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朝雨慆慆浥尘心>第47章 前世-小满-谁能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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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六十八年,慆濛从人世回来的第十天,慆濛正在隅言山修窗户。

  白露急匆匆拦下慆濛敲钉子的手,隅言山鸟类众多,白露的声音就在鸟儿婉转的叫声里突兀响起:“朝浥,朝浥被绑在石坛上啦!”

  慆濛立刻丢下手里的事,捏个诀闪去了祁云山。

  石坛是祁云山最阴冷的地方,被绑在那里,只有一个可能——朝浥犯了大错。

  慆濛到祁云山小院的时候,行刑已经开始。

  不断有闪电狠劈石坛,激起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剑,朝浥的惨叫声似与自然鬼斧的刺啦电流声和云层碰撞的轰隆声媲美,像炮一样轰起了正片山林的飞鸟。

  清明和谷雨站在小院里着急得走来走去,苍穹信步走入小院,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慆濛当即跪下,喊道:“师父!别打了,求你别打了!朝浥会死的,这么多的金雷闪电加身,他会死的!师父!”

  苍穹惊奇地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慆濛,抬头说道:“他有神格,不会死的,他不该犯错。”

  慆濛从小跟在他身边,仙风傲骨、淡定从容和刚正不阿那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按道理不该有这么感情用事的时候,之前也从未有过。今日为了朝浥跪地求饶,为了朝浥的错求情,苍穹看着隅言山的方向不由得冷哼一声。

  “他,他不会死,但他会疼啊,您听他的声音,我……”,慆濛慌不择路地辩解道,石坛那里的声音依旧撕心裂肺,还带上了一层沙哑,像是不曾停歇过的老旧风机。

  “他犯了错,理该受罚。弄丢了凡世梁朝柳氏一人的话本,届时无魂魄投胎,则秩序大乱。要么欠地府一条命,抹杀那人的存在,要么在这里受惩罚,这是他自己选的。”,苍穹耐心地解释,语气里的威严不容抗拒。

  慆濛听了摇摇头,心里承认朝浥被苍穹惩罚这件事已无法挽回。硬骨头的朝浥不可能欠地府人情,被地府抓住把柄,而且人出生的事向来不归他们管,说是每个人的权利也好,是地府生死簿的责任也好,但凡朝浥插手,自然力量平衡的倾斜和打破,带来的后患将是无穷尽的。

  朝浥也不会像苍穹那样以发动灾祸来惩罚自己,朝浥只是朝浥,是个表面光鲜亮丽、实际只为别人打工的神使,自然平衡的方□□不到他。老头根本没给朝浥选择。

  追根溯源,重点不是朝浥该用什么方式惩罚,而是朝浥犯了错。无法争辩“犯了错就该受惩罚”这句话,若是大错就更不必说。但是,如果直接放宽“犯错的标准”呢?

  “神就不能犯错吗?”,慆濛跪在地上,仰起头,眼睛直视着老头,冷冷地问道。

  “不能!神不能犯错。”,苍穹厉声喝道,“慎言!”

  慆濛的心彻底冷了,瘫坐了下来,往石坛的方向看了看,朝浥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却无法救他。

  人尚且有微过细过、忙中有失、一念之差、千差万别、阴差阳错和大谬不然的差别。

  但神没有。

  苍穹的道义之一就是神不能犯错,犯了错就是重错,人类可以犯错,按照错误的大小进行惩罚,能达到完美的是神,达不到完美的才是人。

  漫天血雾蒙上了慆濛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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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浥是被疼醒的,睁眼的时候周遭的白光刺得眼睛流出了生理性泪水。脑袋里一边昏昏沉沉空白一片,一边疯狂叫嚣周身疼痛。他动动手脚,好像都能传来大大小小的撕裂感,他想抬手看看掌心的神格是不是没了,却发现右手腕一点力气使不上,好像右手腕不存在了一样。

