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心思各异, 但面上依旧是相安无事。
周独寒一人剑术无双，可架不住身边跟着的两个人都没什么作用, 柳意只是一个医修, 平日里用来防身的毒术对活死人无用，这样一来就折损了大部分的战力。林雪皎就更不用说了，能力近乎于无。
而沈明烟这边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一个师弟受了伤，师妹的修为浅薄, 也起不了大作用。
两边各有拖累, 若是单打独斗，怕是走不出这一片诡异的地底世界。
就是因为这个, 就算双方曾经有龌龊冲突, 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双方既互相防备利用，也互相扶持，维持住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走在队伍中, 因为之前2208所说的话，林雪皎控制不住自己, 频频回头看去。
沈明烟注意到了投来的目光, 心中一突，心想：该不会刚才的算计被人看穿了吧？
抬起眼睑望去, 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目光交汇了片刻, 沈明烟有些心虚, 但还是做出了若无其事的模样, 扬起了一道柔柔的笑容, 面上看不出分毫。
林雪皎没想到会被抓了个正着, 怔了一下, 慌忙收回目光，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沈明烟的目光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少年的背影上一扫而过，默默思量着。
这少年被他人称作“小师叔”，修为却不高，显然在上清宗身份特殊，地位与众不同。
先前争夺七星琉璃花，已经是把这一行人给得罪了，现在携手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等离开了地底世界，必定会重算旧账。
反正都已经得罪了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省得这行人回去上清宗，惹来更大的麻烦。
沈明烟笑容不变，但这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
林雪皎不知道目光对视了这么一会儿，就让别人想了这么多，他低垂着头，来到了周独寒的身侧。
地底阴寒彻骨，轻轻哈出了一口寒气。
耳边冷不丁地响起了一个声音：“你对她很在意？”
林雪皎愣愣地抬头：“啊？”
周独寒的目光沉静如水，倒映着一点星芒：“你已经看了她不下三次了。”
林雪皎的反应有些迟钝，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个“她”指的是沈明烟。
他连忙反驳：“没、没有。”
周独寒：“是没有看，还是不在意？”
林雪皎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我就是好奇……”
周独寒声音一沉：“小师叔，此人并非善类。”
林雪皎还记得之前在地面上时，沈明烟一露面就喊打喊杀的模样，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挡住了一点寒意：“……我知道了。”
周独寒本想再说教一番，但见到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那一点莫名的情绪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知道就好。”他说，“离她远些。”
若是平时，周独寒说不定还会欣赏这般行事果决、当断即断的人物。
但现在双方有矛盾不说，小师叔又是个单纯懵懂的性子，不能与这种人过于接近。
周独寒的眼瞳一转，在平静的水面之下，只有冷冰冰的戒备。
林雪皎实在是想不到别人心中的念头是这般百转千回，眨了眨眼睛，说：“我听你的。”
周独寒低眸，看见卷翘的睫毛轻轻扇动，浓密漆黑，犹如蝴蝶翅膀翩跹，手指忽而一痒，想要将蝶翼纳入掌中。
手腕刚一抬，就又停了下来。
林雪皎不明所以，怯怯望了过去。
周独寒喉结一滚，轻咳一声：“前面有活死人，禁声。”
林雪皎乖乖地抿住了唇角，连呼吸声都被放轻了。
又走出一段路。
四周的雾气变得浓稠了起来，每一次呼吸，鼻腔都传来一股刺骨的寒意。
仔细一看，雾气中的身影来回走动，影影绰绰。
还好，周独寒等人服食了傀儡丹，气息压至最低，只要不太靠近，就不会被发现。
也不知道沈明烟等人用了什么法子，也屏息凝神，没引起活死人的注意。
往深处去，夜幕越发的浓郁，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墨汁，将所有的灵气都淹没了过去。
周独寒屈指，一道灵气流转而过，凝聚于双瞳之间，这才看清了前方的道路。
其他人也学模做样。
只有林雪皎还什么也看不见，他对于灵诀法术一窍不通，拽住了周独寒的衣角，紧紧地贴在一边，生怕被落下来。
周独寒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指尖掐着的灵诀悄无声息地散开，反手握住了一截白软的手腕，牵着人向前走去。
明明是这般阴森可怖的情景，但他却心中畅快。
或许是因为在这里，小师叔只能依赖他一个人，那双灵动清澈的眼睛，也只能望向他一人。
周独寒的唇角微微一扬，带着一股古怪的笑意。
不知何时，他竟产生了这般奇怪而不为人知的想法，不想让小师叔落入别人的眼中，也不想小师叔的眼中有别人。
但他并不讨厌这样，甚至越发的放纵。
等适应了黑暗，继续向着深处去，逐渐步入了永夜城的腹地。
到了这里，目之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活死人。
活死人托着沉重蹒跚的脚步来回走动着，它们双目无神，面色青紫，犹如尸体一般。
但只要嗅到一点活人的气息，它们就会立刻“活”过来，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猎犬，将猎物撕碎为止。
在活死人的身后，矗立着一座黑压压的建筑。
建筑连绵不绝，屋檐压得极低，刚刚高过人的头顶，看起来格外的压抑。
想来，这就是城主的所在之处了。
进入其中，找到城主，自然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可要是进入城主府，就必定要经过这一群活死人。
