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玩偶
“……全能的神定下了开天辟地以来最准确的一套准则，他要求所有生命都按准则生活，以求创造一个纯白无暇、至高无上的乐园，因此，他将愤怒的天火降于淫荡之都所多玛，洗尽了那些令人憎恶的不道德的行为，可千百年来，人类却每天、每天都在重复这些愚蠢的行为，毫无进步，神一面感慨‘神之子’的堕落，一面为自己的统治能够得到巩固而暗自庆幸。
在拥有绝对力量的神的面前，所有生命都是他的玩偶，一切反抗神的行为是无意义的，神的恩宠只降于那些他喜爱的顺从而善良的人们……”
“够了，孩子！”
龙爷轻轻的掷下刀叉，银器与瓷器碰撞的轻脆声响，将不远处侍立的几个下人吓的一凛，但很快又回复原状。
“你在念些什么？《圣经》里没有这种字句吧？”
BRANT放下厚厚的《圣经》，将双肘搁在桌缘上，灿烂的笑着：
“……只是一时好玩罢了。”
龙爷正待发言时，潘晨一手捧着酒红色的天鹅绒羽毛垫，上面垫着一架老式的镀金电话机，悄然走来，俯身在龙爷的耳边小声报告着：“香港那边的电话。”说着，将电话机往龙爷面前送了送。龙爷看了眼BRANT，后者则往咖啡杯里掷了数颗方糖，挽起袖子，用小银匙不断的搅拌着杯中的褐色液体，眼睛却盯着龙爷看，二人四目相对，足有数十秒之久，龙爷闷哼一声，按了电话上的一个掣，香港三合会分会的代理人——袁伯的声音便闯将出来：
“帮主，日安。”
这位袁伯年轻时据说曾在山中演练武艺，故年逾六十仍身强体壮，脸色红润，声音宏亮，仿佛有使不完的精力似的，当初龙爷看中他来看守香港的分会，就是满意他极重义气这一点，虽然稍有与现代社会脱节之嫌，但绝对是能让人放的下心的人选。
“袁伯，日安。香港那边的生意怎么样了？听说现在股市暴跌，生意很难做啊！我们的几间上市公司有没有受到影响？”
BRANT忽然开口说道——龙爷一向不阻碍他议论帮会事务，常与龙爷接头的几个帮中骨干皆知悉这一点，对这位年轻少爷的各种提问也是有问必答，深怕一不留神惹怒了爱子如命的帮主，几十年忠心就此化作泡影。
袁伯在电话那头娓娓答道：“多谢少爷的关心，受到股市暴跌的影响，我们几间铺子都损失不小，不过上市公司只是个洗钱的幌子，香港分会真正的财源并不在此，这些也只能算是九牛一毛罢了，并不值得担心。”
“很好。”龙爷拍了两下手掌，深吸一口气，任女仆将他脖子下围的餐巾取去，“这次又是什么事？”
“……帮主，属下无能，竟然看走了眼，相信了阿南那个叛徒！”
袁伯原本洪亮的声音渐次低沉了下去，并带着明显的颤音，电话机前的人们仿佛能预见袁伯一脸哀痛，欲哭无泪的模样。
“叛徒这种事，无论是哪一任帮主领导的时代，都无法完全禁止，重要的是如何预防。”龙爷停了半晌，接着道，“……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不顾一切提拔的年轻人，竟会做出这种事！今后你在分会还有什么颜面管教从属呢。所谓‘人心叵测’啊，这也不能怪你，要怪就怪我太信任你了。”
直肠子的袁爷倒宁肯被大骂一顿，哪怕被打被杀，也不想听到这种伤人心的话！仿佛自己在三合会白拼了几十年，仍是个不该被信任的窝囊废似的！——这种软刀子伤人的把戏是龙爷的拿手好戏之一，他总能不废吹灰之力，击中别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龙爷话音未落，BRANT忽然插嘴道：“三合会帮规第十二条：凡进会中担任三级以上职务者，必须有五位以上帮中分堂主的推荐，并在会中任职超过十年以上。——当初袁爷看中阿南的才华，亲点了他负责香港分会的假钞接头生意，直接跟亚洲半数以上的假钞贩子联系，现在阿南翅膀硬了，想自立门户，香港分会为此损失不小啊！这笔帐，跟谁算去？还有三合会帮规第二十四条：若推荐入会的人作出任何有损帮会利益的事，推荐人按连坐之法处之。——袁伯，你说，父亲该拿你怎么办是好呢？”
袁伯此际拿着话筒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一层一层的冷汗岑岑而下，脸色更是难看之极，当初因为不敢去美国面向帮主请罪，而选择了用电话通报的方式，谁料那一老一少的声音仿佛被下了魔咒一般，带有浓重的压迫感，使得地球这端的他，有如亲临现场一般，手脚控制不住的发抖，五官更是扭曲在了一起。
曾几何时，袁伯还妄想着帮主能看在他辛辛苦苦几十年的份上，处罚能轻一些，起码不让他晚年崩节，可如今看来，竟还不如自裁来的爽快！
可有谁会心甘情愿的说出自己的死期呢？
沉默。
龙爷冷笑了一声：“你好好想想。”便命潘晨收了线，并吩咐：“从今天开始三天以内，如果老袁打电话来，你就说我不在，或者编些其他的理由，总之我不接！”潘晨默默的点了点头，仍托着电话机走远了。
BRANT目送潘晨走进别墅中，由其他的小弟替他开门，笑道：“父亲打算原谅袁伯吗？袁伯这次确实是老糊涂了，不过他可是在帮中做了超过三十年的老骨干，谁不卖他三分面子，德高望众的很，做了他，只怕小弟们寒心。”
“杀或不杀，确实是个问题。”龙爷点上一支雪茄，悠悠的说，“不过，像老袁这样行事的人，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也是时候该让位给底下的年轻人，帮里不能总是翻来覆去那几把老骨头。——也无所谓，反正香港分会的会长不管让谁来做，都是我龙爷的属下！”
“……”BRANT低下了头，默默看着起了一层泡的咖啡。
“儿，学着点。总有一天你也要站在这个位置上，给多点信心给自己，你一定会做的比我更出色。”
龙爷咪着眼睛看着对面的儿子，满眼里都是自豪的笑意。
BRANT不睬他,龙爷只叫：“今早潘晨说剑仔的两个哥哥出了事，你去料理一下，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多拉拢几个底下人也是好的。”BRANT点了点头，返身回了屋，潘晨急忙走上来替他披上外套。
“今天老爷的心情似乎不错。”
潘晨一边为BRANT系扣子，一边说着。
BRANT低头看着地板，许久才说：
“……小潘，你希望父亲原谅袁伯吗？”
潘晨停了双手，低低的回道：“帮里谁不知道我是袁伯带来美国的，没有袁伯，就没有我潘晨的今天！我自然希望他这次没事。不过帮规不可废，无论老爷作什么样的决定，我这作小弟的都接受。”
“你可真会说话，两边不得罪！”BRANT抬头朝镜中的自己一笑，顺手理了理发鬓，“不过我可要告诉你，袁伯的事，别陷太深了！袁伯已经老了，你还年轻着呢，未来的路还很长，你自己盘算盘算吧！”说完，拂袖而去。
潘晨看着镜中BRANT的身影离去，梳妆镜台前,青翠的佛珠寂寞的躺在梳子旁,蜿蜒的形状宛如一条毒蛇。
PART1 天使 五回迷彩 六回漩涡 七回玩具
五．迷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