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金色发带在成衣坊中滞留太久, 云子默一度以为这条他从上任店主继承而来的发带根本卖不出去,最后必然成为「镇店」之宝。

  原因自然不仅是因为颜色,最重要的是以其高昂的价格和用途并不相配。

  傅明煦足足看了半刻钟, 终于明白了云子默迫切出手又欲言又止的原因。

  发带是条用料讲究的发带, 可奇怪的是, 这发带除了颜色耀眼之外, 着实没有吸引修士的地方。

  上面没有任何攻击或防御的法阵,说白了这就是一条功能只能用来束发的发带。

  恐怕除了他, 没有修士会花大价钱购买这一条「中看不中用」的发带。

  “仙长看中这条发带也是与其有缘。”云子默脸上露出肉疼的表情,“您若购买, 我这边给您八折的优惠价。”

  傅明煦看了眼他的表演没有点破,细白的手指勾住发带,纯正的金色忖得他的指腹愈发瓷白,宛如皓月一抹。

  “多少灵石?”他没有直接答应,礼貌地询问价格。

  “这条发带可是用最昂贵的鲛纱制作而成,其中的金色是用云母金石煅炼而出,我敢说整个苍灵大陆独此一条。”说完这些, 云子默觑了他一眼, 报出一个数字:“一百块中品灵石。”

  这么贵?

  即使傅明煦早有预料,却也没想到他如此狮子大张口。

  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吗?一瞬间,他觉得这发带的金色似乎也不是那么纯粹了。

  或许, 他还是挑点别的吧。

  “算了。”傅明煦淡淡道,顺手把发带放了回去, 眼底盈笑,“看样子我与这发带无缘。”

  云子默闻言一愣, 显然没想到他说不要就不要。

  然而就在傅明煦转身要走之际, 云子默却又喊住他:“仙长等等。”

  傅明煦适时回头, 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对着这么一张脸,云子默心头猛地一跳,对上门栏处的黑色一角后赶紧开口:“刚才的价格是我看错了,这发带其实只值十块中品灵石。”

  十块中品灵石?他这是遇到了现场的大减价?

  傅明煦以为自己听错了,讶异道:“你在逗我吗?”

  云子默心里苦笑一声,他哪里敢逗弄这位,只不过是刚接到外面寒城主的传音罢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外面那位隐蔽气息不进来,但也只能绷着脸皮,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回答:“当然没有,刚才确实是我看错了。”

  傅明煦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只把他看得一阵心虚。

  “你还要吗?”云子默背后沁出了一层汗,声音有点忐忑,“不要的话..”

  不要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这条一直卖不出去的发带会成为烫手山芋。

  成衣坊外面,寒洮默默地攥紧了拳头,看样子比里面的云子默还要紧张。

  傅明煦觉得这店主实在奇怪,发带突然降价令他诧异,他本来想拒绝的,只是看到这位店主一副着急的模样,又来了兴趣。

  “那给我吧。”他到底是没忍住心喜,把金色发带重新捏了起来,“确定是十块中品灵石?你不会又突然涨价吧?”

  云子默只觉得这是他做的最难的一笔生意,眼中闪过无奈,急忙说道:“自然不会,仙长给我十块中品灵石就行。”

  剩下的,寒城主说会补给自己。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寒城主不亲自出来给伴侣付钱,还整这么偷偷摸摸的一出。

  十块中品灵石傅明煦掏得很爽快,他把发带叠了叠,也没放入储物袋,而是直接放入怀中。

  等他出了成衣坊,云子默才偷偷地擦了擦汗。他目送着傅明煦远去,再回头时,九十块中品灵石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柜台上。

  “难道这是道侣之间的小情趣吗?”云子默收好灵石后忍不住感叹一句,“我不懂。”

  好在这条积压在店里许久的发带终于有人要了,想起这个他又重新哼着小曲等待着下一个客人的到来。

  等傅明煦回到小院中时,才发现在厢房内休息的寒洮不知去了哪里。

  他倒也没出去找,而是走在灵桃树下的石凳上,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那条金色发带,两根手指夹着把玩。

  灵桃树上的桃花已经落了大半,只剩下零散的几朵还在散落着花瓣。

  几朵桃花瓣飘落在墨发之上,傅明煦也没在意,只在心里琢磨着发带的事情。

  除去价格的奇怪变化,他刚才买的时候其实也是冲动为之,等现在独自一人静下来思索时,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好好的,他怎么要送一条发带给寒洮?

