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驼着叶澜玄返回地面, 蹄尖掠过山涧清泉珠玉四溅。

  众人围上前来,秦鹤轩和宴霖欲言又止。

  叶澜玄跳下马背,竹马恢复原样, 他说:“二师兄的手艺绝了, 这马骑着很带劲。”

  宴霖摸着平平无奇的木马说:“粗陋之作, 是师弟境界高。”

  秦鹤轩四处打望, 问:“凌绝呢?你腾空入云后他也上去了,你们有事?”

  “无事,兴趣来了切磋一下。”叶澜玄淡淡一笑, “他又去玩泥巴了。”

  宴霖:“……”

  秦鹤轩哈哈笑道:“果如我所料, 大乘境非同凡响,今日弟子们长了眼, 要更加勤修不辍才是。”

  弟子们齐声答是。

  叶澜玄说:“大家的手工走做好了吧, 那就开始评选,我徒弟的大城堡定能一举夺魁。”

  秦鹤轩:“何为城堡?城池堡垒?”

  叶澜玄卖个关子:“移步看了便知。”

  众人来到泥塑区,萧鼎之蹲在地上背对着他们, 长衫坠地却未染尘埃。

  秦鹤轩又止不住赞叹:“初见凌绝便知他非池中物, 他有没有旁亲兄弟,我也想收个亲传徒弟。”

  叶澜玄:“师兄怕是要失望了,他家人丁单薄,一脉单传。”

  秦鹤轩哎道:“如此精华, 师弟好福气。”

  再次从他人口中听到艳羡之词, 叶澜玄深深点头:“是啊, 千年修来的好福气。”

  这福气差点就没了。

  所谓手工评选不过图个参与热闹, 萧鼎之做的城堡以异域风格, 造型奇特,精细巧妙获得一致好评。

  叶澜玄赠他一盏莲花灯作为奖品。

  萧鼎之说:“今夜会有一千零一个愿望随溪流逐浪去天河。”

  叶澜玄:“你也会许愿吗?”

  “许, 但我的愿望自己来实现。”

  夜幕落下,繁星璀璨,一盏盏小巧别致的莲花灯放入水中,蜿蜒的曲水绕山而行,承载着同一个愿望静静流淌。

  高耸入云的无极峰被一条柔丽缎带点亮,群星藏进云中,不与之争辉。

  子夜,大家各自散去,叶澜玄步入静室。

  外有月色灯笼便没再另起烛火。

  他卸了发冠,打开小窗,轻柔的熏风绕窗而来缓拂他的墨发,像情人的爱抚缠绵温柔。

  他不知自己强留下萧鼎之对不对,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心声,含蓄的爱意像积压已久的火山,抑制不住要喷发出来。

  情绪失控,已流不出泪,在巫医村的狼狈哭泣已蒸发掉泪腺里所有水分,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发泄情感,只能去天外流浪。

  如果萧鼎之不追来,他或许会变成银河星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沙。

  修仙修得如此贪恋凡情,真是有辱修士之名。

  一只手穿过柔顺长发落在他肩上。

  心绪散去,叶澜玄仰头看看熟悉的面容,说:“问得如何?”

  “半梦半醒,嘴里尽是胡话。”散场后,萧鼎之去审问玄月。

  玄月先是缄口不言,然后问萧鼎之是不是对叶澜玄动了情,又说叶澜玄朝三暮四,身子早被多人玩过,你再厉害也只能穿破鞋。

  萧鼎之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几乎自残地憋出内伤,才强忍下将玄月碎尸万段的念头。心中住了人,他很难再无法无天,恣意妄行,因为会连累那个人。

  他回来并不想提说这事。

  “他没说修仙界有何动向?”叶澜玄问。

  “没有,死鸭子嘴硬。”

  叶澜玄微微皱眉:“我再去问问他。”

  萧鼎之:“他暂时无法说话。”

  “你把他怎么了?”叶澜玄怕事态越来越无法挽回。

  “封冻,方便运送。”

  “……”这是要送一口冰棺去玄月宗啊?

  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做好迎战的准备吧。

  叶澜玄拿下肩上的手说:“你先歇着,我去和执掌,师兄们商议一下。”

  萧鼎之忽然紧紧抱住他,声音微哑:“你不会骗我对不对?”

  叶澜玄心口一跳,难道玄月说了什么禁忌之话?

  “不骗你,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除了我,你的心中没有别人对不对?”

  “对!”叶澜玄毫不迟疑地回答。原主已逝,曾经混乱的“地下情”口说无凭。

  萧鼎之磨蹭怀中人的脖颈,闻着他的淡雅清香,轻柔道:“我希望四大宗门加快脚程,在玄月未死之前前来对证,污我师尊清白者不配苟活。”

  叶澜玄最怕他温柔地说狠话:“萧萧,这些事我来解决,你别……”

  “师尊,夜深了,早些歇息。”萧鼎之打断他的话。

  “不是,你听我说……”

  幽冷香气袭来,叶澜玄安静倒在萧鼎之怀中。

  萧鼎之抱起他回到主卧,轻轻放下他,侧身支颐静静看着他。

  心思在微弱光影中瞬息万变。

  疯狂偏执本已逐渐被柔情软化,他也试着融入人群,只要叶澜玄高兴,他可以压制自己的脾性去迎合心上人的喜好。

  但玄月极尽猥琐之言抹黑他的小凤凰,他对仙修的憎恶再一次达到顶峰。叶澜玄要亲自解决这些人,不如他来动手。

  蚂蚱长进了依然是蚂蚱,想一手遮天需得问他同不同意。

  无论三界藏着什么祸水,大魔尊从来不惧,顾虑太多给不了枕边人想要的海晏河清。

  月影疏斜,烛火燃尽,奄奄一息。

  萧鼎之起身,半幅衣袖却被紧紧拽着。

  “萧萧,你忘了我已入大乘境。”叶澜玄侧身面对他,墨发散开,衬得肌肤莹润雪白。

  萧鼎之冷峻的脸色一瞬柔和:“好像是忘了,何时醒的?”

