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别有目的。而这个目的，远比找个穷人家的孩子来为自己孩子改运，来得更凶残、更令人发指。
我看那个日勇的幻影转向我，朝我伸出了手。
我才意识到我现在是日阳的外貌，幻影或许把我错认成真正的日阳。
我不自觉地响应那个幻影，日勇幻影的指尖，与我的指尖相触的倾刻，眼前的场景又是一变。
「日阳，你不先上车吗？要是你又吹风倒了，老爸又要念我了。」
我置身于黎家大宅的门口，我回头一看，真正的黎日雄就在身后等我，驾驶席上坐着黎家的司机，而阿蓝坐在副驾驶席上。
我有些茫然，但我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
「大哥，再等一下，我想等日勇。」
但我才刚说完话，就看到还是少女的黎日晶，穿着洋装从庭院里风风火火地奔过来，还没出门就冲着少年日雄大声尖叫。
「日雄！你在干嘛？你想带日阳去哪里？」
「去个海边而已，有必要这样大惊小怪吗？」日雄没好气地摊手。
「海边？开什么玩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日阳的身体，何况日阳根本不喜欢玩水，是你强迫他去的吧？走，日阳，你不要理日雄，跟姊姊回去，姊姊教你画水彩。」
黎日晶边说，边一把捉了我的手臂，一副就要把我带走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微弱地挣扎着。
「你带走他我是没有意见啦！但你确定日阳真的不想去吗？我可话说在前头，是他自己要求要跟我去的，我还嫌麻烦呢！」
我看黎日晶停下了脚步，有点意外地望着我。
「真的？日阳？你想去海边玩？跟日雄吗？」
我发现我的心跳加速了。我的视线本来垂落着，此刻却抬起头，和黎日晶四目交投。
「是的，姊姊，我很想去。」我顿了一下，又说：「妳不要担心，我只是想去海滩上散散步、晒晒太阳，不会下水的。」
「既然这样，姊姊陪你过去……」
「不要！」、「靠！黎日晶妳不要去！」这回是我和黎日雄两边同时发声。黎日晶狠狠瞪了眼黎日雄，又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也难得跟日雄哥哥出门，我也快要满十岁了，应该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姊姊，你真的不用一天到晚为我/操心。」
我看着黎日晶惊讶的脸，力持冷静，直到她终于松开我的手。
「好吧……也是，姊姊太盯着你了，你反而觉得烦吧？抱歉哪，因为姊姊答应过妈妈了，一定要代替她好好照顾你，忘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我看大姊显得怅然若失，但很快又恢复笑容。
「等你十岁生日那天，姊姊再带你去游乐园玩，好好帮你庆祝一下。」
我感到自己唇角慢慢扯起，带着重量地。「好的，谢谢姊姊。」
黎日晶背景刚消失在视线那头，我就看到九岁的黎日勇从庭院里跑过来。
他似乎跑得很急，但完全没喘气，晒得黝黑的健康肌肤上淌着些微薄汗。同样是将满十岁，日勇的身体却明显比日阳高了两个头，四肢修长，小小年纪就有肱二头肌。
日勇的裤袋里似乎揣着什么，但他在跑动状态中，我一时看不清。
「抱歉！我找到我的防晒乳了，我们走吧！」
日勇还用宏亮的嗓音大喊，笑容和七月的阳光一样灿烂。
我的视线和日阳同步，在日勇的胸肌和四肢曲线上逡巡一轮，最后转向黎日雄。
「大哥，到齐了，我们走吧！」我听见自己用犹如战士上战场的语气说。
场景倏忽转换，到了夏日的海滩。黎日雄提了袋啷当作响的东西下了车，指挥司机把车开到看不见海滩的地方待命，阿蓝跟在他身后，少年阿蓝神色显得相当不安，右手紧抓着左手，唇色咬得惨白。
「日勇，你带日阳去那边玩，大哥跟你们说，那里有个石窟，据说里面曾经有海盗留下来的宝藏喔！你们去那边探险吧，大哥和阿蓝哥哥在这里玩。」
我看见阿蓝听见这句话，手又抓得更紧一些，几乎要抓出血来，身子微微颤抖。
