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乘风>第13章 十三

  =====================

  临阵列兵,各自排开。江湖中人仅百余,而魔众覆满山谷。

  魔君巨大的宝座始终缭绕在黑雾中,俯瞰人魔如蝼蚁一般。

  吉祥也端坐,宝帐挽起,直面无数的眼睛让他有些不自在。

  魔君声音自上方来:“谷主,依昨日所言,两军对战,你出人罢。”

  吉祥脑中糊涂,听闻此言只得拖延:“魔君先请。”

  魔君豪爽一笑,抬一根粗粝石棒在魔众中来回翻找,选定,一端点住,道:“雷使,不若打个头阵。”

  那鬼应声出得阵来,端端是一副好体格,虬臂鼓腹,魁伟高大,加之黑岩甲胄,青金面具,临风一站,威风凛凛。

  雷使的武器甚古怪,黑不溜秋两块圆石头,海碗大,一手掂一块走出阵来,大喝一声:“谁来?”

  魔君见了皱起眉头,嫌弃:“何时又换了新的?”

  雷使恭敬道:“之前的用着不趁手,想是阴阳不甚分明,因此才找了这一阴一阳两颗情人头,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成。”

  魔君不甚喜欢:“尽捡些歪理邪说。”摇头挥手:“去吧。”

  雷使复又回转来,高声朝着对面叫嚣:“谁来?”

  吉祥正神思缥缈,被这声音一吓,叫声:“哎呀!”

  魔君喊:“小声些,吓着谷主了。”

  雷使委屈:“魔君……”

  魔君道:“教你赢,没教你吓人。你若吓人胜之不武。瞧瞧,无人应了吧。”

  吉祥身后一阵闹闹哄哄催他定夺。他仔细想,不知从哪儿记起来魔君麾下的四使极厉害,可己方人如何情形都忘了个干净。不知如何应对,只得着急叫:“大师兄,大师兄!”

  大师兄叹一口气,走出来站在前方,腰板挺直了倒也如谪仙一般的飘逸。

  “不是,”吉祥道,“不是这个意思。”

  大师兄听若未闻:“我月隐谷是天雷道场,”歇歇,续一口气,“有老朽在,岂容他人张狂!”

  魔君道:“瞧,他说你张狂。”

  雷使来了脾气,将两颗头猛撞一下,火光乱迸中又奋力拉开,一道耀眼霹雳直冲对面而去。大师兄侧身避开,干干净净,竟不沾一丝电光。那道雷奔突进人群中,化成细密的电网,在人与人之间来回穿梭。

  有人应声倒下,焦黑一片。

  大师兄回头查看,白发在蔚蓝的风中乱舞,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有人惊呼:“白真人小心!”

  他头也不回,抬手便接住对面汹涌而来的第二道雷。电流贯通了他的骨骸,发出噼驳爆裂的碎响。他仰面看天,气蕴丹田,须发皆站立而起。十余年前师父应劫而去,他却因目睹了整个过程,自天雷中悟出了特有的运雷之法。只需一招,无人可接这一招,再多他也力竭不能再战了。且吓他一吓。

  风起,云涌,天地阴晦。

  纱幔飞舞着。吉祥看挡在自己身前的师兄,忽觉得像极了师父,莫名的安心。他知道师兄的本领,小小魔使不值得他担忧。只可惜师兄在头一回合便已出战,此后更有何人可与余下魔众抗衡?

  他思忖着回头看,见众人脸被雷光映得雪白,皆露出惶恐之色。

  太早了,师兄出得太早了。他心中惋惜,恨自己刚才没能及时拿出对策,平白无故便把底气都抛了出去。

  更有何人?他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尖厉声响中想,搜肠刮肚,除略逊于大师兄的二师兄外,便再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了。而“略逊”这两字的相差程度之大,让他完全拿不定主意是否能把赌注押在二师兄身上。师姐若在就好了,弥生若在就好了。又或许还有别的能人异士,须得和大师兄再商量商量。

  想着想着,忽见天空中呼啸落下一团团缠绕在一起的雷电,轰隆隆砸在地上便散做无数扭曲的电蛇,四散升张,触者皆成魇粉。黑魔群中尘雾漫天。

  他也没想到,几乎惊掉下巴。他几时见过大师兄这样的本事,便是当年的师父怕也难及。

  无数的电球砸向雷使,火光雷光中已看不清那魁伟身影。

  魔君似有不悦:“这老头子……”见吉祥神色又道:“谷主莫慌,你师兄眼还不花,准头好极了,伤不着你。”

  吉祥不知怎样答他,便不答了。

  魔君又道:“你怎不说话?他们打他们的,我们且说话消遣。”

  吉祥怔一下,神色凛然:“你若将兵退了,我陪你说上三日夜也不成问题。”

  魔君无视喧嚣,侃侃道:“我若退了兵,你便更加不睬我了。我想就地建个行宫,日日与你对决,你看可好?”

