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昌一早就等在了厅堂,直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才等到戎策,见他进门就忙不迭迎上去:“戎千户,戎千户这边请……是不是路上有事情耽误了?”
“非也非也,”戎策摆摆手,接着故弄玄虚道,“鬼属阴,不能见日光。傍晚是昼夜交替之时,来驱鬼最为合适。”
谢子昌被他唬得一愣一愣,信以为真,急忙问道:“戎千户可见到了那作恶的鬼?有何方法将他驱逐?”
戎策闭上眼睛,绕着谢宅花园转了一圈,谢子昌就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转了一圈,颤巍巍问道:“您看到什么了?”
“贵府的设计布局,呈极阳之相,山水相依,难困恶鬼。但不知怎的我感觉一阵阴冷,是否家中有什么邪祟物件?”
“谁在院中喧哗?”戎策听见有一绵软无力的声音从正房内传来,急忙回头看去,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谢家,曾经三代出了四个进士,最近的一位是位女子——北朔发展到如今,民风开放,女子科考做官已不是新鲜事,但也不是常事。
这位应当就是四十年前的京城第一女判官,谢子昌的姑母,谢君溪。
“在下伏灵司千户戎策,见过谢老前辈。”戎策弯腰拱手恭敬行礼,这位可是能在北朔史书上留名的才女、清官,想当年任京兆府尹之时,曾经断过无数旁人焦头烂额的疑案。
谢老太太却没正眼瞧他一眼,晃晃悠悠转身准备回去。戎策热脸贴个冷屁股——不,还没靠近呢就被人家给忽略了。不过他脸皮厚,这些小事儿不放在心上,说道:“天色渐晚,如果不介意我想多留两个时辰。”
谢老太忽然变了脸色,问道:“你是什么司?伏灵司?捉鬼的?我们家没鬼!出去!”
“姑母,这是我请回来——”
“出去!”谢老太打断谢子昌的话,拎起拐棍就往戎策身上敲,险些没站稳。戎策火气上来了,第一才女又如何,一把年纪不讲道理,客人来家不端茶端点心的还拿棍子抽人。不信邪的人见得多,敢抽佐陵卫的倒是第一个。
但义父交代过这人得罪不起——戎策咬着牙咽下这口气,挤出微笑说道:“没事,我这就走,只不过您家的这个东西,阴气极重,我想带走,行吗?”
谢子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扔在角落里的石像,也不知道是哪个晚辈捡回来、玩厌了扔在这的。戎策说那东西阴气重,谢子昌不疑有他,急忙点头,一边吩咐仆人将东西拿过来,一边安抚着举着拐棍挥舞的姑母。
“戎千户,这是什么?”谢子昌好似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物件。
“镇墓兽。”
戎策抱着用黑布包裹起来的镇墓兽石像走在前面,月亮挂在漆黑的星空中发出微弱的光芒。不过他看得清路,只因京城繁华,周围的店铺、人家都在门口点了灯,就连买馄饨的小商贩都能买得起最亮眼的油灯。
等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深处,戎策将石像放在地上,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蹲下身去解开石像上缠绕的黑布。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将他刮到在地,若不是他及时用血刺插入地面,怕是要被吹到树上。
这鬼果然凶煞,如若不是谢宅风水太好,怕是早就被这鬼拆成废墟。他在谢宅只能附体于镇墓兽石像,但是来到这阴森的树林,可以舒展手脚,自然也可以被戎策看到。
又是个女鬼。
戎策要回去查查黄历,今年是不是命里和女鬼反冲。不过意料之外的,那女鬼并未再度攻击,反倒是像根孤立无援的稻草一般站在空地上,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捂着腹部,病恹恹又弱不禁风。
戎策手里握着血刺刀,小心翼翼上前一步,鞋底踩踏着落叶发出细微声响,在静谧的树林里是唯一的动静。但也只不过是树叶扭曲的吱呀声,惊起了林中飞鸟,而那女鬼也下了一跳,身子一歪坐在地上。
这大姐如果不是奇葩,那就是演技超群。方才掀起一阵阴风把堂堂伏灵司千户掀翻在地的是谁来着?
“你是何人?”
女鬼开始抽噎,不知什么颜色的水袖抬起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小女子姓谢名君溪,家住岳州府城龙都,年方二十三,读过诗书上过私塾,往京城探亲,不知怎么走在路上就一命呜呼……”
“等等,”戎策揉了揉耳朵,“你叫什么?”
“谢君溪。”
又一个谢君溪?戎策站起身,上下打量眼前的人,杏仁眼,高颧骨,一双小耳朵被碎发遮挡,就算再给她四十年阳寿也不会长得像谢子昌的亲戚。“你的生辰?”
“仁彦三年,腊月初八,子时三刻。”
北朔开国皇帝名叶骞之孙叶维杉的年号便是仁彦,在位二十年,勤勤恳恳,可惜膝下无子,让弟弟叶维杪接替了皇位。而叶维杪依旧没能打破北朔皇帝英年早逝的诅咒,登上皇位十二年,最后遇刺身亡。他二十岁儿子的叶南坤坐到了朝堂最高处,如而今已是建安三十年。
戎策把北朔的历史捋了捋,倒推一番算出这个谢君溪若还活着,年龄与谢老太太相仿。
戎策忽然一身冷汗,他记得,有一年孟兆宁在腊八节忽然出门,说是要去给谢家老人贺寿。如若这两人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戎策忽然一阵头疼:“谢姑娘,你家住在岳州,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是为何?”
谢君溪一脸茫然抬头,也许是时间太久不记得了,只说是找亲戚。但是戎策问哪位亲戚,她纠结许久说不出个所以然,一会儿说姐姐一会儿说姨娘,只能作罢。
戎策转念一想,镇墓兽这种辟邪之物不会出现在大户人家的宅子里,于是问道:“你如何到的谢宅?”
谢君溪摇头,哭得梨花带雨:“我沉睡许久,只记得束缚于镇墓兽之上,寸步不能离,直到有一天一个小男孩跑来,将这石像捡了回去……”
巧合?戎策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谢君溪的鬼魂附在镇墓兽上,被捡回去扔到了谢君溪的家中?有点可笑,比霖王殿下开青楼都可笑……但是霖王叶斋的的确确有一家青楼,谢君溪莫名其妙缠上谢君溪,也不是不可能。既然这个女鬼说不出什么门道来,戎策觉得是时候重新拜访一下谢家了。
不过不是现在。这个镇墓兽也不能带在身边,尤其是戎策有一双能够见鬼的眼睛,岂不是要一整晚看着女鬼哭哭啼啼?好在树林离着城门就几分钟的路程,戎策在城门口拿着佐陵卫的令牌强行征用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将镇墓兽送到了伏灵司。
正在门口扫地的李承见到他回来,唰一声把扫把一扔就要行礼。戎策没工夫搭理他,拉着缰绳让马调转过方向,将黑布包裹好的石像丢过去:“找个地方放好了,等我来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