「大哥，你跟阿蓝哥哥要玩些什么啊？」
我看日勇问黎日雄，黎日雄面对日勇，始终是满面笑容。
「这个嘛，我们会玩很有趣的游戏。等你长大了，哥哥也会跟你玩的，只是现在你还小，还不是时候。」
日勇不解地歪了下头，但黎日雄没有再多解释，回头对着发抖的阿蓝。
「走吧，阿蓝！我们过去那边，那里的水比较深。」
我看见阿蓝像是掩饰什么似的，慌忙垂下了头。「……知道了，少爷。」
场景又变了，我发觉自己置身于水中，我的右手被黎日勇拉着，他也置身于水中，相比戴着泳具，只是飘浮在水面上的我，黎日勇熟练地游着泳，巨大、漆黑的石头洞窟逐渐接近我的视线。
我身体冰冷，呼吸急促，虽然是七月天，海水的温度还是让我吃不消。但日勇拉着我的手继续往前游，还有余裕回头为我打气。
「加油，日阳！再一点点，我们就可以找到海盗的宝藏了哟！」
日勇先站上了岸。我半身还浸在水里，一手抓着石窟的洞壁，却没有余力爬上岸，只是停在水里喘息。
可恶！我发觉我的思绪，和黎日阳同步着。
虽然预想过很多次了。但即使是这么短的距离，还是让我身体吃不消，我眼前天旋地转，连石窟景色都跟着扭曲，只好先闭起眼睛。
妈妈说的没错，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个身体，已经快要不行了。
我感觉黎日勇拉着我的两手，把我硬拖上了岸。
「日阳，你还好吗？抱歉，让你陪我一起游过来这里。」
日勇一如往常地笑着，我看着他的笑容，告诉自己，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子就好了。我也能够像他一样，自信而勇敢地活在阳光下。
我站上石窟的地板，我感受到妈妈的气息，但洞窟里没有妈妈的身影，料想是用幻术隐藏起来。
妈妈跟我说过，她不能随便在人世现身，因为在找她的人，有一面能够窥探人隐私的镜子，如果她太常出现，就会被发现，被那个人抓回去。
「看起来就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洞窟，不过这地方这么多游客，如果有宝藏的话，早就被搬光光了吧，日雄哥老是当我们是小孩子，还以为我们这么好骗呢，对吧？」
日勇对我笑着说，我不置可否。妈妈说黎日雄很危险，要我不要随便接近他，但日勇对大哥似乎没这样的戒心。
「嗯，看来没有宝藏呢。」我心里紧张，手心全是汗水。
虽然和妈妈沙盘推演过很多次了，但实际上要下手，我还是忍不住浑身战栗。
除了害怕，还有兴奋。
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这一切了，终于可以不用再吃药了。
妈妈说不会让日勇太痛苦，也不会让他受伤，因为日勇的身体是我要用的。
我乘着日勇在洞窟里探勘，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小袋子。里头装的是电击器，我从日雄哥哥的房间里找到的，日雄哥总是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曾经炫耀给我看过，说是这东西，连阿蓝哥这样的人也能够轻易撂倒。
我开了电击器，慢慢接近日勇的身后，对准他的腰身，咬住了牙关。
「你……一直很讨厌我，对吧？」
但我还没有出手，就听见日勇这么说。
我还来不及反应，感觉有个大力从我胸口袭来，紧接着右手微微一痛，像是被什么划伤了。
我感到惊吓，不自觉退了两步，手上的电击器掉到地上，被日勇用脚扫了开来。
我才发现原来日勇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个像是鱼叉的东西，我知道他是小学里的泳队，泳队的学生常常去附近渔村，替渔民们做活动，那个鱼叉是渔民送给他、专做给小朋友使用的。
我的手很痛，还流了血，我还是第一次受这种伤，吓得动弹不得。日勇轻而易举地压制住我，两腿跨骑在我身上。
「你想对我干嘛？这是日雄哥的东西吧？你从在车上就一直很紧张，我就想说你应该要做点什么，好险我早就有准备。」
日勇高举着鱼叉，抵在我脖子旁边，我怕得一动也不敢动，心里想喊妈妈来救我，但又怕日勇发现了会提高警觉，只好僵在那里。
