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朝雨慆慆浥尘心>第3章 来世-立春-拉扯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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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仅带来了几天的暖意,阳光有偃息旗鼓之兆,不能指望初春的太阳温暖很久,总有料峭寒风的余威震慑着新一年初来乍到的春天。

  一如方正母亲赵棠镜的耐心乍暖还寒。

  “喂!你死哪儿去了?人不回来,电话也不打!是不是想上天了?”,方正右手吊着水,左手费力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刚接起手机,就听见赵棠镜劈头盖脸一通骂。

  门外的喻慆濛脚步一顿。

  “没,我空了就回去。”,方正把拉远的手机贴近耳边,淡定地随便扯过话题,习惯了亲妈的大吼大叫,也习惯了她的强势关心。

  “啪嗒”一声,对面就挂了电话。

  方正的这个妈妈,要说爱儿子,方正没满18岁就不养他的是她,阻断方正上学的人也是她。要说不爱儿子,最多三天能没有方正的联系,第四天开始必定到处找方正。赵棠镜对方正感情复杂,方正对赵棠镜的感情却很纯粹。

  方正关了手机,瞥到门口向外拉长的人影,目光下移,床头柜靠里面的位置放着一个银色保温壶,壶里还剩半碗小米粥,粥是萍萍护士送来的,说是喻医生上班时候带来的,但喻医生忙,让我给你送来,还加了句“喻医生做饭很好吃的”。

  方正扯唇一笑,失笑道:“我知道,谢谢萍姐。”

  他知道慆濛做饭好吃,并不需要别人告诉他,可是喻慆濛不敢来给他送饭是什么情况,不是说要“好好照顾”他的吗?

  方正静静地听了一会根本听不见的门外人的呼吸声,沉默地等待门被推开。

  “怎么了,方正不在里面?”,门外闷闷的男声传来。

  “噢,在的。”,喻慆濛边说边打开了门,脸色沉郁而疲惫。

  “你好,我是本市交通队的周引波,请问是方正,是吧?”,高个警察展示了一下工作证说,径直对躺在病床上的方正说。旁边的矮个警察也闪了一秒工作证。

  “我是。”,方正看工作证的时间分了三分之一的目光给喻慆濛,回答地心不在焉。

  “现在想就3月3日发生在高新开发区的交通事故向您做一下了解,请问方便吗?”,周引波问。

  “可以的,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正挪了挪后背的靠枕,微微坐正。

  “那……”,周引波看了一眼喻慆濛。

  喻慆濛授意离开病房,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时间,脚步却停在了门外。他想知道车祸的发生,想知道车祸的结果,想知道朝浥的生活,但他不敢插手,上一次插手的悲惨教训毫不手软地敲打着,任警钟一声一声在他的头顶轰鸣。

  方正看着复又出现模糊人影的房门玻璃窗口,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嗯。现在情况是你醒了,但事故另一方的司机还没醒,所以现在想向你了解一下当时情况。”周引波问,矮个警察拿出了笔录本。

  “我在同泰路准备直走的,当时绿灯了啊,他那个车就从右边撞过来了。”,方正语气轻松,却让门外的喻慆濛心里一颤。

  “是这样,我们看监控录像,推断是另一方司机疲劳驾驶,意识不清醒,在这个高新区同泰路的十字路口从右侧撞了你的车。”,周引波说。

  “啊,疲劳驾驶啊……”,朝浥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下,不自觉地又看了一眼房门,人影已经不见。

  很多次了,方正都能门口看到一道身影,那影子紧紧贴着不能掩盖的边缘驻足许久。等到深夜,影子的主人走进病房,方正闭着眼睛,用耳朵倾听小心翼翼地呼吸声和熟悉又陌生的轻叹,用全身感受那眼神的烧灼。

  胆小鬼,方正想,我给你机会主动认错,你都不要。

  “嗯,等另一事故方醒过来,我们确认一下,就尽量双方调解。”,周引波总结道,“谢谢您的配合,有结果我们再通知您,请随时保持联系。”

  “好的,谢谢。”,方正答道。看着警察离去的背影,方正捂了捂胃,突然对那时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到后怕,怕的是被慆濛看到尸体,那就不好解释了,毕竟他曾大言不惭地向慆濛保证他会好好活着。

  喻慆濛一下午都没有再出现,尽管方正清楚医生忙碌,但仍落寞不已,尤其窗外的枝条抽出了嫩芽。

  各有各有的生活,“各有各的”——方正喉结上下翻滚,在初春的人声鼎沸里,他想不通该怎么让两条平行的命轨和平相交。

  深夜,喻慆濛不定时地出现在方正床旁,像个跟踪狂似的贪婪方正的睡颜。喻慆濛第一次见方正,也是看着他的睡脸,面色潮红,眼角流泪。

  “看够了嘛?”

