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 九溪峰的金黄银杏叶纷纷扬扬覆盖山路,叶澜玄每日修炼完毕,总会站在峰顶欣赏落日余晖下的融金美景。

  萧鼎之修炼的时辰比叶澜玄长, 因为三界悬空的剑须他来挡, 但他从不在叶澜玄面前提及任何扫兴的事, 他的小凤凰负责美和自在逍遥就够了。

  当然, 叶澜玄并非乐得逍遥,他提升自己的同时还在关注宗门弟子的修炼进度,时常回无极峰面授弟子。

  他几番表示是自己引发三界针对与宗门无关, 弟子们可自行选择战与不战。因说得次数多, 执掌和两位师兄还抱怨他没把宗门当自己的家,他就不再提了。

  经过一小段波折, 三界又恢复表面平静, 而深藏的暗流不会消失,只会比以前更汹涌。

  童子求萧鼎之帮言清驱妖气,却因剑术未过关吃了闭门羹, 这就是一言九鼎的萧鼎之, 达不到要求一切免谈。

  叶澜玄不能把自己的善良建立在感情裹挟上,勉强他做不想做的事。

  这日,叶澜玄从无极峰回来折道去了山腰木屋。

  经过一段时间的净化,言清的情绪该稳定了。

  叶澜玄站在半人高的石头垒砌的院墙外, 见木屋没关门, 也没人, 桌椅摆放得很整齐, 床榻被褥平整得没有一丝皱褶。

  由细节可见言清的优点, 干净、细致、自爱,无论身体有多难堪, 心都洁净不染尘。

  叶澜玄在木屋外等了一阵,言清满头大汗地出现。

  他看见叶澜玄非常意外,擦汗的右手顿了顿遮眉掩面,怕自己丑陋的样子遭人嫌,打开的肩也勾着了,躬身道:“不知寻真君到来,失礼了。”

  “不必多礼。”叶澜玄的目光落在他左手的玉石剑上,材质温润又隐现锋芒,没有繁复的刻花纹饰,但工艺却没有丝毫马虎。

  “这剑好工艺,自己做的?”叶澜玄问。

  言清抿唇,声若蚊吟:“它和食盒放在一起,我以为可以拿走。”

  叶澜玄了然,不再深问此事,转而道:“我此次来是想知道你妖化前经历过什么事,如果你现在不想说,我改日再来问。”

  言清请叶澜玄进屋小坐。

  这一坐便是几个时辰,言清将一路上发生的事讲完后,叶澜玄脸色沉凝。

  许久没有俞思归的消息,他尚在奇花谷还是已回蓬莱?

  妖王把戏多,萧鼎之说妖界的迷阵三界称绝,俞思归陷在其中能脱困吗?

  但转念一想,俞思归心有乾坤,定力很强,迷阵再厉害应该奈何不了他。

  叶澜玄按下猜疑,安慰言清。

  言清的眼眶隐隐泛红,但很快恢复平静,说:“普宁真人君子如风,看我可怜才带我寻医问药,一路坎坷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他仁至义尽,是我不争气,他若看见我现在的样子怕是要失望透顶,我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不敢妄想太多。”

  言清直接唤俞思归的道号,叶澜玄就知他俩的感情基本没有进展。

  所谓过客匆匆,时间的沙砾会埋藏一颗变冷的心。

  言清握紧手中剑,说:“我现在别无他想,努力消除妖气从头再来。我天资愚钝,希望可以勤能补拙,百年千年只要有一点进步,我都会在修行之路一直走下去。”

  叶澜玄露出浅浅微笑。

  柔弱小白花经历风吹雨打终会残红褪尽,重现花期。

  ***

  童子终于通过考核,萧鼎之履行承诺给言清驱净妖气。

  言清成为灵隐宗特殊的外门弟子,是所有弟子中修炼最刻苦的一个。

  俞思归日夜受妖气侵染,意识已被妖王全面控制,接下来妖王要献祭一些小妖为俞思归铺路扬威。

  最好攻的陵虚宗再次陷入危机,这一次没有任何喘息之机,刚能下地活动的栖云殒命血目妖手下,弟子逃的逃,死的死,曾经辉煌的宗门变成一片废墟。

  修仙界再次集结与妖对抗。

  妖王派出上百妖修加入战斗。

  灵隐宗没收到任何修仙界传来的消息,知道此战还是萧鼎之敏锐地发现东北天有异象,叶澜玄当即派出弟子打探才知妖修入侵,仙妖缠斗仙修落得下风,直到俞思归出现才终结乱战。

  叶澜玄松了一口气,说:“我以为三界的矛头会指向我们,没想到最先落难的是陵虚宗。”

