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洮被他问得额间青筋直跳, 可对方的表情无辜,好似这事早就跟他做过千百遍。

  “没有不行啊?”他甚至想拉开遮挡埋头去看,想对他的「无动于衷」探索到底。

  那只手柔软温热, 又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寒洮真正地理解到了什么叫做欲罢不能, 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水深火热。

  他知道傅明煦此时的状态很不对, 不然不可能对他如此黏腻。

  但他舍不得松开,又贪婪地想要更多。

  额间的魔纹在逐渐加深, 在他心神摇曳之际,早就蠢蠢欲动的魔气想要趁机侵蚀瞳孔内最后一点金色, 吞噬他维持的仅有清明。

  寒洮察觉到了魔种内涌出的魔气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增加,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现下心性不坚韧之故。

  莹润温热又悄悄地移动到他的脖颈上摩挲、舔舐,寒洮双手握拳,魔气蔓延的瞳孔内是疯狂的挣扎。

  最后,他再也受不住般地一掌砍在傅明煦的后脖,把软软倒下去的他接住。

  等把傅明煦好好地放置躺好,他朝旁边的石壁上狠狠地砸了一圈, 石壁立马凹陷一块, 旁边还有许多裂痕。

  寒洮一只手撑在石壁上,满头大汗地垂首,浑身紧绷得不成样子。

  身体内的情潮几乎要把他吞灭, 心心念念、不敢靠近的人就这样抱着自己索求,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和痛苦才推开。

  他想起身体内的魔气和已经被污染的血液, 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恨出现在心头。

  等意识到这份怨恨会滋生魔气的增长时,他只能颓然地靠在石壁上喘气。

  他已经成了天地间最强的堕神, 却也失去了与傅明煦在一起的可能。

  甚至, 他把傅明煦赖以生存的世界给毁了。

  认知到这一点的疼痛瞬间盖过了他身体上所有伤口带来的疼痛, 甚至那差点夺去他性命的腹部伤口都被这份疼痛覆盖。

  寒洮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等傅明煦醒来时浑身都是暖洋洋的,他知道这是正在跳跃的龙炎为他驱散了寒冷。

  想起之前的一切,他微微地抿了抿唇。

  这里还是他之前与寒洮待过的山洞,他坐了起来,目光去寻找那熟悉的身影,转身间看见坐靠在石壁上的身影。

  这身影对他而言十分熟悉,他记得那双眼睛睁开时的璀璨金色,也记得那张在常人面前薄情寡欲的脸面对自己时是温和的笑意。

  那是没有入魔的寒洮,他们一起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他也在一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感受到了对方的爱意。

  可额间的魔纹告诉他,不管他做了多少努力,命运会因为他的影响转弯了多少个拐点,最后都会向同一个方向进行,最后出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傅明煦不甘心。

  他大约是睡得不安稳,傅明煦都能看到他眉心紧拧出的形状。

  傅明煦没有喊醒他,而是拿出之前采到的凝血草进行处理。他动作之间十分小心,在没有丹炉的情况下,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来激发药性。

  寒洮一直都是在浅眠,当傅明煦呼吸变了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他却躲藏似的不想睁开眼睛。



  他以为他会走。

  可听起来没有,还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等寒洮再也忍不住地睁开眼睛时,傅明煦已经把草药处理好,他掀起眼皮看了寒洮一眼,然后走到他面前,语气淡淡,“治伤,把衣服掀起来。”

  面对那双眸子的惊疑,他突然笑了一声,“之前摸你的时候,刚好摸好你的伤口,这草药就当谢你救我一事。”

  寒洮脑海中突然冒出「恩怨两消」的念头,这把他吓了一跳,竟下意识地朝后躲了一下。

  傅明煦看到他的动作后挑了挑眉,他蹲了下来,一把掀开小腹处的衣料,在瞥见还流着血的伤口时皱了皱眉,嘟囔道:“你也不怕失血而亡。”

  说完,一巴掌把草药敷了上去。

  经他特殊处理过的药草药性达到最佳,但药性也是最烈。傅明煦以为他会疼得龇牙咧嘴,没想到他眉头都不皱一下。

  要不是药草的气息还停留在鼻腔,他还以为自己拿错了呢。

  “不痛吗?”傅明煦问他。

  蹲在自己面前的人乌发如瀑,一双眼睛灿若星辰。他伸手过来动作十分粗鲁,可敷药下的动作又十分轻柔,像是怕把他弄疼了一般。

  寒洮眼睫低垂,终于开口:“不痛,习惯了。”

  先不说他缠绵病榻的那段时间,就他堕魔之后遭围剿的日子里,特别是在他前期稳定魔气之时,不知受过多少伤。

  疼痛他早已习惯,在魔气逐渐侵蚀龙躯之中,他自我愈合的能力就越弱,已经习惯长期与疼痛为伍。

  “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傅明煦撇撇嘴。

  十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事情还没有进展,他想换个方向去找解决的办法。

  两人相顾无言,他有点受不了这种沉默,干脆说道:“这草药下去你的伤口虽不会立马好,但会帮你止血,也有助于伤口的愈合。”

  寒洮听了却并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他这是要走之前在交待事情一样。

  果然,他下一句就是:“你就呆在这里好好疗伤吧,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他起身,走了一步后又止住话头,面上神色一阵纠结,这才拿出一个木盒递给他,“可能你会有很多疑问,但我是绝对不可能会害你的。”

  “这个盒子里面应该是你要找的东西。”

  在天地玄镜的玄力作用下,傅明煦知道这木盒里面封的是寒正之的龙魄。

  龙魄取出,寒正之必然是神魂俱灭了,恐怕之前白冷夏他们口中的龙肉也与这有关。

  本来他打算瞒下,以免刺激到寒洮。但又怕他如之前一般疯狂去找,以此惹出事端。

  想来想去,他还是拿了出来。

  寒洮慢慢地接了过里,他闭了闭眼,显然是知道里面是什么,却也没有多问。

  傅明煦想安慰他两句,又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面对寒正之如此结局,他也很痛心。

  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走。

  他深深地看了寒洮一眼,然后走了。

  ..

