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鱼生双翼>第54章

                                

阵阵黑色|魔气自万古周身爆出,以饮日吞月之势顷刻侵占了整片无望海岸。

黑雾悄无声息又温暖如光,像是情人熟悉而舒适的双手从身后轻轻抚上,避人双眼,明知危险不可沉沦,却又美味得令人无法抗拒,心甘情愿坠入一场最深最隐秘的美梦。

美梦中没有遮天蔽日的黑雾,没有令人颤栗的寒冷,随之而来的是午后温暖的日光,以及缕缕浅淡的清风,清风中吹着愉快悦耳的鸟鸣。

是一个平常而惬意的日子。

梁玄辰并不知道这些鸟叫什么,每天有许多小鸟在此处盘旋,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只是那个人喜欢看,所以他也总会多关注几分。

每日小鸟飞来吵闹,梁玄辰能明显的感觉到,他脸上藏不住的喜欢与羡慕。

他有时会好奇地盯着一只行动怪异的小鸟,有时会目光炯炯地看小鸟们蓝天遨游,有时会闭眼专注地倾听它们的歌声……

这个时候,他也总会笑着对他的树兄说:“树兄,你听见了吗?”

可日日夜夜陪着他的身边,梁玄辰怎么可能不清楚他的痛苦呢?可是他什么也做不到,他能做的仅仅是摇落几片枝叶,那落叶微不足道的分量甚至不如它的重量。

从前无人为他驻足,如今好不容易有人看见了他,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当做精神支柱甚至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却什么也回应不了,连向他靠近一分都不能如意。

他的世界只有这么大,可以精确地用工具丈量。当一个人被世界孤立的时候,连月光都是种施舍,何况是黑暗深处的他,这样的日子,也是最好的日子了。

至少,他们曾度过了一段令人难忘只属于他们的时光。

日月流转,星河变换,梁玄辰浮在树干中早已分不清时间,意识随着夜色渐渐迷离。

不知多去多久,一缕天光乍现,黑夜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中破碎。

卷卷寒风呼啸而过,满地枯死的落叶像是突然起死回生般漫天飞舞,枝头早已没了绿叶,高大的树干显得尤其孤寂伶落,没了活气,人间荒芜一片——

是南方的冬天到了,很冷,很寂静。

小院早已荒败,曾经的颜色也被抹得所剩无几,满地破碎的瓦片,腐朽的木头,以及一口再不能倒映天空模样的老井,几乎是这里的一切……

哦,还有那棵不知是死是活的梧桐古树,寒风中,枝丫断裂的咯吱声格外清晰可闻,只是无人愿来此般荒芜偏僻之地罢了。

世界偌大,人世匆忙,倘若一个人用尽一生来行走,区区几十载又能走过多长距离到达多少地方呢?何况是一个平常普通的荒芜偏僻之地,又有谁会在意呢?

甚至没人愿意经过,所有的交汇不过一瞬尔,本质如此。

孤寂如死的世界中,渐渐有形的小树灵就那样蜷缩着,身体不住地颤抖,散发着一层微光,像是在费力地修炼,又像是陷入在不尽的梦魇。

空间和时间于他仿佛没有任何意义,他的生命定格在了那一天——那成为他一生噩梦的一天。

那天少年静静地躺着,红似烈火的鲜血流了一地,浸透了枯叶,仿佛随时要将一切点燃,仿佛他们过往种种就此烟消云散。

他痛苦,他挣扎,他嘶吼,他绝望,他毫无办法……

他很弱小,比这世间的一切都要弱小。

他没用,真是没用!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废物,如此迫切地想要破壁而出,可他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他该怎么办啊,到底该怎么办啊!

有没有谁来帮帮他,帮他救救那个人啊……

神啊,求求你了,救救他吧,救救他吧……

救救他吧……

小树灵哭得不成样子,可四处没有任何人,他的声音传达不出,他被困死在这狭窄的躯干中,他要疯了。

他疯了。

寒风呼呼地卷着,像是锋利的冰刃,经过之处都将留下疼痛而永久的伤痕。南方本没有下雪,可梁玄辰浑身都凉透了,无情地风刃在他的身体不停地划过,鲜红的血液就瞬间浸透了衣物,连血液都是冷的,人间的温暖从不属于他。

周遭越来越黑,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是一个小小树灵,什么也做不到的小小树灵,是这世间最微不足道的存在,就算他消失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界照常运转。

一个念头就这样悄然产生,他的眼睛愈加沉重,不如就这样一睡不醒……

“终于找到你了。”

忽而,一双温暖的手从后环抱住了他,那双手好像因他那刺骨的冰凉而颤抖了一瞬,但那贴上他的身体好像有着源源不尽的热度,不停地传递给他。

“快醒来吧,我在等你,梁兄。”易水星不紧不松地抱住掉入梦魇的梁玄辰,手指都在极力地克制住颤抖,缓缓地渡入他炽热的灵力,他生怕速度快了梁玄辰会承受不了,又怕太少不足以焐热梁玄辰那堪比无望海般冰冷的身体。

