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孟婆想要恋爱>第38章

  随着孟婆从彷佛从喉底发出的怒鸣,黑色的丝线产上孟婆的双目,将他层层包裹,彻底淹没在黑灰色的海潮中。

  黎日翔倚靠在车门上,焦燥地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从孟婆跃下海面开始,已经过了将近半小时的光阴。

  手机没有响,但海面上也没消没息,没有孟婆的身影,连经过的路人都没有。

  黎日翔以前向来不吸烟,但他突然希望现在有个什么,能够缓解他焦虑的心情。

  他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手机屏幕,想了一下,按下了通讯履历上第一个电话号码,属于黎家么子的电话。

  手机接通了,但令黎日翔意外的是,他竟听见电话铃声,就在他左近。

  「喂,亲爱的二哥。」对方接起了电话,嗓音近到彷佛就在他身后。

  黎日翔蓦然回头,和站在身后、一脸微笑的黎日勇四目交投。

  「二哥,现在有空吗?要不要陪我玩呢……?」

  我奋力眨了眨眼睛。

  方才我眼睁睁地看着孟婆扑向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女人利用我的身体,对孟婆说些伤人的话。但我的意识就像是被包裹在某个厚重的壳里,既无法出声辩驳、也没办法阻止眼前发生的一切。

  孟婆涨红的双眼就在我的双眼前,但我连拍拍他、告诉他不用这么想都没有办法,只能和孟婆的肉身,一起被拖进灰色的浪潮中。

  我再次睁开眼,眼前竟然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在孟婆十五岁独当一面以前,都是由我陪伴他在此处工作。

  那是地府的醧忘台,是孟婆的职场。

  我发现我的肉身也有所改变,似乎在幻境之中,那女人都会让我变回原来的样子。我一样是上半身赤裸、像只白斩鸡一样被四肢束缚挂在墙头,下半身只穿着一条四角裤。

  ……但问题是九岁小孩这样,还有点惹人怜惜。但一个成年男性、还是长辈这个样子,除了猥亵和丢脸外,我还不知道能用什么形容词。

  孟婆站在醧忘台的长桌旁。亡魂一般来到此处,孟婆都会为他们沏上一壶适切的茶,送他们最后一程。

  如果亡魂愿意饮下孟婆汤,他们的记忆,便会收容到孟婆身后的格柜里。那些格柜被称作「孟婆亭」,分门别类地珍藏着每个灵魂七世的回忆。

  我看陈诗雨在长桌前坐下,但孟婆却戒慎地瞪着有着自家亲娘外貌的女人,迟迟没有接近。

  「坐。」陈诗雨用命令的口吻说。

  孟婆却没有听他娘的话。

  「你先放了王爷。」

  孟婆瞥了墙上的我一眼,彷佛不忍卒睹般又瞥开视线。

  「你要是不坐下,这里是我的场域,我虽然杀不了王爷,但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生不如死,你要试试看吗?」

  陈诗雨说到做到,她见孟婆僵持不动,涂着丹蔻指甲的手一握,原先只缠住我手腕脚踝的绳子竟蓦地收紧,还往我的胸膛和大腿蔓延,质地粗糙的绳索陷进我肉身的肌理,直勒出血痕。

  我的肉身发出呻吟声,禁不住地挣扎起来。

  「住手!」孟婆沙哑地喊出声。他两手握拳,瞪视着自家亲娘,最后才咬住唇,在长桌另一头缓缓坐了下来。

  长桌上搁了茶盅,就像孟婆工作时一样。我看孟婆的指尖发着抖,几乎拿不稳茶盏,知道他现在情绪激动,这孩子向来压抑自己,就算再难过、再伤心,表面也经常看不出来。

  我很想安慰他说我没事,但现在的我无能为力。

  这是属于他的、最后的战役。

  「你长大了。」

  我听见陈诗雨先出了声,出口竟是这么一句话。

  孟婆微闭了下眼,像在助自己稳定情绪。「……你是以黎日雄母亲的身份、还是我娘的身分这样说?」

  陈诗雨似乎很意外他会这么问,半晌微微笑了声。

  「你是怎么知道,我和陈诗雨是同一个人的?」

  孟婆低头看着眼前的茶盅。「因为转轮台。」

  他压着嗓音说着,「在知道日阳侵占了日勇的肉身后,我就有怀疑,这件事的主导者,应该与地府有关。但当时王爷还没有让我恢复记忆,我只能猜测陈诗雨可能与地府做了什么交易。」