  正道之光亮了,但亮得有些蹊跷。

  萧鼎之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澜玄想了想说:“过了这么久修仙界都没来刁难,现在又经历一场恶战,俞思归成为仙道翘楚,他是讲理的人不如我去会会他,让他调解我们与修仙界的关系。做不成同盟,也不要成为敌对,当下妖王才是共同的敌人。”

  萧鼎之不爽道:“看见言清的下场你还不知俞思归的真实为人?他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欲望藏得很深,享受高高在上带来的满足感是蓬莱剑宗的通病,四大宗门争的是同级优越感,他争的是世人仰望,为了站在云端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萧鼎之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上一世言清反复遇险,他反复营救,表面上极其爱护言清,实际多次失去最佳营救时机。

  说好听点是理性布局,运筹帷幄,其实是不到最危险的那一刻他绝不出手,越困难越彰显他的能力。

  萧鼎之先前以为俞思归对言清有一些爱意,但他很快就否定了。但凡有一丁点爱意,言清不至于凄惨落魄。

  理智在情爱面前不堪一击,萧鼎之就舍不得叶澜玄受到丝毫伤害。

  妖王一直想占领魔域,怎会突然对修仙界下手,困在奇花谷中的俞思归何时脱困,又为何恰巧在仙妖焦灼对战时无缝救火?这些疑问在萧鼎之看来绝不简单。

  叶澜玄对俞思归的了解仅仅停留在正气凛然,头脑清晰,有领导力上,每每总在千钧一发之际挺身而出。他忽略了没有人能至善至美,优点有多大,缺陷就有多深,这种缺陷不一定来自悲惨身世,也可能是过于优秀克制而心理扭曲。

  “现在我们要继续观望等待吗?”叶澜玄问道。

  萧鼎之:“若你不想等,我们可立刻下山捉妖王,统魔域,拿下妖魔两界,修仙界不足为虑。”

  叶澜玄沉默。

  他不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选择防御,但防御仅能保灵隐山安宁,仙妖从陵虚宗打到山外,妖气毒瘴弥散千里毒死不少无辜百姓。

  太平等不来,如萧鼎之所说世界真乱了,只有强势镇压。

  “不等了。”叶澜玄下定决心,“给弟子们一些准备时间,三日后我们去弱水之源。”

  萧鼎之挑了挑唇,小凤凰终于想明白了。

  “萧萧,妖魔之中没有一个好的吗?”叶澜玄问出这话又觉得好傻,补充道,“我说的好是没有害人之心,只是走错道那种。神话故事中的妖单纯又善良还会帮助人。”

  萧鼎之摇头:“你说的那种妖也存在,但不在妖界之内是些散妖罢了。魔修亦然,没有决绝之心如何在虎狼之中存活下去。”

  叶澜玄深深叹气。

  萧鼎之转过他的身子,捧起他的脸说:“我还要碰你,所以不会让这双手沾染太多血腥,妖王要除,妖修愿跪降者可留一条生路,魔修稍微难搞些,但我有办法让他们弃械投降。我这安排小凤凰满意吗?”

  叶澜玄噗嗤一笑,贴近:“知我者萧萧也。”

  萧鼎之温柔地抱住他:“你想要理想世界,我尽力为你打造。我不为世界而歌,只为你一人鸣唱。”

  啊,甜晕!叶澜玄直接溺死在蜜罐子里。

  第三日,弟子们整装待发,尚未出门就听守山弟子来报,大批仙修聚在灵隐山脚下,领头的正是俞思归。

  叶澜玄很意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临行之日堵在山下,俞思归带修仙界来战,还是来和的?

