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不管做了什么, 一切都会往命运既定的方向发展。

  寒洮紧闭着双眼,浑身魔气缭绕,刚才还在时隐时现的魔纹渐渐有了实质化的样子。

  注意到了变化, 傅明煦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等魔纹彻底成形, 寒洮堕魔之事便是覆水难收。

  心思急转之下, 傅明煦明白过来关键点是那朵黑化的魔灵。

  “寒洮, 醒醒..”他拍了怕寒洮的脸,可惜并无反应。

  眼看那魔纹闪现的频率越来越快, 恐怕不消一会变化凝成最终的样子。

  情急之下,傅明煦也顾不上其它, 他甩了甩衣袖,混沌之气带起的气流清理掉了周围的石块,留出空间来。

  只是做这些事对正在被迫堕魔之人于事无补,傅明煦抿着唇跪坐在他身侧,然后伸出手指按了按寒洮的额心。

  他俯身在寒洮耳侧,声音坚决:“寒洮,你千万不能堕魔。”

  话音刚落一会, 等他起身时, 刚好看到他的眼皮动了动。像是被掩盖的眼珠在拼命挣扎,可是仅凭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

  不仅如此,应是魔灵的原因, 寒洮的识海被重重的黑雾萦绕,傅明煦的神识刚潜入到他识海的边缘, 就被那黑雾缠上,神识上犹如沾染上了炙热的火焰, 疼得他额头都冒出细密的汗珠。

  “不可大意!”司阳发现了他的动作后大惊,“进入他体内是初代魔灵, 又是被魔血污染过,你贸然把神识潜入,他体内的魔气会攻击你!”

  傅明煦收回神识后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急得眼尾发红,“那该怎么办?”

  青色和黑色的衣摆叠合在一起,上面褶皱不断,犹如他此时如坠冰川却无法获救的心绪。

  他虽在问司阳,却仍旧给寒洮嘴中塞入两颗丹药,“这丹药可以增强他体内龙魄。”

  司阳点点头,此处空间已经关闭,阴差阳错下隔绝了与外界的气息,他不再留手,一掌下去,刚站起来的白桦之应声倒地。

  与此同时,他站在原地抬头,一截手腕从衣袖中露出,指尖星光明灭。

  “师尊不可!”看出他想要干什么的白桦之顿时急了,可惜刚才他本身就在寒洮手下身受重伤,刚才司阳补的那一掌更是直接拍断了他的心脉。

  这自然不会就此取了他的性命,只是让他没有行动能力,也自然而然地没有阻止他的手段。

  有一点星光落了下来,从傅明煦低头间的眉梢滑过,最后落在寒洮的身上。

  诧异间,他抬起头,就看见点点的星光从司阳仙君举起的手间滑过,宛若冬日里的雪花洋洋洒洒地朝地上落去。

  而那落下石块的顶端此时正布满了星辰,像是有人把夜晚的苍穹顶直直地拉了到这里。

  司阳发现,在星辰出现的一瞬间,那手中与傅明煦和寒洮之间的因果线终于明了。

  而这,就是苍灵天道想要告诉他的契机。

  司阳眼中开始出现重瞳,这是天衍宗每一代天机子在窥探到真正天机时会出现的特质。

  他低头,与傅明煦四目相对间,恍惚间叹出一口气,“原来是时光回溯。”

  一切都在改变,一切却又像是朝本就命定的终点而去。

  天崩地裂,金龙堕魔,毁天灭地,魔气冲天,苍灵大陆将会陷入绝境之中,最终会带着对金龙的天罚湮灭一切。

  “是天道在告诉我。”司阳面色沉重,眼中重瞳不断加深,他干脆两手同举,像是在托举一片星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星光不断落下,大地似乎都陷入震动之中。

  很快,傅明煦就发现这不是错觉。

  他们脚下的大地正在不断地下陷,原本就深藏在魔域之下的魔灵诞育之地,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底下坠落。

  “傅明煦!”司阳大声喊他的名字,“你真想救寒洮吗?”

  傅明煦正抱着神魂坠入魔道的寒洮心急如焚,闻言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想!”