  「但是一但恢复记忆,我马上就明白了。亡魂要重新转生到另一个肉身上,必得要透过转轮台,没有第二种方法,但是转轮台地处阴阳交界处,阴曹的路又错综复杂,如果不是经常有所接触,陈诗雨一介凡人,根本不可能领得了黎日阳转世投胎的路。」

  「光是这样,并没有办法知道我们变成同个人吧?很可能是我帮了陈诗雨,替她领路,这样也能达到一样的结果。但依你和日翔的对话,你在来到这里之前,就知道我和陈诗雨使用同一个肉身了。」

  陈诗雨质疑道,我总算知道孟婆如此缜密的思维从何而来了。

  「……因为我记得妳,娘。」

  孟婆蓦地抬起头,彷佛终于鼓起勇气,和陈诗雨四目交投。

  「在爸爸……在黎拓日病房里的,应该是妳吧?我那时候忙着救王爷,但我记得妳的法力、也感受得出妳的气息。」

  孟婆压抑着呼吸。

  「还有日晶大姊车祸的时候,虽然很微弱,但我感觉得出来妳曾经来过。当然当下我是不知道的,但一但回想起来,我对你的做事风格太熟悉了,娘,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只是我不知道妳是否还记得这件事。」

  孟婆嗓音颤抖,但他似乎不想在陈诗雨面前示弱,语气始终硬着。

  「会这样千方百计维护日阳、做出那些事情来的,只有陈诗雨。但我在每个陈诗雨会出现的场合,又全都能感觉得出妳的存在,这样推论下来,要不把妳们两个连结起来也难。」

  孟婆抬起头来。

  「……这样够了吧?可以请妳先把王爷放了吗?」

  孟婆望着我被束缚的身体,大约他太久没见到我的真身,他视线几乎没移开过我,眼楮深处全是红的。希望不是因为我肉身只穿了条四脚裤的缘故。

  「你心疼王爷吗?」

  陈诗雨观察他的表情,问道。

  「但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吗?让他为了你受苦受难,从而体现你才是他最重要的那个人,你从中得到优越感,这些都是你一早便算计到的结果,现在得偿所愿,为什么还露出一副被人强迫的表情?」

  孟婆别过头,「我并没有……」

  「不,你就是这么想的。」

  陈诗雨双手支颐,把手肘搁在长桌上,饶富趣味地望着自家儿子。

  「王爷很有趣吧?他不是笨蛋,有时意外地雪亮,但偏偏就是不及你,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拼不过你的天资。看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人在你掌心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翻不出你手掌心,这种感觉很快意吧,难道不是吗?」

  「不……」

  「你是喜欢王爷没错,但你也看不起他,你觉得他所有的想法、行为都在你可控制范围,对,就像九岁小孩一样。」

  陈诗雨像想到什么似的,支颐笑了笑。

  「啊,不只王爷,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这样吧?你亲娘也是,你早就知道我要抛下你,如果不是这样,你平常都不跟去王府宴饮的,那天晚上却主动要跟。」

  「日雄哥哥……」

  我的肉身开了口,大概是孟婆的眼眶红的太明显,连九岁小孩都看得出他的心绪。

  「王爷实在太疼你了,他认为你的欺瞒出于你的体贴,但其实不是这样。你禀性如此,你看,就算没了过往的记忆,你还是用欺骗的方式对待日晶,要不是你洒了诱饵,她也不会半夜开车出去,也不用死了。」

  「但你却觉得这些都不是你的错,那些人的智慧本来远低于你,是他们勘不破你的算计,活该被你玩弄。但你不觉得那是玩弄就是了,因为你体会不到笨蛋的心情,你不知道那种变成别人棋子的屈辱感。」

  「当然你不是对他们受的伤、遭的罪毫无感觉,你会为他们感到难过,就像神为世人受的苦难哀悼一样,那不是动情,是你对低你一等凡人的慈悲,是你身为神的责任心。」

  「你和我一样,天生就是个无情种,我说的对吗,杨思存?」

  两个孟婆正面对决,果然威力惊人。我不得不说,孟婆的娘确实了解他儿子,说的话也有几分真实。

  但就是因为太过真实,我实在无法去看孟婆听了这些话后的表情。

  「不说话吗?是想再看王爷表演一下吗?」陈诗雨说。

  她五指又作势微微一收,原本稍微放松的皮绳再度缩紧。而且不知为何我觉得绳子又多了两条,还加在敏感/部位,勒得失去记忆的我在墙上嗷嗷哭泣。

  我看孟婆的掌心放松、又收紧,又放松。知道他在思考对策,但陈诗雨的话就像毒药一般,渗入孟婆平素敏捷脑细胞,让他无法专心算计,做他平常擅长的事情。

  「我爹……城隍爷杨大智,对妳做了什么吗?」

  孟婆忽然问了完全无关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孟婆父亲的本名。没想到孟婆竟然知道,我一直以为他和我一样,不知道孟婆的娘究竟跟谁怀下他这个种。

