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菲眼睛一热。

  说实在的,她现在只想抢过男人手里烙红的铜夹,转手按到他身上,让他亲自体验体验当“焗蜗牛”的滋味。

  但这个选项不成立。

  现在让她黑了这个魔窟般的大厦也是不可能的。

  它背后的运营者,是一个势力强劲深不见底的集团。她不可能一脚就把它踹了。

  但旁边的同伴,以及眼前这个可怜的男生给了她力量。

  她轻提膝盖,果断上前,接过男人手里隔着几步都能感受到热气的取餐夹,迅速打开它的代码,按下删除。

  餐夹倏地消失,男人一愣。

  裴菲控制着胸口愤怒的火气,让自己表现得像个被服务业宠坏了的中产阶级,厉声对他说:“我不要这种磨磨唧唧的‘前菜’!我要正餐!”

  男人假装吓了一跳,他两头看看。大概除了新雪的表情,他在阿信脸上也看不到他想要的惊骇之色。

  于是他收起刚刚自己越玩越高涨的兴致,重新变得像个老管家一般,对裴菲唯唯诺诺笑道:“当然当然……那我们上楼。”

  他来拉裴菲的手,在她茫然时,阿信一把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下一秒,裴菲眼前的景色变了。

  老男人带他们瞬移到了新的楼层。

  不幸的是,地板依旧是人体地板。跟刚刚相比,裴菲看得出,这里的人们,身体更纤细,更瘦小。

  这里更不好闻,腥气已经强到有些堵喉的程度。

  他们刚站定,就听到近旁传出嗡嗡的闷震,像很多人在呐喊。

  空气更加黏腻,仿佛贴着人的皮肤在发臭、发热。裴菲觉得她的脑袋又开始飙升热血,有点浑了。

  老男人还是一副笑脸:“这就是我们DE乐园的中段,这段‘光荣之路’的平均年龄是20岁。这里也是我们‘正餐’里,最受欢迎的一餐!但我们还是不要错过一些精彩的细节——”

  他朝旁边缝着白色皮革的墙指了指。

  能进这个地方的人,确实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这个老男人才坚持用跟变态交朋友的方式,来尝试跟他们建立感情。

  但裴菲不是会为这种东西津津乐道的变态,她也不想再忍受任何变态的细枝末节了。

  她注意到男人站的地方旁边是一扇门,那种让人心里十分不爽的闷震和几乎完全被吸了音的呼喊,正是从那扇门的缝隙里传出来。

  这显然不是因为他们做不到完全隔音。

  相反,这丝丝缕缕往外冒的音浪,空气里漂浮的令人肾上腺素激增的怪味,都是来这里消费的人的诱饵罢了。

  裴菲走到男人身边,一掌拍上门,对男人道:“开门!”

  男人惊讶:“哦呀……”

  裴菲目光凌厉,几乎要尖叫:“快一点!”

  男人大概以为她是受到刺激终于要变身的女妖,不但不生气,反而表示理解地笑起来,连连欠身点头说:“好的好的!”

  他按下控件,门无声朝两边滑开。

  “哗——!!!”巨大的音浪没遮没挡,就这样劈头盖脸奔涌而来。

  男人让到一边,裴菲立刻朝里面看去。

  就像一座影厅,他们在后排的入口。门后一片黑压压的人影,不断有人欢呼吹口哨,有人振臂,还有人鬼叫。

  所有人面朝的正对面,是一个边缘离第一排观众席不到一尺远的圆形“表演台”。

  观众席黑暗,台上雪亮。

  裴菲拨开挡着她的人,摸黑往前走近几步,眼睛适应这幽暗中的强光后,大致看到了台上正在进行的事。

  一个上半身赤.裸,穿着牛仔裤的男人,手脚被分开成一个“大”字,固定在一根立柱上。

  裴菲在靠近的过程中,隔着影影绰绰亢奋的人影,听到他一声犹如狮吼的惨叫,以及随之而来观众们惊涛骇浪的欢呼声。

  直到她又接近几步,才看到一个围着这个男人兜兜转转的身影。

  那个身影通身穿着雪白的衣服,跟顶上射下的强光和同样雪白的舞台几乎融为一体。裴菲不确定他究竟在干什么。她狠命眨眼,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他徐徐朝半空举起手,手里握的,是一柄大约三尺长的细钢剑。

  剑尖在灯光下反射出异常刺目的光。

  裴菲预感到他要做什么,因为身周的众人正蠢蠢欲动。她本能要回避,身体却像魔怔了一般,不但不能动,好像连眼睛也自动瞪到最大。

  白影男人调转钢剑的方向,从最初指向的天顶,转到斜向下。

  周围人呼声四起。

  “喔——!!!”“好——!!!”

  裴菲视线凝住,透过白蒙蒙的光雾,看清立柱上那个男人身上,好像从锁骨起,到大腿为止,身上插了好几柄那样的剑。

  只是没有拔.出来,所以几乎看不到他身前有血迹。

  裴菲给自己做了很强的心理建设,看到这里,勉强能站稳。可就在她艰难地凝聚视线,看清楚那张脸时,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

  是老八。

  白影男人双手握剑,伸直双臂举高,剑尖对准立柱上老八的心脏。停顿一秒后,他踮起脚尖向上借力,忽地把剑向下刺去。

  一声尖叫,好像是从裴菲的大脑深处飙出:“啊——!!!”