  星光笼罩在他们身侧,如梦如幻。他朝司阳仙君看去,对方也沐浴在星光之中,广袖翩翩,仿佛即将乘风归去。

  白桦之身形不得动弹,却无意窥见了司阳垂在腰侧的墨发发尾好似沾染了霜雪。

  他张了张口,惊悚地发现自己的发声被封住,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是师尊做的,愤怒与震惊从他心头升起,最后全部化成无法言喻的恐惧。

  不,师尊你不可以那样做。

  司阳并不在乎白桦之的意见,他对上傅明煦的眼睛,目光像是能穿过他眉眼间氤氲的山水灵气直达他的内心。

  “我送你去一个地方,唯有那里可以找到避免寒洮堕魔的法子。”

  傅明煦心头松了又紧,在与那双重瞳对视间仿佛知道了他在说什么。

  在星光的加持下,寒洮额间的魔纹明灭之间的速度减缓不少,但他也知道这不是最终的解决之法。

  “什么办法?”他喉间发紧,说出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间挤出来,“仙君。”

  星光继续坠落,司阳腰间的乌发已经白了一半,这是他用道力强行融入天道之力的结果。

  司阳笑了笑,“我不知道,但你只要顺从本心去做就行,就如你最开始做的那样,就很好对吗?”

  闻言,傅明煦脑中霎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的眼中倒影着星光,垂眸间一滴泪落在金色发带上,在上面很快晕染成一片。

  但等他抬头时,也不过是眼睛略微发红。

  他们身处的空间仍在不断下坠,星辰的拉扯力逐渐增大,傅明煦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正不断地减少。

  他不能犹豫。

  “好。”他把寒洮放好,声音掷地有声,“还望仙君助我。”

  司阳仙君没有再多说什么,唯有嘱咐他,“你只有十日的时间。”

  一旦十日后,空间的坠落让他无法召唤出星辰,没有星辰之力,他就无法感应到天道,寒洮便会在瞬间彻底入魔。

  怕傅明煦有心里负担,他没说此事。

  就在傅明煦点头的瞬间,几人头顶的星辰开始出现幻影,伴随着司阳的大喝一声「去」,星辰幻影开始往他身边不断坠落,最终形成一道布满星光的漩涡。

  他没有丁点的犹豫,深深地看了昏迷的寒洮一眼,毅然而然地跳入漩涡之中。

  ..

  天空的昏暗无光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打杀的声音不绝于耳,惨叫声与哀嚎声充斥着人的耳膜。

  傅明煦敢睁开眼,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形挡住了仅有的一点点光线,源源不断地血腥味从他身上传来,看不清眼色的衣袍下摆滴滴答答地落下液体。

  他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感受到对方灼灼的目光。

  他浑身疼痛难忍,下意识地运转混沌之气却发现体内毫无动静,略微一动下猛然发现自己半点修为。

  见他醒了,那高大的身影后退两步,竟是像就此离去。

  就在他侧身之际,傅明煦终于看清了他的侧脸。

  回忆蜂蛹而至,他像是从漫长的梦境中惊醒,恍然间明白自己这是回到了他在时光回溯前与寒洮的初次见面。

  也是对方在他陷入生命危险时出手相救的那一日。

  真的是寒洮!

  就在寒洮转过身离去时,生怕他跑了的傅明煦急忙起身,顺着本能般地抓住他的衣摆,急急地喊了一声:“寒洮!”

  入手的衣摆早已没有布料最初的质感,唯有粘腻而又潮湿的触感。

  寒洮抬脚的身形猛地震住,仿佛僵硬了一般。

  “别走。”眼见他不动不山,傅明煦顿时急了,几乎是拖着哭腔说道,“你别走,好不好?”

  回应他的,只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刮起的声音。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寒洮身形不懂,却也没有言语。

  浓厚的血腥味持续传来,经过了长时间的空间挤压,傅明煦识海中是翻江倒海般的酸胀,他死死地拽住那片滑腻的布料,仿佛能就此抓住这个人一般。

  “别走。”他喃喃道,最后终是坚持不住,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衣摆处的桎梏一松,寒洮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他心里被分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的情绪充斥着,却又在察觉到身后之人倒地时猛然回头。

  傅明煦就那样倒在地上,瓷白的脸上沾染着灰尘,宛如上好的羊脂玉被蒙了几抹灰。他的手臂仍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像是要抓住什么重要的东西。

  刚才,他喊了自己的名字。

  寒洮蹲了下来,下颌线绷得极紧,他蹲在地上看了许久许久,最后鼓起勇气般伸出一根手指,落在了脸颊上。

  他想为傅明煦擦拭灰尘,可当指腹落下柔软上时,他突然惊醒,手指又猛地收了回来。

  如玉的肌肤上有一抹极为鲜艳的血印,血色与玉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张脸更显出几分动人心魄的美来。

  ..