「我没有讨厌你……」
我微弱地说着，但日勇「嗤」了一声。
「你只是想要讨好我吧？因为你都关在家里，没人肯跟你玩，你哥你姊也都不理你。但其实你从没接受过我，你们家的人都是，每个人都觉得我来路不明，你根本看不起我妈妈，也看不起我，对吧，小少爷？」
日勇像想到什么似的，又笑了声。
「可惜呢，明明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却活不长了。我都听我妈说了喔，医生说你再活也没有几年了，到时候你的一切，全部都会变成我的，变成你最看不起的我的东西，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的胸口涌出怒火，我挣扎了两下，但日勇的力气实在太大，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挣脱日勇的压制。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我就这么弱呢？
我诅咒着自己的无力，听见日勇又说：「我警告你，不准把我伤你的事跟任何人说，要说是自己割伤的，否则我就把你偷他东西的事情说出去，看他怎么治你……」
我捏住胸口，开始咳嗽，做出胸口很痛的样子。其实我也不是全装的，刚才这番折腾，让我的心跳快到不像是自己的，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日勇果然开始紧张，他松开拿鱼叉的手，凑到我身边来。
「喂，你还好吧？日阳？喂，你可别死啊！」
日勇伸手碰我的肩，我趁这个机会翻过身，去摸掉在地上的电击器，打开开关，来不及多想就往日勇的颈窝刺去。
「啊！」
日勇惨叫了一声，空气中传来烧焦般的臭味。
我惊得呆了，我不知道这东西的效果，但日勇摀住脖子，皮肤上有像被烫伤一样的痕迹，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我知道不该错失这个机会，我拿着电击器又凑近他一次，这回电在他的背脊上。
但这回日勇怒吼了一声，忍着疼痛，伸手往后一挥。我双手抖着不停，根本抓不稳电击器，电击器便落到地上。
我没想到日勇的身体竟然这样勇健，两次电击还没能让他晕过去。我还在发呆，日勇已经反过身来抓住了我，他的两手扣住我脖子，脸上全是忿怒，像只张牙舞爪的狮子。
我还来不及反应，海的气息便窜入我鼻腔。
日勇把我压进了海水里，我上身还在石洞上，头却被日勇死死压在水下。
海水从我的鼻孔、从我张大的嘴巴、眼睛、耳朵，不断流淌进来，我无法呼吸，缺氧的痛苦让我鼻涕眼泪齐流。
「去死！去死！你去死！」我听见日勇在我头上叫着，像只受伤的野兽。
我好痛苦，我想叫妈妈，但已经叫不出声来。有次我心脏病发作，倒在家里，被救护车送去医院，救护车行进过程中，我就感觉像这样呼吸困难。
我张大了口，却吸不到任何空气，感觉全世界都放弃了我，都不再属于我。
气力一点一滴抽离我的身体，直到我的意识也完全抽离为止。
我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我知道我死了。
死在黎日勇手里。
「王爷！王爷……！」
我听见孟婆唤我的声音，我惊醒过来，发现日勇的幻影已经离开了我，往游乐园的摩天轮顶嘻嘻哈哈窜去。而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摩天轮的正下方，我泪流满面，仰头看着相偕离去的日勇和日阳。
「怎么……了吗？」
我拭干眼下的泪水，那并不是我的泪，是日阳的，是他留存在身体里的情感。
我发觉孟婆始终紧抱着我，我却到现在才有感觉。
「你突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吓死我了。」
孟婆的嗓音微微发颤，眼眶发红，他的手一直紧捏着我的手，犹如幼时与任性远游的我重逢时。
我回过头，有着黎日勇肉身的日阳还在后面看着我。刚刚那些属于日阳的死亡体验，我体感时间虽长，实际上只有一瞬间。
