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会死,但要是瞒的话……

  他想起上次,那个女人硬生生带走那个叫“强哥”的男人,还改了他的身份资料——当时他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别的不要紧,关键是,那个女人动的,就是“蔽日菩萨”亲自写的劳力管理系统,号称“宇宙级的安防水准”——作为一个底层的小领班,对你上级的上级的上级的上级说:“老板,您引以为傲的安防杰作,被一个不知名的路人黑了。”光想想,就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但那件事却被蔽日菩萨发现了。

  那天,就在花舌以为小事一桩,自己如“管理守则”里所要求的,手动启动那套候补的管理系统,就能平平安安蒙混过关时,蔽日菩萨当即绕过三级管理,直接找到了他和亲历“强哥”消失的三个人,要求他们上门汇报。

  那是花舌第一次见到“蔽日菩萨”本尊。

  也是第一次进蔽日菩萨在永生大陆上的住处。住宅外围奇花异树遮天蔽日,核心建筑群富丽堂皇;召见他们的小房间却空空荡荡,四壁雪白,连地板都是白的。

  当时花舌稍稍感到些许畏惧,还没想过这种色彩于他而言有什么意义。

  蔽日菩萨本人真的像个僧人一般,光着脑袋,外表斯文。跟僧人的区别是,他穿着件黑底红边的长袍,站在小屋正后方,细看起来,更像个即将出场的拳击手。

  “货运公司有头‘驴’,被人当街带走,”蔽日菩萨眉眼柔顺,声音幽幽道,“资料也被篡改了。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他细长眼缝里的光,犀利地直刺花舌。

  花舌不敢再瞒,连忙点头说:“知道、知道!刚刚他们跟我汇报的,补救动作也做了!”

  蔽日菩萨一顿,朝他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噢,知道?那为什么没有向我禀报?”

  花舌低头缩脖子,咽下一口唾沫,抱歉解释道:“主要是……这种小事,不值得您烦心,所以我……”

  他话没说完,蔽日菩萨便转身,慢慢踱到跟着花舌前来的那三个小弟面前,问他们:“遇事第一时间上报——你们知道这条规矩吗?”

  三个小弟纷纷看了看他们被抢断话头晾在一边的花舌老大,不明所以赶紧点头,说:“知道!”“花老大教过我们!”“嗯!”

  蔽日菩萨定定地看着他们,忽然歪嘴一笑:“是吗?你们老大教过你们?可他现在自己忘了……”

  他说着,让开到一边,对三人道:“现在你们来反哺,让你们老大重新学会。”

  花舌一怔,三个小弟都呆了。回过神来连忙替花舌说好话。

  蔽日菩萨笑盈盈,却冷眼看着他们:“很好,你们不肯听从我的命令,那我只好亲自来教导我的手下。”

  说时迟那时快,他凭空倏地取出一根棒球棍,当空一抡,“嘭!”地一声,砸到花舌腹部。

  花舌似乎是先听到了身体深处传进大脑的“咔嚓”声,一口浓重的酸性液体夹着血腥急涌过喉头,然后才感受到腹部像着了火似的痛。

  他试图憋住呕吐,身子像虾一样抽弯。

  紧接着,耳边听到一声不祥的“倏!”,棍棒破风,又一声“啪!!!”,这一次,是抽打在他的耳朵上。

  “嗡——”耳鸣铺天盖地。

  花舌还没从前一记的突然袭击里回过神,新一口咸腥的液体就夹着碎骨,充溢了他的口腔,堵回了前一口差点迸出的胃酸。

  他胆怯,本能咽下这波四面涌来的东西,当中夹杂的几颗牙齿划过喉咙。

  他头晕脑胀,觉得自己左脸碎得像化了一般。随即,第三记打击,“嘭!!!”地抡到他的后背。

  他双膝着地瘫倒,之后就不太记得清了。

  好像全身都在受到暴击,每块肌肉都被击成了浆液,每根骨头都碎裂成粉末。

  蔽日菩萨似乎对他的数据做了手脚,导致花舌严重受伤,却始终不曾昏迷。

  他亲眼看到自己从不敢反抗,直接变成无法反抗,到没有力气做哪怕一点点抵御伤害的举动;

  亲眼看到殷红的血溅上四面雪白的墙,雪白的地板,再被他像破布一般被人乱捶的身体,抹擦得到处都是。

  他那三个小弟身上溅满了他的血,围观蔽日菩萨亲手“教训”,都吓傻了。

  他们脸色煞白,眼神空洞,却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敢动,就那样看着他们跨几级的上司,疯了一般把他们的顶头上司从一个人,一下、一下地在他们面前擂成一摊烂泥。

  不知过了多久,雪白地板上深红粘稠的东西不仅止液体,更夹杂了难以名状的碎块。

  花舌的脸上浮现死气,蔽日菩萨才喘着气停手。

  他把那根滴着血的木棍“咣”地丢到地上,声气平静,却带着被压抑的亢奋,微颤着说:“遇事不上报,擅作主张,就是‘不忠诚’。今天先给你一个教训,下次就没这么轻松了。记住了吗?”