  “俞思归可有说此来何意?”叶澜玄问守山弟子。

  守山弟子送上名帖及一封信。

  叶澜玄看完信递给萧鼎之:“来和谈的。”

  萧鼎之快速扫完,神色很冷,他们只见叶澜玄一人。

  叶澜玄说:“修仙界重要人物都在,而且位于我们的地界应当耍不出花样。我去山腰木屋见他们,谈得好隔阂消除,和衷共济。谈不好就调整计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叶澜玄已拿定主意,萧鼎之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一炷香后,叶澜玄站在木屋外与修仙界众人见面。

  俞思归还是以前那样,英锐傲然,礼数周全,但目光有种奇怪的黏腻感让叶澜玄不太舒服。

  他的认真扫完叶澜玄的全身,唇角悄然勾了下,说:“寻真君温润如玉,灵隐山秀外慧中,磅礴的灵气令妖魔望而却步。我回一趟蓬莱再入中原却听说寻真君因徒弟修魔之事受修仙宗门抵制很是吃惊,想这中间定是有误会。”

  “前几日我在陵虚宗出了点头,稍微有些话语权便带大家来解除误会。玄月宗主老当益壮,冲动起来不输年轻人,寻真君护徒心切,落得无礼嚣张之名。这些都是小事,修仙界万众一心,不该因某个人特立独行而影响团结。”

  “如今外敌当前,内讧只会削弱修仙界的实力,我提议玄月宗主与寻真君拱手言和,一笑泯恩仇。”

  叶澜玄静静地听完俞思归的话,看向他身后的玄月宗主。

  老头儿此刻目光有些松散,不情不愿道:“我给普宁真人面子,咽下这口气。目下妖修作乱,你有何打算?”

  叶澜玄反问:“你们有何打算?”

  俞思归说:“我们准备前往弱水之源。”

  叶澜玄:“你们去,我留守,防止突发异变。”

  玄月宗主怒道:“你身为大乘仙修退缩在后,以前放的豪言滑天下之大稽!”

  叶澜玄不急不躁,平和道:“那我去,你们留守,总之这片广袤的土地不能无人把守。别忘了,这个世界除了妖还有魔。”

  惊澜宗主:“叶澜玄说得不无道理。”

  玄月宗主哼了声,不再说话。

  俞思归垂着眼,脸部微微抽了抽,说:“我带些人与寻真君一同前往弱水之源,其他宗门留守看护。”

  “你们下山去,我有些话想单独与寻真君说。”

  众人神色各异地离去。

  俞思归开门见山道:“这次去妖界你也要带上徒弟吗?我不喜他。”

  叶澜玄皱眉:“我是去拿妖,不是与你去游山玩水,需考虑你喜不喜?”搞笑呢。

  “上次偶遇,你和言清在一起,这次怎只有你一人?言清呢?”

  “走散了。”俞思归语气很平淡,“我带他去奇花谷寻药,走进迷阵就分散了。”

  叶澜玄:“你找过他吗?时隔几月,你人在哪里?”

  俞思归摇头:“我没空找他。妖比你我想象的厉害,我破解迷阵后染了一身妖气必须回蓬莱净化。”

  难怪觉得俞思归哪里不对劲。

  “你的妖气没净化完?”叶澜玄上下打量他。

  “净化完了,但日前对上妖修,又染上一些。”

  叶澜玄对妖气不太敏感,跳过这话题:“我今日便要启程去弱水之源,你若准备不足可随后再来。”

  俞思归说:“你应当没去过妖界,我被迷过一回心中已然有数,我带着你走可少中些迷雾毒瘴。让你徒弟殿后照顾弟子们,这样最万无一失。”

  叶澜玄感觉这个方法可行,灵隐宗弟子都是“新兵蛋子”萧鼎之在旁能镇人心。

  叶澜玄回到峰顶向萧鼎之说明情况。

  萧鼎之直接拒绝:“不能和俞思归同行,你信我就各走各的。”

  叶澜玄当然信萧鼎之,便差弟子回复俞思归,然后率众人从另一条路出发。

  用迷境控制着俞思归言行的妖王气不打一处来,原以为能轻松拿下叶澜玄,却不想他谨慎又善变。

  这步棋失败,妖王马上着手下一步。

  妖界不像魔域那般阴森可怖,远远看着就是一片绚丽花海,薄薄雾气氤氲缭绕,应了一句话:越美越危险。

  萧鼎之在奇花谷外挥手叫停,对众人说:“四人一组,开灵盾进入,看清自己前后左右的人,少人或多人都要立刻汇报,用神识辨人辩位,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宴霖走中,秦鹤轩殿后。”

  弟子们手握剑器,既紧张又期待,这可是第一次见大世面。

  他又对叶澜玄说:“你跟着我就好。”

  “嗯。”

  一入奇花谷,薄雾霎时浓稠起来,颜色也变得灰扑扑,一团团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天色尚明,但伸手不见五指,运灵扫除瘴气不太管用,反而浪费灵力。