  这老头不会废了他右手吧,这要是废了可太容易被慆濛发现了。

  朝浥努力向前够着头,想要支着左手起来,但是太疼了,试了两下就放弃了。他冷笑一声,被造物放弃的骰子,玩够了也就摔碎了。

  “你醒了!”,慆濛刚推开门,惊喜地叫道,放下手上的篮筐,快步走到床前,轻轻按住朝浥要歪七扭八的身体,“别动别动。”

  “我……”,朝浥想说话,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是被塞了钢丝球,动一下喉管就到处被钢丝摩擦。他不想慆濛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更不想慆濛看到他被雷电惨劈的样子,慆濛不该看到这些,一阵急火攻心,咳不出来,只能干呕。

  “你先别激动,我在这,没事的。”,慆濛看到朝浥这样痛苦,狠狠地咽了下喉咙压下那股怒气,他摸了摸朝浥的脑袋作为安抚,那是他唯一裸露在外的皮肤,还好发热不那么严重。

  “我在这,我照顾你,没事的,安安心心的,养好伤,我们再出去玩。”,慆濛轻柔细语,不断重复着“我在这,没事的”,像哄乐受了惊的小狗一样一遍遍摸着朝浥的头发。

  朝浥的干呕逐渐停止,心跳起伏逐渐平复。面对来人,十几秒的时间他大脑里只有“快逃”两个字,但“敌人”实在厉害,使出了“柔情似水”一招,打得“快逃”二字逃走了,剩下的都是一群名为眼泪的小兵。

  “不能哭啊,朝浥,你脸上也有伤的,不想留疤,就别哭。”,慆濛擦去朝浥扑簌簌睫毛下的泪水,手指不住地颤抖,那泪水烫金一般流到了慆濛心里,温度比当年朝浥刚上山时更甚。

  朝浥听了慆濛的话,眼泪流得更凶了,大有孟姜女哭长城的架势,伤口疼、不甘心、委屈、丢脸、撒娇、心疼慆濛,所有的感情在慆濛的安慰里爆裂开来,瞬间就淹没了毫无防备的朝浥。

  慆濛不住地擦着朝浥的泪水,一句话也不敢说了,等朝浥哭累了,用手指沾了点水轻轻涂在朝浥的嘴唇上,边涂边说:“累了啊,累了就歇歇,我在这守着你,不用多想,我都懂,你现在只管养伤,好吗?”

  朝浥眨了眨眼,又有泪水泛了上来,但要听慆濛的话,不能再哭了。朝浥看慆濛的眼圈乌青,脸色唇色苍白,完全没了平日的神采,他想慆濛一定花了不少力气照顾他,又是一阵紧俏的心疼。

  慆濛看着朝浥努力不哭的样子,硬扯出一个笑,缓缓说道:“我跟你说,你别着急。我去的时候,行刑已经结束了,师父不在,我就把你带回隅言山了,没事的。”

  朝浥愣了一下,随即眨眨眼,表示知道了,他确实想知道慆濛到底有没有看到他受罚,有没有上赶着不要命跟苍穹求情,有没有伤害到慆濛自己。

  但事实是苍穹扔下一句“慎言”就甩袖离开了,慆濛呆滞了一瞬,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踉跄地站起来,果断干脆地飞向石坛。

  上天入地,察人心,掌命运的神使在石坛狠绝的雷劈之前狼狈不堪。

  “你伤得有点重,不过没事,我会照顾好你。”,慆濛顿了顿,看着朝浥疑惑的眼神,只好继续往下说,“外伤都是小事了,只要好好养,不会留下闪电的痕迹,内伤……五脏六腑都有些损伤,都可以养回来的,别担心。”

  慆濛一直安慰着他,既怕朝浥干脆一脖子吊死,不受这个疼死的罪,又怕朝浥破罐子破摔,直接找师父报仇。他眼里的朝浥看着无坚不摧,其实内里还是那个15岁的小孩儿,承受不住太大的打击。师父虽说一不二,但到底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还能下死手将人打个半死,不知道朝浥会不会留下像父母兄长那样的梦魇。