  “我在装睡。”叶澜玄不会说自己刚醒,“我看你迷晕我后要作甚,结果让我很失望啊。”

  “你期待我做什么?”

  “芳菲尽,虫鸟鸣,有些想念以前的风花雪月。”

  这般主动暗示萧鼎之还是头一回听到,猫儿求欢,他无法冷淡推开他。

  萧鼎之重新卧下,左臂枕头,看着尽在咫尺的清丽容颜说:“我学识少,不知风花雪月为何意,你换个我能听懂的词。”

  叶澜玄抿唇闭目,鼻孔呼呼出气。

  萧鼎之轻抚他的眉眼:“你想做猫,还是想做凤凰?”

  叶澜玄抓住他的手,一口咬住。

  萧鼎之也不缩手,任他咬,嘴上还要逗趣:“原来想做小狗。”

  “你才是小狗!”叶澜玄迅影疾闪,正面压制萧鼎之。

  青丝垂落,在萧鼎之脸上扫来扫去,身上人奶凶:“说,你是不是小狗?”

  “我是小狗,你就是小狗师……”后话被柔软的唇堵住。

  舌尖舒卷,如轻丝雨露,细霏润物。

  爆炸的心情在这一吻中散尽,长衫卷起,动情低苏的声音说:“沉下来。”

  深入浅出,摆若鳗行。

  幽欢未尽,天已黎明。

  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终是被柔情熄灭,英雄枭雄都难过美人关。

  “猫儿”倦懒缩成一团,不知疲惫的“小狗”在他耳旁汪汪叫。

  无极峰的晨钟悠悠传来,新的一日又有未知的变数。

  叶澜玄懒床不愿起,只想腻在坚实温柔的怀中虚度光阴。

  何时才能无事一身轻,折花问柳,醉卧逍遥。

  额头被轻啄了一下:“已日上三竿还不起,待会儿来人看你怎么办。”

  “谁会来?”叶澜玄在萧鼎之的颈窝上边蹭边说。

  “你一改清冷亲近同门,你猜他们会不会来缠你。”

  “不会。”叶澜玄很有把握道,“都是有分寸的人,只有你得寸进尺。”

  正说着,房外传来洪亮的喊声:“师弟,你有空吗?”

  叶澜玄猛地弹跳起来,将四散的衣物拢在一起,找自己的穿戴。

  萧鼎之无声发笑,懒懒地应声:“我师尊在练功,没空。”

  叶澜玄一把捂住他的嘴:“马上练完,师兄稍候。”

  “快起来。”叶澜玄用心音催促。

  萧鼎之极不情愿地缓慢坐起:“绕在你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不如往常清净了。”

  “师兄未必是来找我,也许想亲近你。他对你极尽夸赞,还问你有没有旁亲,也想收个亲传徒弟。”

  “我扯根头发给他变一个。”

  “你这嘴……别说话。”

  “我明明是用心在说。”

  “好了,快起来穿衣。”

  一番收拾后,卧房洁净如昨,叶澜玄看门出去,站在廊前问:“师兄何事找我?”

  秦鹤轩的目光落在叶澜玄的脖子上:“房里有蚊虫吗?你脖颈上好多红痕。”

  叶澜玄的脸一热一冷,假咳清嗓道:“昨夜没关窗,进来一只大蚊子。”

  靠着门框的萧鼎之“啧”了声。

  秦鹤轩偏头,看着萧鼎之,说:“我早间去看玄月,发现他被封冻了,我来问问要紧吗?”

  “不要紧。”萧鼎之说,“封冻有助保鲜。”

  叶澜玄:“……”

  他真把玄月当做尸体储存了。

  秦鹤轩相信萧鼎之的仙术,又问:“几时送他走。”

  萧鼎之:“我今日就送他走。”

  这句话听在叶澜玄和秦鹤轩耳中是两种意思。

  秦鹤轩以为萧鼎之要送人回玄月宗。

  叶澜玄以为萧鼎之要冰裂玄月。

  冰裂,仙修最简单快速且无形的杀敌手段,封冻对手后只需一道灵光,冰之结晶和里面的人体便碎裂成渣,化作霜雪须臾间消失无踪。

  就昨夜萧鼎之表露的迹象看,玄月该说的没说,不该说的全说了。萧鼎之没找自己要说法,必然会把恶气全撒在玄月身上。

  叶澜玄不能真的等四大宗门围攻灵隐山与他们撕破脸大战,当即决定亲往玄月宗。

  “师兄,你找几个得力弟子抬上玄月,我们一起去玄月宗。”

  “好。”

  不知此去会掀起什么风浪,叶澜玄暗暗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