  吉祥答:“我打不过,算你赢便是。”

  “那怎么行,”魔君懒懒散散,“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好比如今你赢了这第一局,我绝不赖账。”说话间周遭清净了,看雷使,竟未死,巍巍然还站在原地,黑着脸叫嚣:“这老头有些本事,待我……”

  魔君打断:“我已认了输,你怎还没死?”

  一旁聪聪儿道:“我等早就死过了,如何再死?”

  魔君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总是能再死的。”又道:“可我等又不算得鬼,问地藏也只说不知,生了死,死了生,着实无趣。”

  “不若……,不若……,不若你还是去吧,成全了我的言而有信。”

  魔君随手一挥,雷使惊恐万分,还来不及讨饶,浑身腾起一朵蓝焰,瞬间便把躯体烧成一块通红的炭。鬼众不由自主往后退,退得远远的,生怕那焰火沾到身上来。

  魔君眼见得那炭烧尽了,这才拍拍手:“这下清净了,那两颗死人头碍眼得很。”转眼问吉祥:“谷主,你说呢?我猜你定也不喜欢。”

  吉祥磕磕绊绊:“我,我赢了?”

  魔君道:“正是,因你不喜欢死人头,我已如约杀了雷使。”

  吉祥低头看手:“我没说过。”不过赢了便好,不必争论太多。

  魔君道:“下一场……”

  吉祥:“下一场?”

  魔君道:“你先出人。”

  吉祥道:“我没人了,不打了。你要在此处建行宫便建罢,反正也是无主之地,虽就在我门前,我让与你便是。”

  魔君道:“我带这许多人来……”

  吉祥抢过话头:“正好建屋,待新居落成,我再来与魔君道喜。”

  魔君:“这……”

  吉祥忙又道:“若魔君尚未设想,倒可以趁早打算起来,绘图勘探,排沟布线都需时间。此处材料奇缺,唯有冰雪冻土,伐木运砖之处恐远在千里之外,魔君麾下这几万魔众一个也没有能闲着的,恐怕得有一两百年好忙了。”

  魔众们面面相觑,都愤愤不平:“我等才出火坑,又要入冰窟,这鬼地方还不如那阎魔地狱呢。”

  魔君笑:“瞧,他们不肯。”

  吉祥道:“究竟是谁做主?”

  魔君:“谷主好计谋,想将我等困在此处做苦力,可见唇齿胜于刀剑。”

  吉祥叹:“唉,哄不住。”

  魔君:“把你那月隐谷让出来倒是可以商量。”

  吉祥:“那你须得建好行宫与我换。”

  魔君:“又让你给绕回来了。”

  吉祥遗憾:“又不成。”对身旁弟子小声道:“竟也是长了脑子的。”

  弟子提醒:“谷主,对面有个耳朵灵的。”

  魔君:“倒不必仰仗耳朵灵的,顺风,我也听见了。”

  吉祥悄悄侧身对弟子道:“风住我再说。”

  弟子冷汗连连:“谷主怎么出了谷反倒话多了?”

  那边聪聪儿亦道:“魔君自见了这谷主,脾气愈发的好了。”

  魔君自省:“是不好,教人都不怎么怕我了。”遂捡起凶恶嘴脸道:“谷主,你若不打,我便要大开杀戒了。”

  吉祥不理他,只对弟子道:“你道他有风使,有雷使,另外两个便必然是水火么?其实不然。也是够离奇,不讲道理,另外两个是……”

  忽见面前多了张脸,也算不得脸,一张煞白面具,眼睛嘴巴都勾画得潦草。吓一跳,禁不住往后靠了靠。弟子也是没料到,一愣,便让那鬼得了先机。

  吉祥叫:“什么鬼东西。”回过神来,发现正是将才还在对面说话的聪聪儿。

  聪聪儿笑:“才认出来,果然是你,上次骗得我好苦。”

  吉祥:“上次是何时?不曾见过你。”

  聪聪儿自揭了面具,道:“你瞧瞧,如今我有脸了。”

  吉祥又往后退了退,“丑……”

  弟子回过神来,刷一声抽出长剑,作势要砍。聪聪儿蹦至一旁:“你要与我比么?”

  弟子昂首道:“比便比,不过我不跟你打,杀我师兄的是谁?请与我一战!”