  朝浥眨了眨眼,看向自己的右手腕,意思问这怎么回事。

  慆濛犹豫地说道:“你在石坛太挣扎了,这个手腕有些破了,过过就好了。”

  朝浥面露疑惑,眉头只皱了两秒又释然地松开了。朝浥知道了右手腕定是受了不可挽回的伤,慆濛不愿告诉他,他也不会让慆濛为难,装一装傻如果能让慆濛放点心,这也不是不行,反正知不知道的,伤痛都已经在了。

  “这是我给你找的药,你要喝。等过两天身上的纱拆了,再给你泡药浴。我让白露端点粥,你少吃一点。”,慆濛自顾自安排着,像个老妈子,不问朝浥同不同意。

  慆濛起身快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背对着朝浥,克制着所有的慌张和哽咽说:“朝浥,别再这样了。”

  那声音如同一口被撞响的巨大洪钟,震得朝浥心脏震颤许久。

  别再这样了,别再哪样了?如果是别再犯错了,那应该是指着朝浥的鼻子厉声职责,如果是别再哭了,那这话刚刚已经讲过了,那是哪样?

  那声音里哽塞的住的分明是“别再这样遍体鳞伤了,我心疼得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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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浥能出房门的时候,正是个阴雨天,慆濛怕他没好利索,再发天骨头疼,一直劝他别出去。

  朝浥被慆濛关在房间里快闷死了,哪里肯放过近在咫尺的出门放风。

  这场大伤大痛远比慆濛当时说的严重得多,朝浥的身上遍处是抽打的痕迹,疼得一刻不得安宁,内伤逼得他吃不下饭,白天夜里咳嗽不止,整个隅言山仿佛都回荡着朝浥的咳嗽声和呕吐声。右手腕果然是有不可挽回的伤,因为朝浥受罚时挣扎得太厉害,扣手的铁锁硬生生地磨穿了右手的皮肉,碎了所有的骨头。

  铁锁是古老的物件,其吸收的阴气让朝浥的手过了十几天还是没有长好,整只右臂常常冷地像放进了冰窖冻过一般。

  朝浥不能用右手写字,就开始练习用左手写。整间屋子里都是他的笔墨,只剩下两团能坐的地方。

  朝浥抬起左手逼出自己神格的光,看了眼又收了回去,翘起二郎腿似玩笑地说道:“嗐,这老头下手也忒狠了,我的神格都被打暗了好几层。”

  慆濛瞟了他一眼,显然不满意朝浥调笑的态度,正色道:“认真点,好好养回来。”,继续小心翼翼地把羊毛臂袖套在朝浥手上。

  小孩怕麻烦,只愿意在右手臂上套着这厚实的臂袖。

  “师兄说认真,那我就认真。”,朝浥侧过身,向右紧挨着慆濛,眼睛直直地看着慆濛的眼侧,嘴唇轻启。

  慆濛习惯注视朝浥的眼睛以获得朝浥最真是情绪,朝浥是慆濛教出来的,也养成了从别人眼里得到情绪的习惯,尤其对着慆濛,殊不知自己带笑的眼里有多少勾人的味道。

  慆濛坐怀不乱,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任由左侧身躯被朝浥紧紧贴着,气息穿过两人中间的空间仍有温热扑到他的脸上,带着丝丝药味。他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喉咙,顺手搭在朝浥的腕上,淡淡道:“穿好了,今天不许脱掉。”

  屋外小雨绵绵,缓慢地晕染开一圈又一圈的水渍,心跳快的原来只有他自己。

  朝浥到底没在慆濛面前卖了兰素采的尽阳幻境,只说那天自己心绪不定才出了错。一年后,朝浥的右手腕才好全,但右手腕上留下了一圈铁锁的形状。

  慆濛问师父,说那是朝浥磨得太深,石坛的罪与罚刻在他骨头里了。

  慆濛听了一阵沉默,回头却告诉朝浥:“没什么事。”

  朝浥斜睨了慆濛一眼,心想着慆濛说谎是越来越不打草稿了,没法跟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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