  不是“老八”,不是“不要”或“住手”,而是一声没有任何意义的“啊”。

  她崩溃了。

  但就在这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隔断了她和那幅惊悚画面间的空间。她撕心裂肺的尖叫,湮没在周遭人群同时雷动响起的亢奋嚎叫里。

  裴菲的大脑深处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在被人蒙眼的黑暗里,拼尽全力往前冲。但她却被紧紧抱住。

  一个坚定的怀抱。

  她在这个怀抱里死命挣扎,尖叫着“老八”、“老八”。但很快,有温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宽慰道:“裴菲!冷静!他不会死!数据马上就会恢复!”

  这句话就像麻醉剂,裴菲身体一僵。

  她还能听到自己绝望尖叫的尾音。但那就像是因为她内心和情绪的不平,而不肯回到她身体里的不甘。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尾音也彻底消失。

  四周恶魔般的呼喊重新涌进耳膜。

  她不再用力了,像一套没有人穿的衣服,就这样软绵绵搭在紧紧抱着她的男人身上。

  是吧。老八不会死。马上就会有人把他救活。

  她安安静静,却感到眼泪像倾倒的水库,从眼底漫出,涌过脸颊,不断注入到她下巴深陷的男人的肩膀。

  阿信轻拍她的后背。她试图进一步冷静。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意味深长的笑声。

  “果然与众不同……”

  是刚才那个老男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的。

  他凉凉的声音贴着裴菲的后背,冷笑道:“如果您真是我们的贵客,那一定会宽恕在下的失礼——得罪了!”

  裴菲浑身一寒,随即,新的光影注入眼帘。

  周遭环境变了。

  他们被人瞬移到了一个新房间。

  这是一处以大红和纯黑色块为装饰主调的豪华起居室,眼睛落到哪一处都让人不舒服。裴菲紧紧抱着阿信的脖子,脸埋在他肩上,全身躲进他的怀里。

  但随即,七八个浑身装着各种暴力增强义体的彪形大汉围住了他们。

  有女孩轻声呜咽。

  裴菲僵硬地转过视线,看到是新雪——她被一个喉结上装着根黑洞洞枪管的肌肉男拎过来,推到阿信旁边。

  之前在海滩边找裴菲茬的那个男人说过,永生大陆上再过分也不会轻易杀人——看那根枪管,以及装着同样致命义体的人,这个房间里可不少。似乎那条规则,在DE乐园里并不成立?

  裴菲暗忖中,见刚才那个老男人坐到了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他十指交扣,好整以暇似的笑说:“这位小姐,可不可以先请您从您的骑士身上下来,我们聊聊?”

  完了。他们混进来的事,因为什么暴露了。

  不。也许还有救,否则他们不会还这样好好地呆着。

  不能让他们抓到把柄。

  裴菲身体微微一动,从阿信的怀抱里下到地面,她暗暗用力站稳。

  她大胆环视周围,确定了一件事:这个说要和她聊聊的男人,可能在稍后、她任何一句不合他们心意的话里翻脸,然后下令把他们三个当场“处决”。

  或者……改造一番。然后成为这栋楼里,或者那个传说中的暗永生里,按照他们指令做任何事的傀儡。

  裴菲濒死过两次,都及时被人解救。但她不确定自己如果不被人救,还会不会“活”。

  因为就她濒死的经历来看,在那个黑暗的时刻,她的思考也同步停止了。

  你怎么能期待一段没有思考力的脑电波,突然活跃起来去给自己修复数据,或者上浮到现实层面,让自己在湛园里苏醒呢?

  不可能。

  如果你在永生大陆上死了,且没有人帮你恢复数据的话,你大概率就会在这里,以及现实世界,两边同时进入休眠状态。

  虽然没有真正肉.体消亡,但也是全然的无知觉和被动。

  为什么她之前从没预想过这种情况?

  当然,之前她也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会是这种走向。

  “敢问您的芳名?”男人朝她偏了下头。他还固守着他虚伪的礼节。

  裴菲:“飞飞。”

  她不确定他能不能追溯到她的真实信息,也不确定她答昵称的话,会不会被这个变态男人视作欺骗。

  男人看着她,假笑一动不动:“飞飞?哦……”

  他买账了。或者说,这个问题上,他不打算深究。

  他朝阿信和新雪各看了一眼,没有过问他们的名字,而是对裴菲又笑了起来:“你们三位里,我们见过她这样,”他示意新雪,“进门后就害怕,走不了几步就腿软表示放弃的;也见过您的骑士这样,巍然不动稳如山的——咳,我想向您致意,这是我们很多精英客户的惯常表现。你得花点大力气,才能让他们表示出一点兴趣……”

  他说着就对阿信客气地点点头。裴菲下意识也看向阿信——这么说来,“巍然不动”似乎是他的基因。

  男人笑笑看回她:“唯独您的表现,最让人意外——您像这位姑娘一样害怕,却又像这位青年一样勇敢,但您还像个被夺了孩子的母亲一样悲悯……”

  裴菲心里一静。

  男人的十指相互叉了两叉:“您能不能告诉我,您进来究竟想做什么?”

  不等裴菲回答,他紧接着追问道:“怎么,那是您的朋友,您为他鸣不平,是吗?”

  他说的,是她刚刚哭喊的老八。

  当然是。

  但要是这样回答,那她和她的另外两个朋友,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两章哦~(*^▽^*)

  感谢以下投喂的小天使,也感谢大家的留言鼓励!超级开心~

  (づ ̄3 ̄)づ╭*~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