周独寒的脚步一顿，手指微微一屈。
虽然他们已经服用了傀儡丹，看起来与活死人无异，但只要一接近，还是会露馅，完全不可能横穿过去。
那么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
周独寒垂眸，挡住了眼中的一点寒意。
沈明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主动开口：“速战速决。”
只要清理完面前这一片活死人，及时穿行过去，就不会被源源不断的活死人缠上。
周独寒颔首：“好。”
目前双方还需要合作，也没有藏着掖着，一人持剑，另一人持着长鞭，步入了活死人之间。
活死人僵硬地抬起头，在嗅到活人的气息后，面容逐渐狰狞，眼球爆出，嗷嗷叫着扑了过来。
于此同时，剑意锃锃作响。
而另一侧，长鞭翻转，搅得天翻地覆。
两人合力，不消片刻，就清理出了一条通道。
柳意当机立断：“走！”
在雪亮剑影之下，林雪皎勉强能够看清前路，跌跌撞撞地跟上。
沈明烟的两个师弟师妹对视了一眼，速度更快，直接冲在了前面。
在这般危险的情况下，他们不用跑得很快，至少——跑得比同行之人要快就是了。
林雪皎一下子就被落在了最后面。
不知是不是凑巧，一个活死人从角落里钻了出来，伸手抓向了林雪皎。
活死人看似僵硬，但实则动作灵敏，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面前。
林雪皎根本来不及躲闪，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挪动不了分毫。
柳意反应了过来，回过头就要救人。
可是远水难解近渴，以柳意所在的地方，根本难以阻止活死人的动作。
林雪皎的眼瞳微微放大，倒映出了活死人青白僵硬的脸。
就在这时，一道长鞭破空而来，缠绕住了活死人的脖子，再用力一拽，“咔嚓”一声，尸首分离。
周独寒指尖的剑光一闪。
沈明烟缓步走来：“实在抱歉，我一时疏忽，让活死人跑过来了。”她微微一笑，“没吓着小师叔吧？”
林雪皎腿一软，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明烟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一道笔挺的身影挡住了视线，她倒也不惊讶，拱手道：“学艺不精，比不上道友剑术精湛。”
周独寒不语，凝视片刻，手腕一翻，一道剑意横劈而下。
沈明烟脸色一变，抬手用长鞭以抵挡，虎口被震得一阵发麻。
“师姐！”
“沈师姐！”
师弟师妹皆敌视着面前的人。
沈明烟抬手：“没事，道友正在指点我呢。”
周独寒收手：“心思不正，气息不稳，若是再继续下去，就是……自找死路。”
沈明烟扭动了一下手腕：“当然不会了，一次就够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切都在不言中。
刚才沈明烟是故意放活死人过来的，就是为了试探林雪皎的深浅，以及林雪皎的重要性。
现在都被她试出来了。
修为不高，倒是挺重要的。
这样也就够了，再多了，就要惹得不愉快了。
沈明烟笑意盈盈：“等出去了以后，我必定好好向小师叔赔罪。”
林雪皎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徘徊了一圈，没有感受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倒是在暗自懊恼。
……每次都是他拖后腿。
实在是真的太没用了。
这样的话，根本没人会喜欢他的吧？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让自己变得有用起来。
只是……做什么好？
……
于此同时。
城主府中。
一道身影踉踉跄跄，从黑暗中跑了出来。
黑暗稍稍散去。
那人仰起头，云鬓微乱，步摇晃动，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越狱成功的方伞。
她逃脱了活死人的掌控，但却一下子找不到出去的路，在城主府里面兜兜转转，不知不觉间，倒是往深处走去了。
最深处的房间里，一盏灯点了起来。
灯光昏暗，但在这般漆黑的环境下，却如同明昼。
方伞气息不稳，在见到光明的一刹那，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想也没想，就朝着光芒所在的地方跑去。
等到了门口，她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交谈声。
其中一个声音温柔缱绻，如沐春风：“你做的很好。”
另一个人诚惶诚恐。
那人的语气温柔，但却是上位者，漫不经心地说：“……我们的布置快要成功了，这么多年下来，委屈你了。”
另一个人死死埋着头，不敢看向面前之人，卑微虔诚道：“一切都是为了昔日的荣光。”
零零碎碎的话语声飘出来，方伞没大听懂，只觉得其中藏着一个惊天的阴谋，想要靠近过去，听得更清楚一些。
可事与愿违，里面的交谈声停了下来。
上位者说了一句：“啧，有人来了。”
方伞还以为说的是她，连忙躲到了角落里去，手中握着一把紫金大锤，若是里面的人敢出来，就让他们尝尝铁锤究竟硬不硬。
另一个下属说：“我这就出去解决了他们。”
他们？
念头从方伞的心中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辨明，就见房门打开，一道身影快步往外走去，看背影，透着一股急不可耐的味道。
看来，这两人口中说的“有人来了”，指的并不是她。
既然不是她，那来得就只有周独寒他们了。
方伞有些焦急，想要出去看看，只是还没动，就见顶上一片阴影落了下来。
来人饶有趣味：“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只小虫子。”
方伞下意识就要抬锤砸过去，可不知怎么的，她的手腕松软，浑身力气都使不上来，手一松，锤子就落在了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她慢慢地抬起头。
来人提着一盏精致的宫灯，白衣翩翩，如同浊世贵公子，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在看清来人相貌的同时，方伞脱口而出：“——是你！”
那人丝毫不慌，像是根本不意外方伞会认得他，微微一笑，应了下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