  傅明煦这次去了东海,天地玄镜的速度很快,在不费半点灵气的情况下,不过半日就带他到了东海。

  曾经蓝色的海水面上有丝丝的魔气在升腾,数不清的鱼虾被海浪推送到岸边,在海岸线上散发出独特的腥味。

  混沌之气包裹着全身,傅明煦深吸一口气,然后跳进东海之中。

  这架势把偷偷跟来的寒洮吓了一跳,赶紧悄无声息地跟了下去。

  越往下,傅明煦就感觉越冷,还好那丝龙炎还在,散发出的金光既能为他照明,也能帮他的身体保持恒温。

  海水浓稠,但他游动得很快,循着对鲛人族的记忆,他用了半个时辰便到了浮空城。

  奇怪的是,浮空城外面的结界不见了。

  傅明煦灵敏地躲开海水中四处飘荡的魔气,摆动着双腿进入了浮空城。

  没有声息,没有鲛人的身影,曾经繁华的浮空城没了结界的保护彻底地暴露在海水中,里面的房屋甚至受到了海水的侵蚀,变得斑驳不堪。

  傅明煦在里面游了一圈,别说鲛人,就连一个活的鱼虾都没看见。

  他不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停留,而是转身去了鲛人王宫。

  看守的守卫也已不在,璀璨晶莹的水晶宫殿被疯狂生长的海草爬满,像是在时光了度过了无数的岁月。

  在海草露出的王宫墙壁上,战斗留下的许多划痕暴露,接受着海水的一遍一遍冲刷。

  傅明煦盯着王宫黑漆漆的入口看了一会,选择转身离去。

  这次,他去了血珊瑚所在处。

  许是这海沟存在的位置太偏,这片珊瑚竟然没有收到魔气的侵蚀,还好端端地生长着。

  傅明煦站在血珊瑚树下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龙鲸的到来,只好自己取了几棵比较小的血珊瑚,留下一袋灵石。

  但他知道,这待灵石可能很久都不会有人来拿,因为他在血珊瑚那里已经找不到龙鲸曾经生活的痕迹。

  不仅是苍灵大陆地面,就连海底也早已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傅明煦最后去了鲛域。

  曾经他跳入的漩涡入口也已消失,漩涡存在周边的海水枯竭,以三生石为阵眼的生灭之阵被破,数个巨大的鲛人雕像静静地伫立着,从未离开。

  随着发现的异常越来越多,傅明煦的心便沉得越来越厉害。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看着鲛人雕像旁边不知枯萎了多久的花草,蹲下来心疼地摸了摸。

  有人强行打开了鲛域,他赶紧找到三生石,见它还好好地呆在原地顿时松了口气。

  生灭大阵已破,三生石光滑的石面上也出现了被强行破阵后的裂痕。

  傅明煦猜测,破阵之人的目的该是下面的坟墓。

  天地玄镜随心而动,镜面倒影出他的影子,傅明煦的手掌在镜面上轻轻一挥,混沌之气与玄力融合,随即没入三生石中。

  在天地玄镜的作用下,三生石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他再一次看见了站在三生石前,微弯着腰的寒洮。

  对方仍是衣摆滴血,被缠上魔气的金眸中透出浓郁的哀伤。

  曾经的傅明煦以为这是寒洮的心魔,可当他看到石镜中他的动作时,他就知道之前是他判断错了!

  原因正是他此时的金色瞳孔还只被魔气侵蚀了一点点,分明是刚堕魔时的样子。

  傅明煦曾经在三生石前看到的一切又在重演。

  他呆愣地站在原地,脑中宛若被惊雷劈过。

  他记得,当时他说这是寒洮的心魔时,寒洮是默认的状态。

  但是,当时的他忽略了一点,心魔该是由过去的事情导致产生的,如果寒洮从来没有来过鲛域,又为何出现跟三生石有关的心魔?

  又或者是,这分明是他在这个时空做的事情,又为何会默认是自己的心魔?

  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来过这里,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心魔。

  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的傅明煦不自禁地后退两步,直到三生石上的画面结束才缓过神来。

  愤怒、失落过后,却是浓浓的心疼。

  在他时光回溯后,很明显寒洮也不知为何知晓了这个时空发生的一切。受到天道法则的约束,这一切都不能诉之于口。

  所以,他知道自己会入魔。

  但他拼命地抵抗着命运即将到来的一切,清醒而小心地提防着。

  傅明煦的眼中落下泪来,对幕后却始终没有露出的人深恨。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操控着这一切?

  司阳仙君拼出浑身修为也要护住的世界,他们只想安静呆着的世界,为什么最后会陷入生灵涂炭的局面?

  傅明煦不知道,心中却生出一个十分大胆的主意。

  “你过来。”他转身朝某处阴影喊道,“寒洮,我知道你在跟着我。”

  话音落地一会后,寒洮高大的身形果然从他看的方向缓缓走出。

  两人相对而立,傅明煦朝他伸出手,笑容如同冬日里盛开的梅花。

  “你想与我约定三生吗?”

  他如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