  傅明煦醒来时天仍是灰沉沉的,他坐在干燥的洞穴中,记忆慢慢地开始回笼。

  他很确信,自己在昏迷前确实看到了寒洮。

  是已经堕魔的寒洮。

  之前的厮杀声已经消失不见,唯有风吹过大地的呜咽声在洞穴外持续。

  他起身在洞穴中环顾两周,发现这贫瘠的洞穴中除了自己并无其他人。

  寒洮真的走了?

  傅明煦急步朝洞口走去,入目的是残桓断壁般的大地。苍穹中许久已没了太阳,花草树木没有阳光的滋养,呈现出一片深冬凋零之景。

  狂风在断树杂草间来回嘶吼,把天地间的血腥味冲淡,像是如此能留下一个还有希望的明日一般。

  在无数的灰色色彩中,傅明煦终于在一座光秃秃的山丘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眼中闪过喜色,声音顿了顿后大喊:“寒洮!”

  刚喊出的声音被迅速地裹进还在继续的狂风中,不知被送往哪里。

  许是听到他的声音,山丘上的身形终于回头。

  隔得太远,他此时浑身又无半点修为,根本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

  两人隔着苍茫的大地遥遥相望,时光仿佛在两人之间迅速地穿梭而过,无数的画面在傅明煦脑海中飞速闪现,前世和今年的记忆杂糅在一起,令他头疼欲裂。

  他明白这是强行穿梭时空的后遗症。

  在他头疼倒地之前,那道遥不可及的身影终于来到他面前。

  苍穹仍旧无阳光照射,但白日里的昏暗光线足够他看清对面之人的脸。

  昔日璀璨的金眸被蒙上一层黑色的雾气,唯有瞳孔最中间犹如星点般的金色维持着他最后的清明。

  冷冽的下颌线紧绷,那双眼睛直直看过来时,一张脸越发显得薄情寡欲,好似在天地间的一切都在他心间留不下半点痕迹。

  这样的寒洮,傅明煦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黑红色的魔纹深深地刻在他的额心,时刻昭示着世人寒洮已经入魔的真相。

  傅明煦看得几欲落泪,眼角沁出红色。

  而此时,薄唇紧抿的寒洮终于第一次开口:“怕我?”

  嗓音干涩沙哑,像是许久都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站在洞口,天色愈发昏沉,空气中有湿润的水汽腾升,一场暴雨即将而来。

  但面前的男子微微倾身,傅明煦识海中的疼痛在他逐渐靠近时奇异地消失。高大挺拔的身形极具压迫感,不消一会,他只觉得自己踹不过气。

  没等到他回答的寒洮也不生气,他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主动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里很安全。”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嗓音一如之前。

  空气中的湿润水汽越来越重,远处有厚重的乌云滚滚而来,天际黑沉,天地间的空间似乎都在被逐步压缩。

  此时的苍灵大陆灵气稀少,魔气早已肆虐在每一寸土地。奇怪的是,他们周围的空间中既没有魔气也没有灵气。

  就跟曾经的凡俗间一样。

  大雨伴随着他的话音落地的瞬间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霹雳吧啦砸在土地上,想争先恐后地汇成一条河流,好冲刷这片大地上的血色。

  在雨滴落地的一瞬间,傅明煦咬着着一把拽住寒洮的手,两人同时退回洞穴之中。

  嘈杂的雨声被隔绝在洞穴之外,密密麻麻的雨幕把两人困在了这片小天地内。

  傅明煦一把把寒洮抵在石壁上,如记忆中很多次一样埋首在他的胸膛之中,声音闷闷的,“我不怕,你别走。”

  作者有话说:

  寒洮:哎,要灭世还是要保护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