  又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呢?

  发带算是比较私人的物件,傅明煦也知道人族之间也不乏有赠送发带表示好感的。

  好感么?不知怎么,他顿觉双耳有点发热。

  “算了,不想了!”傅明煦揉了揉头,把手中的发带胡乱揉成一团塞到怀里,“等以后再说吧。”

  反正寒洮又不知道他买了发带,这样想想也不用纠结。

  浅淡的桃花香萦绕在鼻尖,眼见暮色渐落,傅明煦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想了想还是朝寒洮传讯。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传讯如石沉大海,始终都没得到回应。

  凉意随着暮色而来,傅明煦随意拢了拢衣襟,刚思索着回厢房打坐修炼,就看见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小院中设有禁制,能推开院门的唯有寒洮与自己。

  他止住脚步抬头望去,等「吱呀」的声音响起时,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

  傅明煦拢着衣襟的手微顿,莫名地有点紧张:“你回来了。”

  他顺势按了按胸口,确定怀里的发带没有掉落出来的可能才微松口气,掩饰着问道:“你去哪里了?”

  等问完他才一愣,顿觉自己有一种偷摸着干坏事的既视感。

  寒洮走得很快,不消几步就站在他面前:“药效吸收得很快,见你不在,出去找你。”

  凉风微醺,一时之间,傅明煦抬头间对上那双金眸,不免想起怀中的发带,宛如做贼心虚一般:“哦,我把魔源丹拿给沈安歌去了。”

  两人离得很近,寒洮垂眸时能看见他头顶的发旋。

  “去了这么久?”沉沉的声音在头顶想起,莫名地带着几分急迫。

  傅明煦下意思地回答:“哦,无聊时随便逛逛,买了点东西。”

  暮色已然降临,他抬头时有点看不清寒洮脸上的神色,只得微微偏头不去看他。

  寒洮心头闪过淡淡的失落,仍是忍不住问道:“买了什么?”

  两人靠得太近,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兜头而下,惹得傅明煦本能地倒退一步,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有才敢大口呼吸。

  “一些小玩意。”他很想拿出那条金色发带,但又觉得师出无名,“几件法衣而已。”

  此时,他再次庆幸寒洮并不知道发带之事。

  寒洮目光沉沉,垂在身旁两侧的手骤然收紧,把喉管间想问的话压了下去,低声道:“嗯。”

  一个单纯的音调,傅明煦不知怎么听出几分失望来。

  他心头跳了又跳,「发带」两个字在唇齿间溜了一圈又被咬住,衣袖中的手指在掌心掐了掐,这才让过于快速的心跳稳定下来。

  “去歇息吧。”寒洮知道今日想要得到预想的结果是不可能了,也不敢把他逼得太紧,只能掩住眼底的情绪。

  傅明煦抬起头,却辨别不出他脸上的神色,只能匆匆地答了声:“好,你也歇息吧。”

  他抬脚越过对方身侧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懊悔,就连呼吸都凌乱了一些,到最后回到厢房时也不知道是怎么缩进被子里的。

  “我这是怎么了?”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忍不住锤了下额头,“不过是一条发带,我怕什么?”

  其实,他是想把发带送给寒洮。

  可他怎么都开不了口,好像他只要这样做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啊!!”他在心里对自己怒吼一声,沮丧的情感随之浸满全身,到最后咬着被角嘟囔,“我真是没用。”

  他还想叹气两声,却听见厢房关上的声音,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好似进入梦乡。

  白纱外,寒洮盯着那道隆起的背影看了许久。

  ..

  连续三日,傅明煦觉得他跟寒洮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

  这奇怪具体表现在,虽然对方仍旧用刻了法阵的食盒给他带各种好吃的,但每次同他说话的时间变少了,连带着看向他的眼神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幽怨。

  傅明煦猜不透这种奇怪变化的原因,连带着心情都有点小小的郁闷。

  “你怎么了?”他在第三日时忍不住问道,“怎么感觉你最近有点怪怪的?是不是龙魄处有什么不适?”

  寒洮收拾食盒的动作微微一滞后,只脸上仍旧是一片云淡风轻:“没有,我很好。”

  这句话把傅明煦接下来想要问的话直接堵死,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中。

  幸好传讯符的抖动打破了这片寂静,他垂眸掏出传讯符,沈安歌的声音从里面清晰传出。

  “明煦,速来。”她说得很急,里面还夹杂着一些他人说话的噪音。

  沉默在一瞬间消散,傅明煦低头问了一句:“什么事?”

