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旁边两个男人的表情倒像不再急躁,反而像看热闹般闲闲地望着她。

  但老八的胆量和耐力却都耗光了。

  他咳了一声,扯着嘴巴努力挤出个笑容。

  “还是算了吧……”他对伍强说,也回头勉强看了看裴菲,像是表达歉意,“没那么容易……”

  他的话跟书生简直一模一样。甚至,他也害怕什么似的,回头讨好地看了看两个男人。

  老八:“我……我的新工作……挺好的。收入不错……有盼头的。”

  他嘴角抽了抽,然后说了一个自我肯定的“嗯”。又说:“你们也好好生活……一年而已,很快就过了。”

  裴菲难过地看着他。

  伍强有点不明所以,却也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

  老八故作轻松地笑笑:“那就这样,有机会再见!”

  他说完就转过身,先于两个男人,从那扇“D.E.”防火门挤了进去。

  门缝随最后一个男人的进入,拓开到两尺宽。裴菲往里看去,见那后面似乎也有一条长长的走道,旁边有不知什么用途的房间,紧紧关着房门。

  她好奇,但更多的是不甘心。他们这一趟没有任何收获,还要眼睁睁看着老八回到那个稍微想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的“工作岗位”。

  男人们的背影远了,眼前这扇门自动合拢。裴菲回过神,走近两步,抬手,试图把尚未关严的门顶住,推开,然后趁机溜进去一探究竟。

  不料,就在她的手触到门面的刹那,一线红光,打到她的手腕。

  “嘭!!!”地一声,火星四溅!

  裴菲眼前一花,胸口像被人猛捶了一拳。

  “你怎么了?!”伍强焦急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视线很快重新清晰,她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摔到了地上。身体离那扇“D.E.”大概一米远,像是被一股力量甩过来的。

  而离她半米远的地方,有一只惨白的手。

  伍强也看到了,他“啊!”地大喊一声。

  那只手是她的。

  裴菲愕然地看看被伍强惊恐万分捡起的它,再调回视线,看看自己用手肘撑着身体的右腕——

  齐腕斩断。

  断腕正在幽暗漆黑的地面上,畅快往外喷涌着滚烫血腥的液体,她的身下已淌开一大片。

  伍强:“裴菲!”

  她回过神,左手用力箍紧飙血的右腕。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能量和体温好像在从每个毛孔里溜走。

  那扇门已经紧紧关上了,没有任何人出现。

  就像之前那个喽啰头,花舌说的:解决她这么一只小蚂蚁,都轮不到劳烦一个正式的对手。

  思维在变慢,裴菲无暇再想其他。任由伍强抱着她的肩把她扶起来。她努力平息自己怦怦狂跳的心,对伍强道:“帮我拿着它……我们先出去……”

  天际酒吧所在大楼外的背街上,午后阳光正从天顶倾泻而下。明媚如斯,裴菲却觉得寒冷。

  路上行人如织,很快就有人看到了他们的状况,有人甚至是通过嗅觉,循着血腥味转过身来的。

  但没有人说什么。他们眼里有探究或恐惧或冷漠,却没有任何人问询。

  伍强摇了摇裴菲逐渐陷入浑沌的意识:“裴菲!裴菲!我们出来了!然后呢?裴菲你醒醒……”

  裴菲的头枕在他的肩上,像没有支撑力的椰子,重重地滚来滚去。直射她眼睛的阳光像火炭,让她虽然视野光亮,却反应更慢。

  “然……然后……”她缓缓扭头,望向自己握住的右腕。

  左手脱力,一放。

  右腕血流像开了龙头的水,直接冲到地面,发出“哗啦”的声音。

  骇人到不真实。

  听不清伍强喊了什么,裴菲像一袋烂泥般,从他的怀里向外瘫倒。

  似乎是瘫到了地上。

  黑暗四降的最后一团光斑里,她隐约看到一双冲过来的沙黄色户外靴。

  ……

  这个时候,湛信然正在全球联网的董事例会里,面朝另一座城市的湛氏负责人侃侃而谈的全息影像,认真聆听。

  坐在邻座的褚谨言暗暗看了一眼他的侧脸,放下心来。

  再过了一会儿,他脚下轻轻一点。办公椅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后退两尺,褚谨言起身离席。