但那种被压入海中，吸不到空气、也无法求救的绝望感，即使只有一剎那，还是让我心有余悸。
「你妈妈……我是说陈诗雨，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日勇杀死吗？」
我喘息着问，黎日阳怔了下，似乎意外我会知道这些事，但他也没多加追究，只是耸了耸肩。
「嗯，这是妈妈的策略，本来我们就必须在差不多时间死亡，才有办法更换肉身。妈妈本来是想让我淹死日勇后，再让我自杀，她不能随便动手杀人，特别是我，因为如果在我身上留下他杀的痕迹，一定会被调查。」
「但日勇既然动手淹死我，那就正好。虽然我不知道妈妈后来做了些什么，但我再醒来时，我已经得到日勇的身体，而且没受什么伤，我留下了自己的尸体，悄悄游上了岸，才知道原来日雄哥哥已经报警了。」
日阳唇角微扬。
「我赶在警察来之前去见了日雄哥，告诉他我没事，他那时候的表情有多么惊恐，你真应该看看。」
我总算明白，黎日雄选择隐瞒日勇存在的理由是什么了。因为他也无法解释。
我想他在日阳、日勇双双死亡，而日勇尚未复活前，就发现两个孩子失踪的事。
那之后就像阿蓝证言的一样，黎日雄再怎么荒唐，也知道事态严重，亲自游泳去洞窟里找人，找到的却是两个孩子并排躺着、冰冷而无呼吸的尸体。
即使是黎日雄，看到这种诡异的情景，应该也吓到六神无主，所以他当下就报了警，可能也出于害怕，不敢和尸体待在一起，便先行回到海滩旁。
而没想到原本以为已经死透的人，竟又活生生地回来寻他，这让黎日雄完全无法理解。
在恐惧和不知所措下，黎日雄只能选择隐瞒黎日勇的存在，向所有人编了个只有日阳跟他去海边、不慎淹死的弥天大谎。
其实就算黎日雄照实说，可能警察反而会当他是疯子。做为现场最年长的人，日勇只要说「我并没有去洞窟」之类的，黎日雄还会被怀疑哪里有鬼。
虽然只要黎日雄事后细想，可能会发现某些端倪、发现自己被日阳利用了，进而有其他作为。
但黎日雄还来不及这么做，就被日阳设计，发生黎日翔监禁PLAY事件，促使黎日雄逃离了黎家。
就像日阳说的，如果黎日雄不自作主张回来，这个秘密可能直到黎日阳老死，都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但黎日雄回来了。从那一刻起，潘多拉的宝盒就已经被打开，一切已注定无法挽回。
我也大概猜到，黎日雄在临死之际向黎日晶说了什么了。他多半是说：『我当初明明看到两个人都死了，我很确定。怎么会只有黎日勇复活？』之类的。
黎日晶的脑子比黎日雄好使，听见黎日雄这么说，她直觉这人掌握了与日阳有关的重大秘密，加上她本来恨黎日雄，于是还是下手杀死了他。
依孟婆的猜测，黎日晶很可能在获取这项情报后，亲自向黎日阳确认这件事。
而有了黎日雄的证言，日阳再也难以隐瞒，他把这个匪夷所思的真相告诉黎日晶，并要求大姊成为他的盟友。
黎日晶好不容易盼到心爱的弟弟死而复生，当然不可能拒绝。却没想到日阳从头到尾没信任过黎日晶，只是在等待时机，把大姊也推上绝路。
我也明白了，陈诗雨为何会急着在日阳十岁前实行这个计划。因为过了十岁，所有数据会自动PASS到地府来，那便绝对瞒不过我。
我想陈诗雨应该是在确认黎日勇过世后，就带着日阳的亡灵，来到地府的转轮台，让日阳即刻转生到日勇身上。如此一来日勇的亡魂会因为来不及脱离肉/体，被禁锢在自己体内，就像黎日雄与孟婆的关系一样。
我想起转轮台旁那一眼。
那女人深知转轮台的一切，五百年来，她目送无数亡魂饮下孟婆汤、从那里投胎转世。偷偷带个小孩的亡灵去转轮台，对她而言根本轻而易举。
我不知道她一百多年来，究竟轮落到了哪里、轮回转世了几次。
我甚至不清楚，究竟这一切是陈诗雨的执念使然，还是她的意志贯彻，或是两个母亲互相影响、相濡以沫，最后也分不清是谁的决定。
我只知道，我必须让这一切终结。
为了陈诗雨、为了黎日阳、为了那个女人、为了我。
也为了孟婆。
「你打算杀了我们吗，日阳？」
我听见孟婆说着。我发觉幻境开始有了变化，原本播放着童谣的喇叭逐渐走音、变调，声音变得嘈杂刺耳，带着某种尖锐的恶意。