  但我知道这话确实奏效,至少陈诗雨折磨我的动作稍微停了一下,用略显意外的目光看着孟婆。

  但我不懂孟婆的问法,以我的理解,孟婆的娘利用城隍爷遂行换魂的目的,达成目的后,就把他囚禁起来,一关就是二十年。这个过程再怎么说都是「你对城隍做了什么」,而不是「城隍对你做了什么」才对。

  「我想过……为什么爹会愿意帮你这件事。」

  孟婆用满是血丝的眼睛望着陈诗雨。

  「虽说城隍可能迷恋妳,迷恋到失去理智,这也是一个可能性。」

  「但身为城隍,被天庭托附了照顾孩子的重大使命,他明知道妳杀害了另一个孩子,却还帮你隐瞒着件事,甚至帮这你瞒过地府、执行换魂……如果前任城隍真是这样的人,天庭也不会选择他做城隍了。」

  我懂孟婆的意思,城隍爷是上天粼选的,每个城隍都被托附了照顾幼小亡魂、担当每个地区阴阳交通使者的重大使命。

  这样的人,如果善性不够,肯定会出大问题。我也相信孟婆的爹绝非恶类,否则也生不出孟婆这样的孩子。

  「我想过交换条件、想过妳或许对他承诺了什么,但都无法说服我自己。我唯一想得到的,是爹曾经有什么事情亏欠妳,这事可能还跟孩子有关,要让一个善良的人做出坏事,罪恶感是最好的催化剂。」

  陈诗雨沉默下来,我看她用指尖点了点桌面。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聪明过分,和你爹一个样。」

  她仿佛很感慨似的,对着醧忘台的穹顶叹了口气。

  「所以爹……真的对妳做了什么吗,娘亲?」孟婆问她。

  陈诗雨闭上眼睛。缠在我身上的皮绳稍微疏解了些,幻境通常也体现着施术者的心境,我知道陈诗雨正在对儿子敞开心胸,这或许是百年来第一次。

  「那个人设计我,让我结胎。」

  半晌,陈诗雨说了让人意外的话。

  「女神本来结胎不易,但他让我……饮了特殊的酒,让我失去神智、失去防备结胎的能力。我不知道他自何得来这种东西,但他对我的执念太深,希望我永远留在他身边。」

  「他身为城隍爷,对女神结胎,很可能堕落凡尘的事再清楚不过,而这就是他的目的。」

  陈诗雨说着连我也不知道的事情,孟婆怔在那里。

  「……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愚蠢到让自己怀了你,也是我游戏花丛太过,竟然栽在这么一个看似平凡、看似没有心机的男人手里。」

  「所以我后来实现了他的愿望,在梦里,就像平常我在醧忘台对那些亡魂做的事一样。你觉得我很无情吗,杨思存?」

  孟婆的表情看来十分冲击,这也难怪,这是孟婆头一次如此清楚地听闻自己的身世始末。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孟婆的娘会在孟婆襁褓中,就带着孟婆离开他爹、回到地府了。以孟婆的娘那种自尊心,被设计怀胎,肯定是极大的屈辱,她不可能让对方心愿得遂,也因此连告知也没有就离开了城隍。