  花舌当时感到自己浑身筋脉俱断,他想恨,然而,他的勇气却早就在这么个变态面前荡然无存。

  他只想求生。

  没想到,听蔽日菩萨的意思,似乎是不但会让他继续活着,而且也没有要剥夺他的身份和相应权利的意思。

  一瞬间,他竟然感动得想哭。

  蔽日菩萨说“记住了就眨眼”,他眨眼的时候,滚烫的泪水合着血液,从眼角滑出。

  之后,三个小弟遵从蔽日菩萨的命令,把破布娃娃似的他运回他的住所,第二天才施展法术一般,远程让他恢复了数据。

  花舌后知后觉。却认为这一顿打,他大概下辈子都不会忘记。

  比如此刻,不过稍微想了想“蔽日菩萨”四个字,他就胃痛。再一想到货物又被那个女人救走,他立刻全身痉挛,头晕想吐。

  幸亏他就在床上。

  花舌撑着身体,一手抓紧床单,努力平息自己的同时,多一秒都不敢耽误。立刻把这件事组织成文字,连同手下追加的一段视频,发到了蔽日菩萨的对话框里。

  视频里,那个衣服头发都又脏又乱的老女人以游魂姿态东奔西跑,最后冲进海滨那家挂着“飞飞梦想Club”店招的咖啡屋里,再没出来。

  蔽日菩萨没有动静,花舌觉得自己头上似乎又悬起了那根棒球棍。

  他屏住呼吸,让自己不要颤抖得太厉害,让输入助手替他在对话框里发送“这件货的脑波数据,就是在这家店里消失的——应该就是那个飞飞,替她做了‘脑波保护’”。

  发完他就身体一松,放任自己栽倒。

  该做的都做了,可“脑波保护”是蔽日菩萨的另一个雷。

  因为那个叫“飞飞”的女人,不知怎么搞的,凡是她救的人都会得到这个待遇。

  他们的脑波被掩盖,意味着再没有人能从浅白的显性源代码上得知他们在想什么;偏偏这个保护罩,蔽日菩萨解不开。

  按蔽日菩萨的说法:十年之内,你得钻到她的脑子里,才能拿到钥匙!

  而她的脑子……在她进永生大陆的第一时间,就被她遮起来了。

  所以这种事,不汇报要死,汇报了搞不好也是个死。

  花舌绝望地一遍遍回想上次的遭遇,喉咙里发出“咔咔”的苦笑——做一个下属,太难了。

  如果蔽日菩萨确实被触痛了逆鳞,找他出气的话……

  他能去求那个女人救他吗?

  花舌一个激灵,为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出了一身热汗!

  就在这时,他的联络器强势“当!”地一响,吓得本就惊魂未定的他直接从床上弹起来!

  略略收惊后,眼冒金星的他,看到是蔽日菩萨的回复。

  【想法不错,】他用语音,凉凉地笑道,【倒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

  花舌:……!!!!!

  他的脑电波被蔽日菩萨读取了!

  他吓得瞠目结舌,却紧接着收到蔽日菩萨的第二条信息:【你将功补过,先饶你不死。】

  花舌大喘一口气,什么都顾不上了,壮着胆讨好道:【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蔽日菩萨:【不。这次我要亲自出马。你管好你的嘴巴!】

  *

  不久,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年轻人出现在裴菲的咖啡屋门外。

  他简直是方婆婆的年轻男版。

  店里的客人看到他,都条件反射似的,纷纷朝裴菲望去,窃窃私语说,老板她会不会也收下这个可怜人。

  裴菲正在教湛信然怎么干餐饮业的服务工作——洛码管理系统的技术和权限都远在裴菲之上,但永生大陆的信息熵增也不是盖的。

  这一次的通盘搜索,跟裴菲上次拿到莉莉丝的账号ID搜索也不同。

  ID在全域的人口资料上滚动,洛码要找的信息,还要包括所有人的对话、通信、自言自语以及脑电波等等。

  再说,裴菲现在也不确定,她所知的“全域”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全域”——莉莉丝就没有找到过,“爱渴思塔席”也是个迷,还有个“T”权限,不是吗?

  所以,那么大的数据库,大神也需要时间等待结果。而在他交出答卷前,懒得脱马甲的湛信然,被伍强和新雪盯上了。

  “这么好的气质,你送咖啡过去,客人会很高兴!”

  他们怂恿他,并单方面宣布裴菲做他的培训师,让她教他。

  不过有一说一,湛信然对于这种事的动手能力简直像个白痴。裴菲教他单手托盘,盘子里不过两杯咖啡,他居然能把它端出一阵叮叮当当乱响的效果!

  裴菲:“……”

  合理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她没有证据。

  湛信然表情不变,眼神清澈,注视着在他的手掌托举下,两杯拉花几乎抖散了的咖啡,不忘平和问裴菲:“怎么走路?这样托着,我看不见脚下。”

  裴菲想了一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词。

  如果她敢让他把盘子托举到半空,他这帕金森症状估计会把它们抖到哪个可怜人身上。

  这时,她听到临近一声:“姐姐,请问你们招工吗?”

  沙沙的男声,甜甜地。

  裴菲回头,看清眼前这张无辜可怜的脸时,皮肤上的寒毛通通下意识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也感谢大家的留言讨论!

  我会继续努力的!(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