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潭清泉也结了冰，那人压了一头白雪坐在冰面旁，显得无力娇柔，忽然回眸，看到梁子涵。
“……”她看了许久，也叫不出他的名字。
缓缓闭上眼睛，恨不得死在这大雪里。
“桃桃……”梁子涵瞪大了眼睛，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我做了个梦，梦醒之后……”过了许久年桃桃才回答，声音很是轻柔如梦如幻，“什么都忘记了。”
再往前几步，显然看到年桃桃流了一滴眼泪，却不眼红，脸上也并不悲伤。
“唤我回来做甚，我修为尽毁，空有一具神体，早就……”年桃桃不敢看他，生怕多看一秒钟就会觉得愧疚。
“桃桃……”梁子涵上前握住她的手，炽热的温度与年桃桃的心形成鲜明对比，“跟我回去吧。”
年没有拒绝梁子涵的理由，如今不还是任由他摆布，年桃桃此生最忌讳的就是听天由人，左右自己。
寒秋宫里，又陆陆续续热闹起来，阿紫也见旧主，请求能回到寒秋宫里当差。
“为何要那么做？”
此时宫内只有他们二人，年桃桃听着梁子涵对自己诉衷肠，她连回答都极其敷衍。
“忘记了。”年桃桃轻轻笑着，温柔地看着梁子涵。
他像极了一只委屈的小猫，按耐住自己万般思念去面对年桃桃。
“这么久不见，你长大了不少啊。”年桃桃刚刚回来，发丝散乱，衣裳单薄，她倒是不在乎，她本来就是个不惜命的。“颇有帝王风范。”
“我可不想做什么帝王……”梁子涵还是一副委屈的模样，即便身穿华服，在年桃桃面前却显得那样乖巧。
“不做君王？那你想做什么。”
“我。”梁子涵跪坐在她面前，死死盯着年桃桃的眼睛，却看不出她的心意，“我好想你，我想娶你，想做桃桃的枕边人。”
这话是他憋在心里万年了的话，他不希望年桃桃再从自己的眼下溜走了。
他心想着，年桃桃怎么会拒绝呢，明明也同样对他有了别的心思，有什么理由能拒绝他呢。
良久，年桃桃都没有答复，也不看梁子涵的眼睛，对着别处发呆，无视了他的话。
但她也并不惊讶，反而是在意料之中。
没有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梁子涵紧握拳头按耐住心里的失望。
然后强行捏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你说啊，”
他看到了不同于之前的年桃桃杀戮任性娇纵的眼神，而是一副请求，请求他放了自己的，像个败者一样的眼神。
“我答应你，但是。”
“其他事，日后再说……”他摇摇头，不想听年桃桃的说辞，爱恨哪来那么多理由。
“我刚刚回来，神力要几日才能恢复，”年桃桃推开他，叹着气，“那就让我看看，这七界在你脚下如何了。”
“桃桃怎么一回来就要检查我的‘功课’啊”梁子涵一脸宠溺，好像在看自己的掌中之物一样。
“哪有，唉，我许久没见潇鸿了，正好也去玄界看看他。”
“看我还不够吗，还有看别的男人。”
“你真是，变得太不一样了。”年桃桃又换了个姿势，故意挑逗他说，“那我曾经还与潇鸿在同一个汤池里泡过澡，还在许子弦面前衣不蔽体过呢……”
年桃桃觉得他这副样子真好玩，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吗，那我是不是太收敛了些……”梁子涵欲起身。
年桃桃下意识料到他要做什么，也赶紧起身往门外走去。
“不与你说了我出去一趟……”年桃桃随便丢下一句话。
“这就要走了，”梁子涵从背后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脖颈里，感受着她的温度。“我可是……等了上万年。”
说什么这次都不会松开了，
“桃桃。”门忽然被推开了。
潇鸿见到此景，马上捂住眼睛。
“哎呀呀，光天化日之下……非礼勿视。”
梁子涵只好作罢，松开了年桃桃。
“你怎么来了，我还想着去寻你呢。”
“得亏我来了，不然你就要被他一直绊着了。”潇鸿笑而不语，或许看到梁子涵终成眷属的模样也替他高兴。
“还有一事，良廷不是岁凡旅者如轮回了吗，禾妙七可是查到，此事整个鲛人族都有嫌疑呢。”