  聪聪儿道:“须有个先来后到。”

  魔君道:“这事我知道,他却不敢说。我说,是雷使。哎,死都死了,一笔勾销便罢。”

  吉祥道:“还没死透,当我不知?这边厢死去,那边厢便活了。”

  魔君惊讶:“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吉祥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如何就知道了,或许是做梦吧。”

  魔君忽地变了脸色,黑沉沉的压下腰,俯视下方:“你还知道些什么?”

  吉祥轻描淡写:“我还知道这鬼面具简陋,定是不经打。”

  魔君冷笑一声,“都说世人爱以貌取人,岂料谷主更甚,竟以面具判能耐。”

  吉祥问:“可是我说对了?”

  魔君敛笑:“算你说对了。”直起身子问:“此事无人知道,是谁泄露出去的?”

  众鬼瑟瑟不敢出声。

  唯有聪聪儿立在当中,“还打是不打?”

  “我来!”人群中出来一青年人,器宇轩昂,抱拳道:“我乃风波门下……”后话还未出口,聪聪儿已以迅雷之势奔至眼前。

  那青年只觉得眼前一晃,刚下意识举起手来格挡,心腹便觉巨痛难当。低头瞧,五脏六腑都在体外,血流了满地。聪聪儿利爪举着一颗心脏大啖,咀嚼得咯吱有声。末了,还伸脸去吉祥帘下,“我如今是不是又像几分人了。”只一句,闪电般一缩,已然避开弟子的利剑,跃回去对面,仍站在魔君一旁。

  魔君放肆大笑:“如何?谷主输了!”抬起手中石棒指定大师兄:“愿赌服输,这老头子不死,我心不安。”

  吉祥点头道:“如此,大师兄便回谷去歇息罢。”

  魔君皱眉:“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也罢,便依了谷主,我换一人。”

  吉祥不出声。

  魔君又道:“我见人群中有一女子,甚合我意,不如送了我作姬妾,我便作罢。”

  吉祥冷着脸:“此事没有强求的道理。”

  魔君灼灼盯着吉祥:“你怎知她不愿?谷主莫非就不念往事?不想见故人一面?”

  吉祥茫然:“故人?”

  魔君呼道:“白姑娘,远道而来,怎不与谷主叙一番旧呢?”

  人群中一女子缓缓步出,面色惶恐。出乎众人意料,那女子已非青春年少,竟是个中年妇人。妇人到吉祥近前,盈盈一拜,低头道:“吉祥师兄,多年不见……”底下声不可闻,竟是暗暗抽泣起来。

  吉祥仔细看她,略富态,虽是保养得宜,可终究是风霜侵染,已不复当年颜色。

  吉祥淡淡问:“多年不见,你过得好么?”

  妇人道:“甚好。当年出谷不久便成了亲,夫妇和顺,子女可亲。偶有念及师兄,不复得见,只能遥祝安好。”

  吉祥低头,似想起了当年事。却也只是轻轻掠过,天光云影。

  魔君笑:“如何?当年你不可得,便赠与我了罢!”

  吉祥道:“我从未应承过你什么,输便输了,赢便赢了,怎能以他人作注。”

  魔君大笑:“好一个翻脸不认!”

  吉祥斩钉截铁:“没有的事!”

  魔君上下打量:“你道我如何知你隐秘?”

  吉祥不搭话。

  魔君自顾自道:“你能做梦,我自然也能做梦。你梦鬼,我梦人,打了个平手。”见吉祥不语,又道:“再来?”

  吉祥赌气:“不来了!”

  魔君但笑:“你见我要纳这女子便生气,难不成是怨她碍事,想要自荐枕席?”

  吉祥气结,身子也直了。

  魔君忽地变了脸色,恶狠狠道:“再来!”

  “我昨日新封的护法何在?”

  一声呼喊,魔众中走出一人。瘦削,纤细,形销骨立。一张面具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魔君以眉压眼,指向人群:“谁来?”

  人皆被将才事吓住,纷纷后退。

  吉祥看向那张面具,探究,迟疑。

  魔君冷冷道:“你瞧什么?”

  吉祥出神恍惚:“我瞧他眼睛。你莫非不见,他有伤心事。”

  魔君脸若寒冰:“你看错了,他没有眼睛,此鬼叫笑哈哈,最是开心。”

  吉祥问:“能揭下面具让我瞧瞧么?”

  魔君恶形恶状:“此鬼尚无脸面,见不得人。谷主莫要延捱,我只问谁人应战?”

  吉祥神思飘忽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得已:“我与你比罢。”

  魔君终于有了丝淡笑,幽灵般的眼中闪烁出黑色光芒:“正该如此,你我终有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