  那边沈安歌语气急促:“傅山清,他说他知道你父亲的消息。”

  傅明煦心头徒然一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好,我现在过去!”

  他的动作太快,饶是寒洮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如一阵风一般跑出厢房,下一步恐怕就打开院门冲出去。

  食盒被扔进储物袋里,在厢房即将随风关上的前一息,寒洮身形一闪,出现在他旁边。

  傅明煦只觉手腕一紧,扣在手腕处的掌心灼热有力,他本能的挣扎两下,斜抬着头道:“快放开我,我有急事。”

  “我带你过去。”寒洮没有松手,眼眸低垂间对上他的黑眸,“站好。”

  粗粝的掌心带来几分心安,明白过来的傅明煦没有拒绝,在他默认的转瞬间,腰身也接着一紧,接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等双脚再次落地之时,两人已经出现在沈安歌的店铺门口。

  “明煦!”沈安歌见到人来了,清丽脸上的焦急神色微缓,“快跟我来。”

  傅明煦想起她刚才说的话,还未来得及问,只得赶紧跟上她的步伐,连带着手腕还被握在他人手中都忘了抽走。

  沈安歌带着他们进了内堂,早先清醒过来的阿姝歪在门栏上,看见几人过来,目光悄无声息地在两人相触的手腕上停留半息,微微一笑退开几步。

  她一走,半掩的房门完全打开,露出里面的情形。

  自秘境之行结束,这是傅明煦第一次见到傅山清,饶是他有了心理准备,也不免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不过短短时日,原本意气风发的家族天之骄子头发白了一半,整个人气息萎靡不振地靠在床边,身形瘦弱不堪。

  傅明煦快速一瞥,就看到他自膝盖以下的双腿消失不见。

  即使有在秘境之中的生死过节,但在看到他如今的惨状之后,他也高兴不起来。

  察觉到有人来了,紧闭双眼的傅山清睁开没有生气的双眼,目光落在傅明煦身上。

  对方一袭青衫,身姿如挺拔的青竹,风姿竟比之前更为俊逸惹眼。

  “你有我父亲的消息?”傅明煦还记得他曾在秘境中想击杀自己之事,对他没有关心,却也没有幸灾乐祸和冷嘲热讽,开口见山道,“你想要什么?”

  他不觉得傅山清是单纯地给他送消息来了。

  傅山清双手撑着身体,似是这样能给自己留下几分颜面。但他又意识到自己无法站起的事实,眼中的恨意涌现。

  “你帮我杀了傅浩仁,把他挫骨扬灰,我就告诉你!”

  看样子,他跟傅浩仁之间已然有了深仇大恨。

  傅山清见他不言语,特意看了寒洮一眼,声音宛如淬了毒:“有寒城主在,捏死傅浩仁还不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他以为傅明煦是想在寒洮面前保留良善的形象,重新整理好语言:“寒城主,难道你不想帮你的伴侣找到他的父亲吗?”

  寒洮看向傅明煦,显然在征询他的意见。

  见此,傅山清心中一喜,心间却也浮现淡淡的妒意。

  时至今日,他终于想起,这件被他拿傅明煦来冲喜的婚事,一开始本是他自己的。

  若是当初他..

  傅山清垂下眼皮,遮挡了眼中的神色。

  他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毕竟他手中确实握有可以威胁傅明煦的筹码,而根据他的计划,傅浩仁的不得好死不过是这筹码露出一角后的报酬而已。

  哪知,傅明煦却摇摇头:“我不会帮你杀人。”

  “他也不会。”

  他定定地看了傅山清几息,目光落在对方双腿截断的膝盖处,默了默后开口:“但我可以让你断肢重生。”

  傅山清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坚决,对上傅明煦清透的双眸,就知道他压根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

  “断肢重生?除非你让我一跃到元婴期。”傅山清声线十分干涩,只以为他是在套自己的话,“就凭你?”