“又出什么事了。”年桃桃眨眨眼睛看着潇鸿，却被梁子涵拉到一旁。“良廷？是我认识的那个良廷？”
“此事交给我就可以了。”梁子涵安慰她，“禾妙七说什么了。”
“就是说凭他一个人做不出这种事，他父亲的势力比他的胜算更大。”
“这样啊，我既然都处置了他的儿子，他对我也断不会全心全意的忠心……”梁子涵想了想“禾妙七是怎么想的。”
“她是说狐族就挺好的，也是辅佐桃桃最久的一方……”
“我知道了，那就连良廷的父亲也一同废了吧，让钧心为首。”梁子涵十分草率了结，他此时只想与年桃桃独处。
“潇鸿！我许久没去玄界了，不止是玄界，这万年来凡间的变化也很大吧。”年桃桃对潇鸿使眼色示意他带自己走。
潇鸿明白她的意思，可终究还是害怕梁子涵，他只是笑了笑。
“倒也可以，仙界那建了三生池，你若是想去玩玩，带着子涵一同去啊。”他叹了口气，有些严肃地说，“莫要再因小孩子脾气错过这金玉良缘。”
潇鸿清楚年桃桃是无爱主义者，但他不相信年桃桃真的会这样狠心丢下梁子涵。
“好，”年桃桃拉了拉他的袖子，反手被他握住，“走啊。”
潇鸿也笑着看了眼梁子涵，不明其意。
仙界也有和凡界一样的习俗吗，为何今日，也有三千明灯照海天。
那三生池旁赫然有人跪在那，不断磕头。
瞧着倒是可怜，只见那白玉阶逐渐染上了鲜红，那人却迟迟不离去。
“……只求来生能与仙君共白头，我以七成修为为祭，与他辗转三世。”
“好可怜的苦情人。”年桃桃在老远感叹道，转身去往另一个方向，“不想去你父亲植的那片桃林看看么？……它们不会枯了吧。”
“桃花如盛世绽放，不曾枯竭。”梁子涵低头看她，看那个娇小的背影，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无法想像她残暴杀戮的样子。
“桃桃。”走了许久，梁子涵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她一回头，见梁子涵走在后头，她停下来。
虽然不太真切，但他确确实实感受到年桃桃亲了自己，轻柔温热的触觉，真是让人意犹未尽。
“别发呆了，走啊。”她的脸慢慢移开，每一帧都让梁子涵想好好保护起来。
那片桃林正如他虽说，万年盛开，从未凋零。
“当年父亲还给我与许子弦定过亲，”她自嘲道，“说来也真是好笑，那是我第一次穿华服出席，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金贵的很，养在深闺无人知晓。”
“他们会回来吗。”
“谁？父亲吗，不知道，大概近万年都不会了，”年桃桃靠在他身边，“月神一族都有一种。能力，那就是可以将自己的神力不需理由的传给别人，别的神仙互相转移，可是麻烦的很，我们就只需一个小阵法就行了，我是害怕，害怕哥哥或是谁将别人的神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那我就难办了，所以……”
“所以你就全部杀掉了。”
年桃桃点点头，她不想对梁子涵有所隐瞒，仅仅利用他对自己的爱，也能保证他不会出卖自己。
“桃桃。”
“嗯。”她轻轻回应，慢慢闭上眼睛。
“我好爱你，你能不能也说一句……”梁子涵盯着她微垂的睫毛，许久都没有回应。
“日后再说吧，有的是时间。”她嘴上这么说，却抱着梁子涵更紧了。
真是嘴硬。
可是梁子涵只会记得她的好，
“等我这么久，会不会厌倦。”年桃桃摸着他的手腕，上面的红绳已经没了，想必他也已知晓自己放了青丝的事了。
“我欲等你，何惧万千个春。”
年桃桃突然觉得很是愧疚，有些心疼，却一声不吭。
三日后，年桃桃去了一趟昆仑，见到了禾妙七，那几人中，变化最大的就是她了吧。
只见她身着戎装，高傲地抬头，见到自己也需低几分眉，如今再见，这么觉得她越发像个俊俏的美男子了。
“怎的变化这么大，变得我都要陌生了。”年桃桃也没料到能在这碰到禾妙七。
“真是……”禾妙七呆看她好一会都没移开眼，说不出来的喜悦和激动，到最后只化成一句，“恭迎月神，臣只为月神征战。”
“梁子涵和我说过你呀，一意孤行，不过确实替他避了许多弯路……你今日来昆仑是为何事。”