  喻慆濛呼吸一滞,拔腿想跑,但腿就像钉在了地上似的,动弹不得且酥麻:“我……”

  以方正自己的力量,肯定住不到单人单房,但有了喻慆濛就不一样了,不仅单人单房,还是设施最新的一间。

  方正瞧着喻慆濛赧然局促的样子,立刻有了受人“照顾”的自觉,自言自语:“我要去厕所,憋不住了。”

  方正踩着拖鞋,稳了稳刚起床的眩晕,瞥见喻慆濛正脸,心头不免一跳,生生忍住给这陌生外貌的人一拳。

  喻慆濛擦了擦手心的汗,伴着洗手间传来的水声,收拾好他的保温壶,在黑夜绝佳的保护色下像条蛇似的穿出病房。

  熟人偷看熟人睡觉,两人关系近才叫情趣,关系不近那叫变态,显然他们两人不算关系近的。

  方正洗了手出来,看着空空如也的床头柜,挫败地使劲挠头:玛的,想跑。

  这场车祸最终以方正的货车公司吞掉了一半多的赔款结尾。方正拿着所剩不多的赔偿金,办好了出院手续。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尚未黑透,但华安市各式路灯已经亮起,拼命地招揽顾客,即使阴雨和寒风缭绕在城市上空,它们仍然兢兢业业。

  方正裹紧了外套,在寒意面前只能算九牛一毛的温暖瞬间被卷走。

  方正无奈,第五次后悔白天时不该贪图多交了的一天住院费,应该早点出门做打算的。

  他是送货司机,出门很多时候是一两天的事,根本不会带多少备用衣服,没想到在华安市耽搁了这么久,久到冬入春的虚假暖意已消失不见。

  方正颠了颠背包,里面放着无用的调解书、一些贴身衣物和一张用命换钱的银行卡,他看着东西的路,像个迷茫又无助的孩子。

  华安市于他而言,不陌生也不熟悉,从前开货车多次路过,但没有一次进入这个城市的闹市区,他现在空了,他本该毫不犹豫地买去蒙亚市回家的车票,即使再厌恶有赵棠镜的蒙亚市,他终归在那里有落脚点,但他不想,他更想赖在这个喻慆濛的城市。

  “去哪儿,我送你一程?”,喻慆濛表面问得不多,身体却非常诚实地记住了方正出院的时间,并开着车像个不知轻重的撩妹小伙儿,说着烂俗的套话,演着陌生人的关怀。

  “好巧,喻医生,下班了啊?”,方正弯腰寒暄,躲开了喻慆濛的问题。

  “嗯,你要回家吗?”,喻慆濛打量着方正身上薄薄的廉价牛仔外套,破旧的包里似乎没有应对阴雨天的任何工具,他实在烦心方正把生活过得一文不值,在赔款被克扣时把自己看得一文不值的样子。

  “我回,我等会直接坐车去蒙亚市,我家不在这里。”,方正退了半步,直起身说道。

  方正要赖在喻慆濛的城市,又没说要在喻慆濛的眼皮底下,他必须有被抛弃的人的硬气,才不会显得一文不值。

  黑幕已然笼罩,喻慆濛的脸在半透明车窗的霓虹灯光里并不明晰,幸得黑夜照顾,他的手指颤抖和眼底的怜惜皆不见于人。

  不能、不该插手的警告反复敲击着喻慆濛的感性,他就好像在浓烟弥漫的房间里仍不要命地点燃了一支烟。

  “那我送你去车站?”,喻慆濛对警报充耳不闻,进一步问道,视线不由自主地又停顿在方正手腕的痕迹上,浓烟立刻缠绕他的指尖。

  方正仍是浅笑着拒绝,事不过三。

  喻慆濛退一步,从副驾驶提出一个布袋,举到方正眼前,不容拒绝地说:“拿着,你的药,还有一些糕点吃的,路上吃。”

  方正笑容凝固,完了,为了省点钱没从医院拿药被发现了。他手抖了一下,接过布袋,满脸堆笑:“谢谢喻医生。”

  “不客气。”,喻慆濛欲止又言,“回家准备做什么?”