  面对他的质疑,傅明煦并未生气,而是肯定地点点头:“对,就凭我。不过不是让你一跃到元婴期,即使我有这个本事,你也没有这个进入元婴期的能力。”

  傅山清僵硬在原地,他刚再争些什么,却无意间瞥见寒洮看过来的眼神。

  金眸璀璨,里面凶光毕现,带着浓厚的警告。

  他被这冰冷的一瞥看得寒毛竖起,难以控制地打了个激灵,脑子在瞬间清醒。

  傅明煦一直都知道父亲该是去了无妄岛,只是他一直在打探,却从未听过关于这岛屿的消息。

  而傅山清自从傅家离开去了天玄宗也只能在周边历练,所以他推测对方所说的有关于他父亲的消息,应该是他一开始从傅家得知的。

  换言之,他父亲的行踪,如今的傅家家主傅守德该是知道些什么。

  “你知道无妄岛?”他试探着说出这三个字,果然就看到傅山清眉心一跳,心中顿时了然,“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我帮你断肢重生。”

  沈安歌早就拉走了看热闹的阿姝,寒洮站在傅明煦旁边冷冷地看着傅山清,对他如今的惨状没有半点怜悯之情。

  傅山清终于认识到傅明煦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软弱可欺。

  其实仔细想想,除了在冲喜一事上他们把傅明煦「坑」了一把,在傅家时,并没有人能真正地欺负到对方的头上。

  而从现在来看,这冲喜对他而言也并不是坑。

  他看着两人并肩站立的身形,心中宛如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不断地往下沉,几乎要连带着把他的心脏扯下。

  这一刻,傅山清猛然「醒悟」。

  傅明煦朝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你来找我,除了寻求暂时的庇护外肯定是想要有所得。”

  “我能给你的仅限于此。”

  “当然,若你不愿,我也不介意搜魂。”

  “你觉得呢?”

  他这话一出,傅山清整个人如遭雷击。

  而寒洮又重新站在他旁边,冷声道:“我来。”

  说完,竟然真的抬脚朝傅山清靠近。

  他面色平静,看向傅山清的目光冰冷无情,仿佛只要傅明煦一声令下就会搅乱对方的识海。

  傅山清大骇,脸色顿时一片苍白,就连双唇都抖了起来。

  “不急。”傅明煦赶紧拉住他,绷着一张脸道,“让他自己考虑清楚吧。”

  说完,他也不等傅山清的回答,而是直接把寒洮拉了出去。

  等出了房门,他才忍不住拍了拍胸口,下一息就抬头瞪他:“你还真想去搜魂啊?难道你不知道这法子太过歹毒,一旦实施会孽障缠身?”

  还没等寒洮回答,他接着道:“我告诉你,即使有天地玄镜为你暂时遮掩天机也不行!”

  他们不是当初的凤游,也不能成为当初的凤游。

  寒洮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中,沉默了两息后开口:“不需要你动手。”

  “你!”傅明煦被他的话差点气了个仰倒,没好气地说道,“我才不需要你的这种帮忙。”

  他情绪起伏得有点厉害,连抓着寒洮的手都没有松开。

  寒洮自然不会提醒他这件事,定定地看着他,几息后才勾了勾唇道:“我知道,你是吓他的,对吗?”

  傅明煦眼睛瞪大,语气惊讶:“所以,刚才你是为了配合我?”

  等看到对方点头承认,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搞了半天,竟然是自己独自在胡乱担心。

  两人的「争论」在寒洮的解释下就此打住,傅明煦想从储物袋中翻出点丹药,动了动指尖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仍旧被他握在手心。

  他微微一动,能明显感觉到粗粝的薄茧摩挲着手背,在肌肤上激起细微的战栗。

  对了,是他刚才情急之下拉寒洮出来的。

  两人站在房门外,寒洮的身形遮住了房内人可以窥探过来的视线。

  傅山清靠在床挡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寒洮高大的背影,以及一抹宛如陷入他怀中的青衫衣角。

  手背上感受到的灼热令人心悸,而随时被人看见的念头令傅明煦莫名地心慌。

  他低头时能看到两人交握的双手,宛如一对密不可分的情人。

  “放手。”他低声说道,有淡淡的热意涌入耳尖,“傅山清该是考虑得差不多了,我去问问。”

  有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不消片刻肯定有人出现。

  可寒洮并没有如他所言松手,声线低沉:“从出来到现在没有半刻钟,你当真觉得他考虑好了?”

  随意找来的借口被戳穿,傅明煦脸上一热,还不忘提醒他:“那你松手。”

  寒洮看见他的急迫丝毫不慌,还用空出的一只手捋走他垂落在额间的碎发,轻轻地「嗯」了一声。

  粗粝的指腹不小心触碰到了光洁的额头,离去时平添几分不舍。

  作者有话说:

  寒洮:买都买了,还请老婆赶紧送给我。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