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孟婆想要恋爱>第51章

  孟婆番外 大智若愚(上)

  缟衣一直觉得,新上任的城隍爷相当奇怪。

  虽然他认识的城隍爷一向很怪。做为一个修行五百年的狐仙,照理说已看遍人世间沧海桑田,怪人也遇得不少,应该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他所遇到的第一个城隍爷,那个叫作杨若愚的人,确实是他这个狐仙生平所谨见的怪人。

  杨若愚出身某个恶名昭彰的道术世家。杨家人擅长道法,而且天不怕地不怕,上敢进天庭挑战诸神,下又广纳精怪以为己用、壮大势力。缟衣听说有多名妖仙同道,都曾被杨家人捕捉,用各种方式被迫为杨家所用。

  缟衣还听说杨家的先祖,曾经闯入地府,挟持了当时的阎罗王,逼其抹去杨家在生死簿内的注记,从此杨家不像凡人一般,受有限的阳寿所囿。

  传说当年的阎王还因此遭天庭降罪,贬为庶人,那也不过是距今七百多年前的事。

  缟衣与他相遇时,还是个什么法力也没有、只听得懂几句人话的杂怪,因为他家狐狸窝被杨家人抄了,父母叔舅都给端去服务社会,他是最小最弱的一个,刚好当时杨若愚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就被分给杨若愚当宠物。

  但杨若愚却不像杨家其他人,给人嚣张跋扈的印象。他当时接过缟衣,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竟然笑出声来。

  「你走吧!小狐狸。」

  杨若愚把他放进山林里,还给了他一块油纸包的饼。

  缟衣当时虽然智慧不高,却也不觉得世间有这么好的事,待着不肯走,杨若愚就对他挥挥手。

  『走吧!要真觉得过意不去,等你修练有成,再来找我吧?』

  后来缟衣果真修道有成,闭了关位、渡了天劫、习得人形,他还给自己取名为「缟衣」,只因杨若愚当年放走他时,一身白衣綦巾,像神仙一般飘逸。

  他出山时,便听说杨若愚成了城隍爷。缟衣大着胆子,到城市里去寻他,带着一大包饼当伴手礼。

  他本来以为杨若愚已经忘了自己,但没想到那男人一见到他就笑了。

  『小狐狸,你长大了。』杨若愚对他说。

  缟衣直到五百多岁,以精怪而言算是中年了,都还维持着十多岁少年的外貌。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便是为了那一声「小狐狸」的缘故。

  说起杨若愚这个人,平常总是懒洋洋的,在城隍庙里不是睡觉、就是看着窗外发呆,缟衣都怀疑他有没有在认真处理公务。一但被他数落,杨若愚总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乐呵呵地傻笑,让缟衣更气不打一处来。

  但头一次跟着他处理辖区的妖魔,缟衣便完全折服了。

  记得当年处理的,是个会在辖区内强抢民女回家的淫魔。杨若愚前一刻还在跟妖魔插科打珲,还差点给淫魔推倒。

  但下一刻那妖魔就在他眼前爆了头,杨若愚裸着下半身,沐浴在血雨里,还有余裕摇着折扇与他闲聊:『跟不喜欢自己的人上床,乐趣究竟在哪?这种莫名其妙的执念还能让人入魔,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这人看上去轻描淡写、漏洞百出。但缟衣与他深入相处后才知道,这人心底比什么人都雪亮,兼之奸诈狡猾,最后缟衣反而比较同情那些城隍的对手。

  杨若愚的法器是折扇,折扇正面写着「大智若愚」,正是城隍的名与字。

  而背面写着「难得胡涂」,两面墨字都是杨若愚自己题的。

  缟衣不解其意,杨若愚将折扇开了又阖,笑着说:「人要聪明不难,世上聪明人太多了,难得的是胡涂。越是面对你在意、求不得的事物,胡涂便更难。人要是能挑对时候胡涂,那便一生安泰了。」