“神界近日有异像，司命不放心，叫我这几日多去神界看看，免得出事。”
“司命啊，他又算到什么了。”
“说是有大神仙要回来，”她怕年桃桃误会，摇摇头说，“除了月神您，还有一位。”
“那可真是……”年桃桃停顿一会，“且看来者何人，若是我的仇人，那定免不了一场恶战。”
“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禾妙七，不必为我着想，我早就厌倦了长生，只要你能在无人之巅护好自己，一直陪着我就好了。”年桃桃聊着聊着，走进了殿。
殿内只有一人，一个陌生面孔。
“这是何人。”
“原先的莲宗长老惹怒了梁子涵，然后就换了一个，这位就是新的莲长老，原先是一个封了神的花妖。”
年桃桃点点头，迟迟不见那人行礼，等到的第一句话却是。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那人看到年桃桃手上的红绳，“十分眼熟。”
“何时。”
“莲长老，这位是月神，刚刚回来。”禾妙七连忙解释，“之前有个桃芜的小孩，也戴有一个和你一样的红绳，怕是他误会了。”
“原来如此。”年桃桃点点头，“桃芜？是何人。”
“是我的亲妹，失散多年……没想到。”
年桃桃听的稀里糊涂的。
“桃桃别误会，桃芜只是你做的一个梦，醒了，那人也就没了，只是一缕元神而已。”
听她这样说年桃桃才明白，原来只是一缕自己的元神啊。
“小芜竟然只是大人的一缕元神吗……”那人黯然神伤，“没想到那日与她一别，就是永别。”
“世事无常，往后永生的时日还长着呢。”年桃桃这样回应他。
“永生的意义是什么。”
“为了追寻更好的文明，人往高处看，凡间千变万化都是由神族建造的，生命不息轮回不止，若一个人看不到高处，自然领会不了。”年桃桃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丢下一番话转身离去。
禾妙七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也急忙跟着年桃桃走了。
“你说，那回来的大神仙在何处？”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年桃桃有些不敢置信，又问了她一遍。
“就在神殿。”禾妙七也加快脚步，她已经料到年桃桃的神力并未完全恢复，生怕她又出什么事来，“与你一样的气息。”
“哼，来者是我的父兄？真是没料到啊，这么快。”年桃桃冷哼一声，“换作这次清醒的时候，我也照样选择杀了那些人。”
“不知，只是……”禾妙七话还没说完，年桃桃就闯入了神殿。
神殿如水的地面上赫然有个法阵，中间有一束极其强烈的光芒。
这速度简直比年桃桃想的要快的多。
“……父亲。”年桃桃喊了一声，其间的人，赫然是她的父亲和年寻，而这阵法，她大概也能料到为什么他和能回来的这么快，为什么弟弟没有回来，为什么年寻身上感受不到一点神力。
那人回头，一股令人胆寒的神力由然而生。
“看到你如此强大，我不禁觉得我是个能培养人才的好父亲啊。”那人看上去并不年长，也是位年纪轻轻就有了神籍的大神仙。
毫无胜算，年桃桃心底吊着一块石头，这怎么算，怎么赢，他又会做什么。
“过去的家仇，都让它过了吧，如今我重回神界，神族必将被月神一氏带领向前……”他说到一半，光明渐渐变暗时，年桃桃才看清，旁边还站着许子弦……原来是他搞的鬼。
“我们各退一步，我可以不追究你之前的杀戮，但你，要如约嫁给许子弦为人妇。”
“我年桃桃宁死不为人妇。”虽然毫无胜算，底气却十分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让她说的这话。
“那就休怪我狠心，从此我月神一族再无年桃桃一女……”那人说着就发起了进攻。
几个回合下来，年桃桃并没有占上风，一直靠着自己的恢复速度硬抗着。
虽然恢复的极快，可是疼痛还是难以避免的，许子弦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真是难以想象年桃桃的执着和毅力。