  没有惊动湛信然。

  褚谨言松开胸口那股气,目不斜视,风度翩翩退出会议厅,径直走向这一层的洗手间。

  为了保持在湛信然身边的谦卑定位,褚谨言坚持不雇私人保镖。不过,湛氏高管的公共保镖已替他清过场。

  在他进入这间空气中散发清香的盥洗室后,洗手间门也由外面的保镖替他关上了。

  但里面并非没有人。

  在他进入的同时,就看到了大片镜子里那颗犹显光亮的脑袋。

  褚谨言没有意外。

  他走向洗手台,光头的主人立刻趋身向前,替他卷起衣袖。

  感应水龙头里哗啦流出温度刚好的水,褚谨言拉着脸,让自己的双手在温水、清洁泡沫、再温水之间机械运作。然后,他的手从龙头下移开,立刻有一张宽厚柔软、吸水性极佳的干净毛巾裹住他的双手。

  光头力度恰当地小心替他擦干水渍。在他的手感到干燥前,把护手霜适度乳化、温热,然后细致地把它们按摩进褚谨言的手部皮肤里。

  这一套动作配合默契,看得褚谨言都禁不住动了动嘴角,以示赞赏。

  “您今天心情不太好。”光头先开口。

  光头的主人眉毛修长,五官深邃,非常英俊。

  唯一遗憾是他眉眼中的气质,总有一股邪劲。

  这股邪劲再配合上他在这家公司的身份——全球范围内,技术仅次于洛码的前黑客、湛氏的网络工程师——让他尤其没有人缘。

  工作之外,人们都对他敬而远之。就算有人崇拜他,甚至深爱他,也都不敢到他面前来。

  而他在褚谨言面前,却表现得像个信徒。

  他叫卜谷。

  听他问,褚谨言沉默了一秒,却把目光定向他的右耳。跟光秃秃的左耳不同,卜谷的右耳坠上戴着一枚幽蓝中泛着暗金的耳钉。

  褚谨言朝他扬扬自己手上的猫眼石戒指,笑道:“跟我的很像啊。漂亮!”

  卜谷笑了一下,笑容中颇有点不敢当的羞赧,轻声说:“我就是您的狗。”这话表示“当然唯您马首是瞻”,他顿了顿,又问了一遍,“您怎么了?”

  褚谨言轻轻摩挲着自己已保养完备的手,沉吟着,坦率道:“昨天,他非要回来,就因为听员工说她‘又进去了’,以为他赶得上在她回家前见一面吧——没见着。今天早上也是,早早到公司,乔装打扮……但我没想到,董事例会前,他还专门进去了10分钟。10分钟!那就是两个小时!他什么时候在工作外的场合里,主动呆过两个小时?!”

  他越说越气,声音都有几分发抖,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道:“最后还是我,把他强制唤醒的,不然天知道……”

  卜谷察言观色,深思熟虑地开口:“我记得,您一直怕他过得不开心。现在是不是表示,他挺开心的?”

  褚谨言沉默了一阵:“也是。”

  卜谷:“您不放心,要不要我做点什么?”

  褚谨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做什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叹出来,“你说得对,我就是瞎操心。他可能就这一阵新鲜吧……什么好的没见过,偏偏对一根野草……”

  他欲言又止,最后转过视线,看着镜子里,规矩站在自己身边的卜谷,纠正道:“我们,都是湛总的狗。他开心最重要!”

