女纷纷出海打鱼,留下的只有老人、孩子,还有一些行动不便的伤患。

  这个村子的名字在资料上出现过,曾经有四五人得了失魂症,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反倒不如隔壁镇上隔一天疯一个有意思。不过杨幼清来这自有他的道理,戎策四处打量着,直到杨幼清喊他敲门。

  这是一座破得不能再破的屋子,里面传来一阵阵的劣质药草和柴火气味,刺鼻难闻。戎策听他师父的话上前敲门,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是一个头发花白几乎掉光牙齿的老人。

  杨幼清问道:“您认识丰夏吗?”

  丰夏这个名字,戎策特别熟悉。他没见过这个人,但是在孟家的家谱上,孟兆宁旁边有一行被划掉的名字。丰夏是他从未谋面的舅妈,戎策听说她和舅舅家境悬殊,但未曾想过,是这样的悬殊。

  就是丰夏是个贫穷人家的姑娘,她去世后,舅舅也应该接济这一家才对。

  戎策曾经偶然得知舅舅在溯州府城给他们家置办了一处院子,但是常年空着,谁也不知丰夏的父母去了何方。舅舅好似是故意不提,故意不去寻找,戎策本以为,是找不到。

  “一会儿看我的眼色行事,”杨幼清在进屋的时候低声对戎策说道,“无论发生什么只管说是。”戎策不解,杨幼清揉一下他的后脑勺:“都说外甥像舅。”

  等到屋中病榻上脸色苍白的女人伸手想要触碰他,嘴里喊着“兆宁”的时候,戎策明白了杨幼清的用意。老师今早故意要他穿孟兆宁年轻时的旧衣服,故意让他把头发梳成马尾,都是为了这一刻。

  外甥像舅,但是戎策不过长在皇后膝下,又没有真的血缘关系——大概是这个女人病入膏肓,看不清了吧。

  她不是病入膏肓,戎策仔细观察片刻才发现,她也被吸取了魂魄,眼里满是疯疯癫癫,瞳孔溃散没有一丝生气。戎策回头望向师父,杨幼清轻轻推他,让他走到女人身边。

  那女人猛然抓住他的手,力气大道戎策一咬牙。

  杨幼清换了副温柔和蔼的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丰……夏。”她说罢再度用力,戎策疼得呲牙咧嘴,却必须尽力保持微笑,以便杨幼清能够继续套话。他从进门的时候就猜,丰夏其实没死,但是为何她会失魂,为何会住在这里,义父知不知道此事?

  杨幼清手中握着的暗桩是获取情报的利器,他甚至比护方司都更灵敏,费了些许功夫便找到了丰夏的住处:“你为什么躲在这里?让兆宁带你回京城好不好?”

  戎策即便和杨幼清互通心意,也未曾听老师这样柔和的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一般,他心里竟然泛起一阵醋意,不过马上就被脑海中无数的问题挤走。丰夏却很吃这一套,说话也流利了不少:“看病,没钱,卖了房子。京城不好,京城有坏人。”

  “让兆宁和你拜堂,好不好?”

  丰夏猛然摇头,说道:“不行,不能害了兆宁,他要当官的。”

  “老师……”戎策顺着脏兮兮的被褥望进去,忽然一怔,接着低声唤道,“老师,我知道为何舅舅不能娶她了。”

  杨幼清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从背后扶住他的腰以示安抚,接着说道:“为什么不去找兆宁呢?”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说着她竟然低声呜咽起来,顺势松了手捂住脸,蜷缩在被子里。戎策这才有机会逃脱,后撤一步,忽然有些可怜她。杨幼清摇摇头叹了口气,牵起戎策的手腕向外走。

  直到他们远离这间屋子,杨幼清才说:“你看见了,他是个男人。”

  “所以,他说不能耽误舅舅的前程,”戎策将手腕挣脱出来,再和杨幼清十指相扣,“那天舅舅是不是也这样和你说的?我是二品亲王,我掌管着岳州,我是陛下的亲生子。”

  杨幼清用拇指摩挲他的手背,说道:“他怕重蹈覆辙,怕阴阳两隔。”

  “不会的,我们不会。若老师跑丢了,无论是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将你找回来。我做不出孑然一身,孤独终老这样的事情。”

  杨幼清笑他可爱,抬手捏捏他下巴:“丰夏失魂的时间在‘死’之后,说明他当年是逃离了京城,杳无音信。而你舅舅则真的认为他命丧黄泉,否则,重情重义如他,早就扔了佐陵卫的担子,来溯州陪他了。能为一故人不再嫁娶,他也是用情至极。”

  “重感情是家传,”戎策抬头,“当年发生了什么?”

  杨幼清笑了一声:“那年我不过五六岁,我能知道?只不过这次机缘巧合,我能借失魂症查出丰夏的事情。可惜了,他丢失部分魂魄之后,还记得孟兆宁,还记得他们未完成的婚约,因此误以为自己是女人。”

  “可惜?”戎策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您想和我拜堂吗?”

  “脑袋瓜子里想什么!”杨幼清推他一把,“这件事不能瞒着,你回去写信告诉你舅舅。”

  戎策急忙点头,但是思绪忽然飘出去,飘到一间大红布装饰的礼堂,没有高朋满座,没有美食佳肴,只有身穿红衣的杨幼清笑着望向他。他师父整日不是黑色的制服就是素白的长袍,从未见他穿过红色。

  “阿策,”杨幼清看他走神掰他脑袋,“你看。”

  戎策回过神来急忙看向杨幼清所指的方向,瞬时一愣:“沈景文?”

  不远处的沈景文自然也注意到了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视线下移些许,戎策急忙将手从杨幼清的指尖抽离。他看见却没说什么,如同当初发现戎策身份也没有说出去一般,丝毫不关心自己之外的任何事情。

  “沈三少爷怎么跑到溯州来了?”戎策凑过去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沈景文抬手作揖,说道:“听到了些许风声。二位面前我就不隐瞒了,这件事的确是青丘狐所为,应当是提前苏醒的某一只。只不过他作案没有任何的规律,只是在附近的几个村落徘徊。”

  “我们至少知道,”杨幼清打断他,“他不小于三十岁,定居在此二十年,而且体力不会太差,不少的受害人都是壮年男子。他截发,但是并不按阳寿来寻找猎物,更像是肆意而为。”

  戎策耸耸肩膀:“疯子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