  「大智若愚、难得胡涂」,这个男人的座佑铭,到两百年后的如今,缟衣看着现任城隍继承的那把折扇时,仍会觉得不胜歔欷。

  现任城隍从不把折扇打开,显然也是与缟衣出于同样的感慨。

  缟衣总想着,杨若愚若是能再胡涂那么一次,以他的资质禀性,来日位列仙班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旁观着杨若愚从与世沉浮的大好男儿,到为情所困、形容憔悴,曾想过自己要是个女狐仙,说不定可以化身成杨若愚希望的模样,这本是他们狐仙的专长,以此填补他的执念。

  如此一来,杨若愚或许能得救也说不定。

  然而他是公的,也没有搞基的兴趣。也因此他只能旁观着杨若愚,颠狂百年、执迷不悟,一路失速坠毁,最终落入他一手建筑的地狱深处。

  当时的缟衣,最常见到的景象,便是杨若愚坐在一祯女子的画像前。那女子身着薄纱红衣,身形婀娜,手持青花磁碗,对着婆娑花树,捻花微笑。

  杨若愚经常一坐就是三、四个时辰,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直到缟衣出声唤他,他才像回魂一般蓦然清醒。

  缟衣不是凡人,也没交过女朋友,对人世间情爱所知有限。他以为世间所谓痴情、所谓执着、所谓变态,杨若愚就已是极致。

  但没想到有人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王爷,呃,你还好吗?」缟衣看着睡房里的现任城隍爷,有点不确定的问。

  杨若愚的儿子杨思存坐在他睡房的书桌前。时代已经流转百年,现在不流行画像了,缟衣都会订阅Youtuber了。

  但看到一个同样外表的人,坐在计算机屏幕前,像是要把屏幕盯穿一般的,反复浏览着里头成千上百的影片和截图,而且这些影片照片的拍摄对象还是同一个人时,缟衣在感叹历史总是不断重演之余,还是不由得心底发寒。

  「我很好啊,为什么这么问?」

  「……」

  而且让缟衣觉得叹为观止的是,当年杨若愚至少有点病识感。杨若愚在犯事前,还曾经苦笑着对他说:『小狐狸,我这一世,只怕是完了。』

  但是这人没有!完全没有!身为杨若愚的亲生儿子,缟衣在地府与他相遇时,还觉得这人比他老爸正常很多,至少待人接物恭敬有礼,眉目间正气凛然,一见就是个会认真做事的老板,也才应他要求再次为城隍出山。

  但一但进了他辖下的城隍庙,和这人相处不到月余,缟衣就发觉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首先这男人进城隍庙第一个晚上,缟衣进他睡房,本来是想跟他汇报业务。

  但他惊见阳思存坐在镜奁前,用红布遮着眼,细长的指尖点着镜面,坐得直挺挺的。而镜里映出的脸容,却是没有红布、圆睁着眼睛的,与蒙着红布的真身视线相对,看上去诡异至极。

  缟衣知道这是道家「观落阴」的术法。

  虽然知道这位城隍爷先前来自地狱,但一般要跟地府沟通什么,公文往来即可。观落阴会让自己的魂魄短暂脱离身驱,魂炼松懈,对修道之人而言极有风险,缟衣不认为有哪个城隍爷需要甘冒风险做这种事。

  杨思存还不只干一次,缟衣跟了他三个月,这家伙每天晚上都让自己灵魂出窍。缟衣都觉得他可以去社群网站上发文了:

  「[超干]有没有找了个秘书工作,却发现老板每天晚上都在观落阴的八卦?」

  而且出窍也就罢了,这人一边观,还一边傻笑。观落阴时真身是蒙着红布的,看不清表情,但镜子里却映得一清二楚。

  只见镜里的男人时而微笑、时而落泪,不然就喃喃自语,夸张时还会流口水,发出「嘿嘿嘿嘿嘿」的阴笑声。

  缟衣再缺乏恋爱经验,也看得出来他家城隍爷应该是在偷窥什么人,而且多半是他的心上人,女朋友之类的。

  缟衣旁观杨若愚痴缠女神数百年,已经觉得凡人男性够令他叹为观止了,没想到儿子比老爸更夸张。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缟衣由衷对那位女子感到同情。