  卜谷的镜像侧着身,本人专注地看着他,淡淡坚持道:“我是您的。”

  褚谨言转过身,面向他。反手一个耳光。

  卜谷猝不及防,头一偏。他很快回过脸,却露出微笑。

  褚谨言严厉地瞪视他,他却视线一落。跪下,在地板上俯下身,亲吻褚谨言的鞋尖。

  这一刻,两人的视线是断开的状态。

  只有褚谨言单方面的、居高临下的目光,沉默俯视着这位技术高手全面臣服的模样。

  他眼中的幽暗消退大半。

  从洗手间出去时,他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不自觉的笑容。

  董事例会一如既往拖延了,直接拖过了午休时间,到下午2点才结束。

  后半场,无论是现场的与会人员,还是隔着大洲大洋参与会议的全息影像,大部分人脸上都有点游移的神色。

  湛信然却丝毫没有显露疲态,听得聚精会神。

  褚谨言不知自己第几次默默欣赏过他的侧脸。看到他这样的表现,他心里犹如吞下一粒定心丸。从清晨开始蓄积的不安和焦虑,现在一点一点消退。

  这还是他那个定海神针般的大老板。他强大的神。

  他不该因为他对一个平民女孩的稍加关注,就感到天崩地裂——再说,那女孩连他真身是谁都不知道,按时间算,他们的相处还不到一天。这才哪到哪!

  褚谨言缓缓长舒一口气。

  例会结束后,会议室外的助理们赶紧把琳琅满目的餐车推进来,方便饿坏了的董事们先填饱肚子。

  照惯例,除非特别安排,否则湛信然是不跟他们一起用餐的。

  于是,他稍作致意后,便低调步出会议室。

  褚谨言随即跟上。保镖团队训练有素,排出强大的阵势,护送他们上楼。

  所有流程跟往常一样,但褚谨言刚才在会议期间放下的心,却因为现在场景的变换而重新悬起来。

  他暗暗担心,湛信然会不会一回到他的专属楼层就直奔休息室,然后堕入永生大陆。

  ……还好!

  他还是在外间停了下来,转到室外刚布置好的漂亮餐桌旁坐下。

  褚谨言重新放下心,脸上扬起微笑。他正要告退,不料,湛信然却朝他投来奕奕的眼神:“阿言,一起吃点。”

  褚谨言的笑容立刻从脸上蔓延进心里,他抬起手碰了碰自己胸口,说:“不胜荣幸!”

  餐桌安排在总裁层的阳光花园里。湛氏的御用大厨侍立一边,笑眯眯听候两位老板可能临时起意的吩咐——要添菜或修改某样菜肴的味型。

  其实他们一起用餐的次数真不算少。

  但以前都是褚谨言自己坚持守在一边,亲自替湛信然布菜,倒饮品,劝说他什么菜色多吃点或少吃点。

  湛信然总是听他的建议。可显然湛信然也并不高兴。

  仿佛每粒米、每口汤,都是湛氏这位年轻的总裁在按着自己的头,向下属履行他的又一项职责。

  当然,家业经营到这个份上,湛信然的任何举动都是履行职责。就像褚谨言每时每刻考虑的事,也都是围绕着向湛氏、湛信然效忠一样。

  因此,今天这样的,由湛信然主动邀请,且两个人同时落座,一起用餐的时刻,好像自他们长大后就不太有了。

  褚谨言适时打住自己继续遐想。他禁止自己没有意义地儿女情长。

  他们的家庭,事业,早已注定他们如今的关系、未来的站位。多思无益。

  他此生唯一重要的事,就是维护湛信然的首富地位。然后望着他在那个高位上,光耀宇宙,至尊至圣,成为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神。

  如果湛氏还能稳固地压制住地球另一端的伯氏,一家独大,那他更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会笑着瞑目了……

  “阿言。”对面的湛信然把他的思绪从雄心壮志的未来唤回。

  褚谨言立刻送出一个温和不失恭敬的微笑。

  湛信然:“永生那边,你有没有管过?”

  褚谨言缓缓一顿。

  他最近跟那片曾经并不热衷的虚拟大陆突然分不开了是吗?

  但褚谨言立刻在大脑里唾骂自己不敬,并小心地确认道:“您是指,‘管’哪方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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