  “找个工作,养活自己?”,方正尾音上扬,但没有疑惑的语气,话都是编的,没什么不确定的。

  他看着喻慆濛皱起的眉头,怕人啰嗦,赶紧抖了抖手里的布袋:“我赶车。”,说着,向最近的公交站台大步走去,没有一丝舍不得的念头。

  五分钟后,方正站在公交站台,看着喻慆濛的车灯逐渐缩小为一个绚烂的马赛克光点。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车站。

  喻慆濛深吸两口气,并不为方正的拒绝烦躁,只因方正的客套而感到庆幸,这客套狠狠地压制着喻慆濛疯子般玉石俱焚的想法。

  方正没有买回蒙亚市的车票,然而就算原地静止不动,离散的怅惘和离散后对未知的迷茫一下击中前世的镜花水月,拉住了不断后退的人,提醒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向来节俭的方正拦住一辆出租车,一路跟到了喻慆濛的小区门口。

  喻慆濛的小区汇锦府太高级,出租车不让进,必须有业主的允许和登记才能进入。方正只看到了喻慆濛进入小区门的车尾,不知道喻慆濛住在哪一户,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方正憋屈地付了不菲的打车费,尽量无视出租车司机看变态的眼光,蹲在小区对面的路灯下入定似的盯着一排排亮起的家居灯发呆——哪一个是慆濛的灯呢?

  理智自知失职已久,顺着冷风的方向悄悄爬上发梢卷起了一阵波澜。

  他们为寻找一个最佳距离不知疲倦地玩着你来我往的游戏,退退进进,即使之前的距离已经为0,甚至为负。

  喻慆濛到底是不是记忆里的那个慆濛,陌生的脸,疏离的态度,偶尔的热情和犯错被发现般躲闪的目不转睛。

  记忆,方正不是正经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的魂魄,也不是从渊池跳入凡间的神使,所以尽管模糊,他仍能记得些许遥远的故事,但是喻慆濛,他是从何处来,又如何站在记忆的长河中的?

  方正愁容满面,胃部接受到了情绪信号,开始作天作地,被撞断的骨头起哄似的叫嚣。

  也罢,趁身体还能折腾,抓紧这一次的机会将慆濛就地正法。

  方正在手机上搜了又搜,找到距离最近和最便宜的小宾馆入住,他要留在华安市,找一份安稳且危险系数小的工作,慢慢地靠近喻慆濛,像捕捉猎物的花豹,但必须给足双方缓释的空间。

  在人世间走了这么多年,方正第一次感觉到有了些许光亮指引着他的路。

  两个街道外的喻慆濛一次又一次对比了手机相册里方正的签名和墙上的字,相似的书写风格使他呼吸急促,他极尽克制地收拾好屋内装置,关上门。

  虽未刻意去询问,但喻慆濛知道方正的家庭不幸福,方正的母亲吼叫质问得凶横满满,也知道方正的货车公司恨不得榨干这20岁男生的所有价值,更不用说方正一身伤痛,从未有人问候。

  不肖喻慆濛煞气靠近,方正就已经在底层了。上次见面,朝浥还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子,如今朝浥成方正,而方正遍体鳞伤。

  命运无常是常态,但没人愿意不如意的十之八九落在在乎的人身上。

  方正倒不怎么在意生活的有常无常,也不在乎什么体面,他要的仅仅是活着,找到心心念念的故人,就算腰背酸痛,长夜孤寂,也要开着货车,没日没夜地等待偶遇的缘分。

  小宾馆浴室里的热水顺着他千疮百孔的皮肤流下,水汽氤氲,模糊了昏暗的黄色灯光。右手腕的伤痕穿过层层朦胧印入眼帘,方正轻笑出声,喻慆濛必然是慆濛了,不然谁会盯着朝浥的手腕不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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