  「既然这么想见她,何不直接跟她说?约她见面?」

  在旁观杨思存第两百次观落阴后,缟衣终于忍不住提出真挚的建议。

  但杨思存摇了摇头。「不行,这样子我费尽心思来当城隍,就没有意义了。」

  ……等等,这人来当城隍的动机,是跟女人有关吗?真不愧是父子。

  「为什么?向心爱的人表达思慕之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缟衣问。

  杨思存当时看了他一眼。

  「缟衣,你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缟衣愣了下。「唔,最近的话,应该是珍珠奶茶半糖少冰吧。」

  「如果说,有人每天都送珍珠奶茶给你喝,而且不只一杯,而是把珍珠奶茶放在你唾手可得之处,你心念一动,就能拿到珍珠奶茶,还不用花钱、也不用特地排队,这样数日、数月、数年,每天喂你无限的、味道还一模一样的珍奶,你还会喜欢它吗?」

  杨思存问他。缟衣还认真想象了一下那情景。

  「……会觉得有点腻?」

  「但如果现在有间珍奶店,开在离城隍庙有些距离,但花点时间就能到的地方。你听说他们珍珠奶茶非常好喝,只是因为生意好,老板不外送,你得亲自去那里买,还得排点队、花点钱,但每次喝到的滋味都不相同、都令你有全新的感受,你觉得如何?」

  「呃,会想天天去光顾?你是这个意思吗?」

  缟衣不是不懂杨思存的意思,只是第一,他觉得人谈恋爱、谈到这种机关算尽的地步,未免也太累了。

  第二,他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城隍夫人,再次由衷感到同情起来。

  而真正见到那位「城隍夫人」,是在上个月末的事情。

  缟衣一早就觉得他家王爷情绪异常亢奋,他的睡房就在杨思存之侧,而他连牙都还没刷完就被他破门而入。

  「缟衣!」

  杨思存几乎用跳的进他屋子。「他要来了!」

  缟衣睡眼惺忪,嘴里插着牙刷,就被城隍爷一把从地上抱起来转圈圈。

  「天呀,我没想到他可以等这么久!唉,时间差真的太要命了。就算是王爷,忍三天好像也不太难。」

  杨思存碎碎念着他听不懂的话。缟衣浑沌的脑袋中,大概也理解到是怎么回事。他本于秘书职责说:

  「但是王爷,你今天行程是满的,下午要跟万善庙的人会面,还有山神。」

  「全部帮我取消……啊,不,且慢。」

  杨思存总算把他放下来,缟衣看他抚着下颚思索。

  「要是我就这样等王爷来,王爷会觉得我无所事事,会觉得下凡来做城隍,不过就是来玩而已,可不能够这样,这样就没有意义了,要让王爷觉得我是认真的,最好让他有种我长大成人、有一点陌生的疏离感最好。」

  缟衣已经放弃理解他家城隍的脑袋结构。虽然他最后还是乖乖照着杨思存的指令,正装到办公室门口恭迎对方、依着杨思存的指示把人带到执达室。

  杨思存还特地延后了和万善庙会面的时间,好让对方看到他在工作的样子,为此那些有应公还十分不爽,缟衣只好请他们喝珍珠奶茶缓解情绪。

  但真的与对方见面,缟衣倒有点惊讶。

  倒不是对方竟是地府的首长、阎罗王本人,也不是因为对方是男性,虽然这两点也是满让他震惊的。

  但缟衣原本以为,让杨思存这么费尽心思对付的,肯定也是个难搞的人。

  但没想到对方十分随和,完全没有神明架子就算了,缟衣几次用话试他,对方也像绵花一样,戳进去弹回来,洒点棉絮就袅无遗痕。虽不是没有情绪,但就像江海容大川,什么都能包容进去。

  让缟衣到最后,对这人反而有点敬意。

  他想到先前杨若愚的座佑铭。这位阎王有没有大智他是不清楚,但就选择性胡涂这点,却做得十分到位,可说是出神入化。

  他也能够理解,为什么他家城隍会迷恋上这样的人。若不是这种性格,只怕会对杨变态思存敬而远之,就像缟衣前阵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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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思存父親的故事,哎大家說說話吧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