  约莫前行了一刻钟,有弟子报同伴失踪。

  萧鼎之让大家做好战斗准备。

  等了片刻,果然听到杂沓的脚步声,但来的不是敌人,是俞思归和他带的人。

  他一来就向叶澜玄示好,将失踪的弟子安然送回,表示既然又遇见了不如一起走。

  叶澜玄不好再推。

  同行后,他以彬彬有礼,“懵懂无知”的状态专挑萧鼎之不爱听的话说,偏偏还找不出他的错处。

  他并非幻象,是真实存在的人,谷中妖气全面覆盖他身上的妖气,叫人瞧不出端倪。

  他对叶澜玄一贯主动,有了些名气更是放开手脚对叶澜玄猛献殷勤。

  坚持要随行的言清看到这一幕,心有些痛但泪不再流,低头走在队伍末端。

  萧鼎之噌噌冒火,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没逃过妖王的迷镜监视。

  再强的人有了牵绊就会受约束,约束的烦闷感一旦到达临界点,爆发只在一瞬间。

  是时候收钓竿了。

  一股妖风卷着沙石袭来,俞思归拔剑格挡,剑刃却“不小心”划破叶澜玄的腰封。

  重衣登时散开,露出雪白亵衣。

  这是非常失礼的动作,忍无可忍的萧鼎之一脚将俞思归踢飞出去,拦腰撞断了好几根树。

  宴霖惊诧地看着萧鼎之,摇了摇头快步去扶俞思归。

  秦鹤轩一脸惊诧:“凌绝,你这暴躁的性子该收一收。”

  萧鼎之不言语,撕下自己的半幅衣袖给叶澜玄束好衣袍。

  俞思归甩开宴霖的搀扶,提剑怒指萧鼎之:“你两次三番偷袭我,我念你年少不与你一般计较,今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无法再容忍你的狂傲……”

  “滚!”萧鼎之直接打断他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冠冕堂皇的话,“无论你怀揣什么心思,在我起杀心前消失在我眼前。”

  秦鹤轩:“凌绝,你……”

  萧鼎之:“闭嘴,他本来者不善,你们看不破莫插言。”

  俞思归喝道:“这是我与他的私人恩怨,早该了结。”

  话与灵剑同时发出,一道火红结界落在叶澜玄和众弟子面前。

  萧鼎之闪身无影,用心语告诉叶澜玄:“原地等着,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宴霖手撑结界壁,失望不已:“师弟,凌绝当真是魔修吗?若不是,怎如此不留余地?”

  叶澜玄避重就轻:“他命途曲折,愤世嫉俗,只有现出锋芒才能自保。比起以前,现在的他收敛多了。”

  宴霖:“你过于溺爱他,任他胡作非为。”

  叶澜玄:“不,我不是溺爱他,是相信他。”

  宴霖哎了声,不再言语。

  片刻功夫萧鼎之就回来了,但他出现在众人身后,不靠近结界。

  他挥手:“跟我走。”

  弟子们走出结界,叶澜玄忽然问他:“你的剑呢?俞思归呢?”

  他答:“俞思归已妖化,他引我离开是想捉住你们。师尊,你在九溪峰见他时没觉得他有异常吗?”

  叶澜玄确实觉得俞思归有些异常,但结界外的萧鼎之没给他亲近感和安全感,说话的语气助词也不对,萧鼎之惯常用“么”,从未说过“吗”字。

  “所以龙雀呢?追俞思归去了?”叶澜玄不动声色道。

  “对,我先带你们走出奇花谷,再去收拾俞思归。”

  秦鹤轩低声问叶澜玄:“有何不妥?”

  叶澜玄:“直觉有诈,叫弟子们都回来。”

  但为时已晚,离开安全区的弟子们被一股强大的妖力席卷带走,宴霖冲出结界抓住风中弟子的手,喊道:“人拉人,别松手!”

  危机突降,叶澜玄不能坐视不理,踏出结界灵力铺开,妖力退散,弟子们从空中坠下。

  萧鼎之的身形忽闪几下变成一只金色麒麟。

  大乘修为在妖王眼中算不得厉害,若非要用叶澜玄做人质,他怎会“纡尊降贵”亲自来捉。

  叶澜玄灵力很强,但仙术专克魔修,遇上妖王抵抗力捉襟见肘。

  尽管如此,他还是和弟子们协力对抗了一阵,斩杀好些小妖,但终究被妖王所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