  我想孟婆的娘,初始或许真心想抚养孟婆,否则就不会等了九年才离开。她并不是毫无善性的人,理性上也知道孟婆是无辜的。

  只是随着时日既久,怀胎的后遗症逐渐反应在她身上。以她的个性,可能越想越气苦、越气苦,就越无法面对孟婆,最终选择抛下亲生儿子,下凡解气。

  「我本来不打算对你说这些,这样你就没办法放心的恨我,把我这个情敌排除掉,然后跟你的王爷双宿双飞,对吗?」

  陈诗雨笑了起来,笑声带着讽刺。

  「妳为什么要帮陈诗雨,做到这种地步……?」

  孟婆显然心绪紊乱,但他仍然力持镇定。

  「娘是孟婆神,该知道每个人的生死,皆有定数。妈妈……陈诗雨是凡人,她关心太切,入了心魔姑且不论,但娘应该明白这件事有多严重才对。」

  「我本来,并没有要让黎日勇这孩子死。」

  陈诗雨淡淡地说着。

  「我只是要借用他的身体,让日阳有机会存活下去,就像我和『陈诗雨』一样。」

  孟婆怔了怔,「什么意思……?」

  「我是在陈诗雨的肉身极度衰弱、濒死之际,转生到他的肉身上。人如果在健康状态下,灵魂和肉身紧密结合,是无法容纳第二个人的魂魄进来的。但在濒死状态下不同,人在临死时,魂炼会产生松脱,不单灵魂出窍变得容易,被其他灵体夺舍的机会也会变高。」

  陈诗雨解说着,孟婆点了点头,这也是为何现在眼前这个女人,同时有着陈诗雨和孟婆娘的记忆、也同时具备两人人格的缘故。

  「日阳是日勇杀死的,日勇是真的活活淹死了他,关于这一点,你向日晶说的推论内容并没有错。」

  陈诗雨说着,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陈诗雨并没有孽镜台,为何她会对孟婆说过的话了如指掌。但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些的时机。

  「但问题在于吴日勇,你应该推论不出来日勇是怎么死的,对吗?」

  孟婆不甘示弱地抿了下唇。

  「日勇不是被妳杀害的,如果有外力加诸于他,以他的求生意志,他不可能不反抗,反抗就会造成伤害,但日勇回到黎家时,身上并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是致命伤的痕迹。」

  孟婆呼了口长气。

  「所以你……没有杀害日勇,你只是出现在他面前,是这样吗?」

  我隐约明白过来,日勇在愤怒之下,淹死了日阳。但以九岁的小孩而言,他本来应该完全没要杀日阳的念头。

  只是两人体型差距,日阳又天生体弱,等日勇清醒过来时,大错已然铸成。

  我想当年的日勇,肯定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极度恐慌、六神无主下,陈诗雨、也就是刚被他杀害的日阳之母,突然现身在他面前,日勇只怕当场吓得气绝都是可能的事。

  「那个孩子,被我吓得掉头就跑,他水性确实很好,但那时候潮水已涨,不如原本好游,而且他游倒哪,我就跟到哪,最后他也力尽了,在水里昏过去,我把他带回洞窟里,让他躺在日阳身旁,唤醒他的魂魄。」

  「我告诉他,要挽回这一切,方法就只有一个,他必须照着我的话做,才有办法拯救死去的日阳。」

  「什么方法……?」孟婆很快问。

  陈诗雨扯起唇角。「我以为你应该想得到才对,你跟王爷一样,也忘记我在地府是做什么的吗,我的继任者?」

  孟婆和我同时恍然过来。

  「……孟婆汤。」孟婆说。「你让日勇喝下了孟婆汤,是吗?」

  「嗯,在地府饮用孟婆汤的话,记忆会回归孟婆亭,被地府收藏。但在阳世饮用的话,记忆无法跨越阴阳,会就这么封锁在肉身内。」

  「所以日勇是活着,但他无法和日阳抢夺肉身的支配,某些方面来说,就跟这个人不存在是一样的。」

  如果陈诗雨真的动手杀黎日勇,以日勇的求生意志,肯定会逃跑。如果逃跑过程中被什么人发现,甚至被黎日雄知道,那便前功尽弃。

  但若只是喝孟婆汤,黎日勇当年还是个孩子,在刚杀了人、慌乱的情况下,只怕真的只能照个陈诗雨教的方法做。

  我终于明白,我现在的状况自何而来了。想必现在的日勇也和我一样,待在自己的身体里,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连动一根指头都没办法。

  某些方面来讲,这是比起杀死黎日勇,还要对他更大的折磨。

  但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孟婆的娘做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孟婆汤可以有这么多功能。她确实是个灵巧的女人,不愧是孟婆的生身之母。

  至今为止,关于黎家所有的谜团,那些从二十年前黎日阳之死肇始的、围绕在黎家众生间的因与果,似乎都拨云见月了。

  但我却完全没有轻松的感觉,我想孟婆也是一样。

  「……娘亲。」

  我还在沉思,就听见孟婆唤了陈诗雨一声。

  「妳究竟想做些什么,对我和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