“何人在神殿放肆。”门外，潇鸿与梁子涵也匆匆赶来。
梁子涵不认得那张陌生的脸，但潇鸿认得，年桃桃的父亲是自己父亲的老朋友是当年只手遮天独揽专权的月族首领。
“那是年桃桃的父亲。”潇鸿也惊了一跳，但是看到某个角落的许子弦，大概也知晓了前因后果。“当年的神主无用，都是月族独揽专权，他就是月族为首的那位神君。”
那人死死摁着年桃桃的脖子，万千招式晃的旁人都睁不开眼，梁子涵想都没想就要冲过去，却被潇鸿料到，及时拉住了他。
“毫无胜算的。”他冷冷地说，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死寂过。
“为什么要拦着我。”他红了眼，有些生气地问他，然后不顾一切地推开潇鸿就往那一片神光中冲去。
一刹那，仅是几秒钟的时间，年桃桃就败下阵来，一身的伤，染红了地面，不曾见到有半分恢复时，众人就已知晓，要结束了。
年桃桃到最后也不想看向殿外，于她而言，眼前只有一片鲜红和顶上落下的神际光辉。
那双眼睛，好像在说。
「马上就要退出神坛了，我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桃桃……”梁子涵冲上前毫不犹豫与那人交战，也没听清身后的潇鸿说了声抱歉。
他可不想再与她阴阳两隔，和她的一切都不能这样结束，他太在乎了。
就算是毫无胜算也要一同入那苦命的轮回。
相识万年，一瞬白发。
许子弦也十分惊讶，他大概明白当年年桃桃的神力为何能涨的那样快了，不是因为夜封尘在帮她，而是情劫已破。
等到禾妙七再赶到时，殿内只有梁子涵和潇鸿活着，年桃桃则在一白发男子的怀中。
她能感受到，那人的神力至高至纯，也只有他能屠杀神殿里的所有人。
只是禾妙七怎么都没想到，年桃桃的□□已经无法自行修复了。
只剩下星星点点，在梁子涵怀里慢慢消逝，一切虚无缥缈的元神也尽数消散，这下可就不是几万年能等回来的事了。
只有一个洁如月的红绳在他手中，上面赫然滴落梁子涵的眼泪。
忽然梁子涵想起仙界的三生石，转头对禾妙七说。
“我以神主的身份昭告天下，此位让给潇鸿……”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禾妙七打断了。
“那你去哪！”
“三生池……入轮回。”他随口回道，神殿里的光这样清澈耀眼，照在他好看的面容上，多希望，年桃桃就站在自己面前，叫自己乖徒。
三生池可是个既大又漂亮的池子，可也吞没了无数的苦情人，他们来生会在凡间相聚，相爱就不好说了，可哪怕是再看她一眼，再多说几句话他也愿意。
“我以全部神力供奉三生池，愿与年桃桃缠绵三千世用永不回到神族，尝遍世间疾苦又如何……”
那几日，三生池都没有人来往，因为有一位大神仙的神力令人胆寒，手上紧握着一条红绳，额头磕在那白玉阶上，他却像麻木了一般，鲜血流尽，依然毫不犹豫地跳入那池子。
潇鸿自知拦不住他，于是整日去司命那看这两人在凡间是否如愿过上了圆满的日子。
禾妙七也是如此，她直勾勾地盯着那水镜，皱着眉，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
「第一世，二人擦身而过，毫无牵连……」
「第二世，一个是凯旋归来的将军，另一个则是丢着荷包的普通女子，亦无牵连……」
「第三世，一个为权贵，一个为倡女，歌颂了半江的长情，却不曾与他有几面之缘……」
「第四世，一个为国捐躯，一个学医救世，独守白头……」
「第五世，二人在同一条街遇到数十次，却因世俗，不曾有交情……」
「……」
“别看了。”禾妙七有些生气，却更为难过和遗憾“这就是桃桃要的三千世爱恨情缠……真是好笑。”
许久，禾妙七也没说话。
“那就用我的神力作为交换，我愿入轮回三千次，换桃桃与梁子涵一世圆满。”禾妙七打定了主意要去陪她，不论能不能相遇。
“你也是疯了……”潇鸿并未拦她，任凭她也去向三生池祈愿，纵身一跃，留在白玉阶上的只有她的鲜血。
为何他们能这样放得下，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