于此同时眼前游乐园的设施也变了，旋转木马从粉红色变为鲜红，像是染上了鲜血一般。咖啡杯在转盘上爆开，碎片散碎在空气里。
而那个七彩摩天轮，竟开始快速旋转，转速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几个车厢被甩出轨道，撞在滑水道上摔个粉碎。我不禁庆幸刚才没有一时脑冲拉着孟婆去坐来玩。
以我对幻术的理解，幻术的表征取决于施术者的心境。幻境如果混乱的话，代表主控者的心里也是风中凌乱。
我拉着孟婆退了一步，寻思该如何先让孟婆脱身。他是凡胎肉身，又失去记忆，不适合碰触这些事。
更何况他假还没放完，做为他的老板，我有义务维护员工的休假权。
「杀了大哥？这太麻烦了。人世间规矩实在太多，死了一个人，就有很多人会大惊小怪，调查东调查西，这我已经受够了。」
日阳仍旧靠在旋转木马上不动，他身后的木马已全染上鲜红色，黑色的、宛如藤蔓一般的电灯缆线自下而上，攀满了日阳周身的地上、墙上、灯上，这场景堪比我在地府追的恐怖片，有过之而无不及。
「刚好我对日勇的身分已经腻了，这身体虽然健康，但却不怎么有尊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不是只有吃饱睡好就能够满足。」
黎日阳的五指抓紧、又松开，他看着自己的肉/体，露出微笑。
「还是大哥最理想，大哥的身体这么壮、长得也帅，脑袋也不笨，而且大哥以后会继承这个家吧？我最喜欢大哥了，我是真心这么说的。如果能成为大哥本人，不是更棒吗？」
日阳用当初孟婆和他初次见面时、天真烂漫的语调说着。我背脊发凉，听见孟婆在旁边问。
「那黎日勇原本的肉身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妈妈她，已经受够躲躲藏藏的生活了。现在大姊已经不行了，爸爸也差不多了，这家需要一个靠得住的人。虽然不是原本的身体，但妈妈只要能和我在一起，没什么不能克服的事情。」黎日阳表情认真地说着。
我忍不住凝起眉头。
「你以为做这种事情，地府会放过你们吗？你把我当成空气是吧？」
「但我活了十多年，你们都没有发现这件事。当初东岳神庙的庙公还说，人的生死由阎王决定，凡人不能违逆天意，但事实证明天意根本就不算什么，只要努力，人还是可以照自己意思活下去，不是吗？」
我顿时语塞。虽然陈诗雨是利用天庭保护未成年亡魂的漏洞，事实上之前因为漏洞实在太多，天庭已经数次调降免除前往地府投胎的亡魂年龄线。有些亡魂十二、三岁了，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地府还因此设置了托育中心。
但地府这样被小瞧，我也有点不爽。我用手触了胸前的法器，把令剑化回短刀，拿在手里。
孟婆看了剑拔弩张的我一眼，没有出声。
「你用别人的肉身活在世界上，成天心惊胆跳，还不惜杀人，不觉得可笑吗？」
我一边冷冷地说，一边观察黎日阳的动作。
我数百年没跟人动武，之前乌判说要跟我过招，我也因为偷懒翘掉。连说好每天慢跑半小时，都因为跟追剧时间冲到省了，现在真有点后悔。
「你和大哥，不也是这么做吗，阎罗王？只许你们自己违规，却要我们凡人照着你们订的规矩做，难道就不可笑？」
我绕着旋转木马走了两步，但黎日阳完全不动如山。
「黎日雄是自食恶果，他的阳寿本就该尽了，我只是借肉身一用。这和你们为了侵夺他人肉身，杀害无辜的黎日勇完全不同。」
我深吸口气。「这些罪行，来日到了阴曹地府，都会由判官与你从头算起，你再不趁早醒悟，到时忏悔也就迟了。」
我讲的是肺腑之言，我很少这样规劝凡人。但黎日勇却忽然笑了笑。
「地府真的会发现吗……？」
黎日勇背后的木马，血色变得更深，染上污秽的黑色。有些甚至沾染上他的手脚，他与幻境的背景，几近融成一体。
「什么？」
「地府要发现这件事，也得有人让他们调查。」
黎日阳忽然直起了身，他双手摊开，任由从地面掘起的电缆线缠住他的手、他的身、他的腰，但黎日阳却没有要挣脱的意思，反而像是回到母亲怀抱的孩子一样，微闭着眼感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