“我们约定过的,你忘记了吗,快醒过来吧,我最亲爱的树兄……”

“你……你都知道了……”梁玄辰没有睁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声喃喃。

“嗯,虽然之前也怀疑过,不过方才在海里才真正地确定。”

“你不怪我没有早点告诉你吗……”梁玄辰犹豫地开口。

“不怪,只要树兄回来就好,你永远都是我的树兄,永远都是对我最重要的人。”易水星在梁玄辰的耳边认真而温柔地说,慎重到每一个字的语调都极度地舒适,仿佛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给怀抱中的人,这是易水星只会对他的树兄的温度。

梁玄辰却挣开了易水星的怀抱,向前走出几步,背对着易水星,似乎是不敢回头。

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开口:“可我……什么都做不到,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不值得被你看重。”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一直不敢告诉他真实身份,一直愧疚没能救自己吗,易水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会,树兄你回过头来看着我。”

梁玄辰缓慢地回过头,确实低着头,不敢直视易水星。

易水星认真地看着他,毫不犹豫道:“你知道你的存在让我多开心吗,你知道你救了我多少次吗,当我知道自己不是自言自语,而是真的有人在倾听的时候,快要高兴得疯了,所以树兄,不要这么说自己,对于我而言,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人。”

“……”

梁玄辰渐渐抬眸,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是他穿过了千年光阴,削剥了身影,望断了天涯,一颗心再也没有起伏,自欺欺人的天真执拗幻想。

就为了一个本就可笑飘渺的约定。

而现在,那个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没有病态,没有忧郁,没有死水,鲜活的、明亮的、好看的,像是向阳而生的一簇赤火。

热烈得要把他整个人都吞没其中,热得他几乎因疼痛而疯狂,但那颗沉静枯木的心却又强行被这热度牵动,狂跳不止,几欲要撞穿他的身体。

他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不肯将一点余光分给周围事物,好像只要有一丝光没抓住,那个虚无缥缈的身影就又会像千年前那般消失。

只留给他一地被冰冷鲜血浸透了的枯叶。

他想要伸手去抓住他、抱住他、留住他,可不管他怎么挣扎哪怕拉断全身筋骨,也只有几片冰凉的树叶能够脱落,他伸不出手,他发不出声,他无力,他痛苦,他绝望。

他疯了。

他不存在的眼眶淌着流不尽的血。

那也是他第一次生出想要迫切脱离躯体的愿望。

他是被困在古树躯体里的一个小小灵识,他挣脱不了躯体。

他什么也做不到,就算有人拿刀砍断他的所有枝叶,剥皮吃肉。

此刻他的眼中近乎有疯狂浮现出来。

那是他千年不灭的幻想、执念、冷静滋生出来的混着血和爱的疯狂痴迷。

“树兄……”

易水星的声音使他眼中的混乱缠绕散去了些,他几乎是委屈卑微祈求似的说:“我从来没奢望过天长地久,我……我只想要一个拥抱……或者只相视一眼的时间。”

“……只要你能看我一眼,只要能和你真正的说上一句话,哪怕死我也愿意,是我太贪心了吗……”

“我觉得命运很不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可如果不是这样,我这样的人,应该终其一生都不能见到你吧,我也太卑鄙了吧居然这样想。”

“我想帮你,我想一直陪伴你,我不想看你痛苦,可我什么也做不到……”

“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

“不是,”易水星打断他,神情温柔注视着梁玄辰,把他所有的痛苦、阴翳与疯狂尽收眼底,淡淡一笑:“你是我的光,我喜欢你,玄辰。”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易水星就猝不及防地倾身上前,火红的双翼顿时展开,完完全全裹住了梁玄辰,双手穿过几缕鬓发温柔地捧起梁玄辰的脸,还未待梁玄辰反应过来,就被易水星柔弱烫人的唇吻了上来。

刺骨寒风依旧不停地打落四周的树叶,带着时光痕迹的树叶不停地纷至沓来。

而梁玄辰的身体却像是要被烈火融化了,顺带把周围的冷空气都蒸热了。

他僵硬得不能动弹,脑子也一片空白,唯有那颗沉重的心热烈得地动山摇,让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

不是做梦,不是幻想,而是真的,真实的三千红尘,真实的人间惊梦客。

僵住的他就这样被易水星轻且柔地捧着,这个吻持续了许久,久到他以为这就是……天荒地老了。

好像日月已经流转,季节已然更替,星月也变得皎洁,连拂过他们四周的凛冽寒风似乎都变得暖了。

他所有的阴翳、沉静、痛苦、缠绕、疯狂也在此刻被暖风吹散,化作红尘一点,飘落进最真实的红尘人间。

那个易水星带他走进的人间,也曾无数次想要逃离的人间,此时此刻都被柔软的触感融化,化为一碗热汤、一江春水、一滴热泪。

然后他附上双手把对方也拥入怀中,这是他千年前的不能,是千年来的奢望,是此刻的真实。

--------------------

最近太忙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