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狠话如酥麻电流从头顶蔓延至全身, 叶澜玄轻颤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要不是萧鼎之提着他的腰封,他快要站不住了。

  说一次是戏言, 郑重其事的宣告, 字字敲击灵魂所带来的震撼让叶澜玄仿若看到一言九鼎, 从不开玩笑的真实大魔尊。

  叶澜玄深深看着萧鼎之, 脉脉眼波映着紫藤花色,流雪回风吹不散唇畔锦绣芙蓉。

  他的笑质傲清霜,灿若春华, 萧鼎之见过无数美人, 无一人的笑容能比得过他。

  萧鼎之转目收手:“你傻笑什么?”

  叶澜玄说:“为师心甚慰。”

  萧鼎之:“没有外人在,不要以为师自称。”

  叶澜玄眨眼不解, “为何?”

  “我不爱听。”

  “那你爱听什么?”

  “求饶声。”

  “……”啥玩意儿, 好好的氛围感被他整没了,刚才的好感是幻觉吧!他就是个天生反骨,嚣张跋扈的反派兔崽子!

  两人下山, 童子哭唧唧地跟了老远, 把叶澜玄都弄伤感了。

  萧鼎之停步,对童子说:“不许哭,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叶澜玄真佩服萧鼎之处变不惊的心态。

  童儿抽噎着止住哭声,颤巍巍地伸出小拇指:“拉钩。”

  萧鼎之无情地拍开他的手:“信便信, 不信拉钩也没用。”

  童儿扁着嘴, 垂下手, 小拇指还勾着。

  叶澜玄知道什么叫精神寄托, 抖袖露手勾住童儿的小拇指:“你哥是百炼钢做的不识趣, 本君和你拉钩,好好看家, 等我们回来。”

  童儿重重点头,破涕为笑。

  萧鼎之嗤了声,扬长而去。

  叶澜玄看着童子回山后,瞬移跟上萧鼎之。

  萧鼎之瞄到他耳后别着两串紫藤花,随着步伐摇来晃去。

  一般人把花别在耳朵上又丑又疯癫,紫色花串别在他耳朵上不仅不丑,还多了几分颜色。

  叶澜玄发现萧鼎之在看自己耳后的花,便取下一串往他耳廓上套。

  萧鼎之极其嫌弃地和他拉开距离:“手还想要就别乱伸。”

  “徒弟,你老实告诉我,你的修为到什么程度了?”叶澜玄晃着花串问。

  “能轻松控制你的程度。”

  叶澜玄撇嘴道:“我进阶元婴了,不是金丹蝼蚁。”

  萧鼎之丝毫不惊讶:“是么,那又怎样?”

  “你才入门多久,就算有神药加持,你顶多结丹。”叶澜玄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对了,那神药还有吗?”

  他当自己开药铺呢?

  萧鼎之没好气道:“你以为神药是糖丸,要多少有多少?”

  “我就问问嘛,你真像肺鱼,戳一下就气鼓鼓的。”叶澜玄教育道,“心态平和少生气,笑一笑,十年少。你长得好看,不笑浪费花容月貌。”

  萧鼎之:“……”

  叶澜玄紧接着说:“其实,我是想如果还有神药趁早吃了,免得浪费。异变的噬魂魔修不吃灵力,我们去了要多加提防。除了魔修,雁北城还有妖气,我猜测幕后搞事的是妖修,我们此去主要对付妖修。”

  妖修与魔修看似各自为营,实则都觉得对方多余。

  萧鼎之成魔尊后,除了血洗修仙界,妖界也是他重点打击的对象。

  有一段时间,民间流传魔尊转性向善,为民除害。说书人为了吸引听众,编纂出许多虚构事迹,把他塑造成堕神,说恣意杀戮是他神格中的弱点,他战胜弱点便是光明神。

  萧鼎之对此嗤之以鼻。

  世人愚昧无知,对他们好的事他们就大肆讴歌,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反之亦然。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舆论造势,贪的不过是一己私利。

  世间黑白,愚人岂能评说。

  叶澜玄发现萧鼎之在走神,趁机把紫藤花挂在他的腰上。

  萧鼎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还没用力就听他咋呼碰瓷:“疼,疼,手要断掉了。”

  萧鼎之的表情一言难尽,甩开他的手:“你是豆腐做的,一碰就碎?”

  叶澜玄握着手腕,一本正经道:“你有所不知,我有个逆徒占有欲极强,是个醋坛子,不许人碰我。他说谁碰我就弄谁,我劝你君子动口莫动手,惹毛他,没好果子吃。”

  萧鼎之确实被惹毛了,一记手影刃敲在叶澜玄后颈上,抱起昏迷的话痨御风而行。

  叶澜玄晃晃悠悠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处无极殿外。

  他幽怨地看着萧鼎之,泄气地想:被徒弟轻松控制的师尊除了我怕是没别人了。自尊,在我这逆徒面前完全是多余的。

  萧鼎之侧目看着侧方长阶,叶澜玄的两个师兄带着一行弟子疾步赶来。

  叶澜玄也发现了,立刻挺直脊背,丰富的表情褪去,恢复清冷姿态。

  “寻真,你要带凌绝一道去?”秦鹤轩面色沉重,“他入门才三月,还在炼气期吧?”

  “大师兄放心,我徒弟不会拖后腿。”叶澜玄淡然道。

  宴霖对萧鼎之没有好感,但并未多话。

  有叶澜玄作保,秦鹤轩便是不信也不好多说,阔步走进无极殿,片刻后与执掌一道出来。

  执掌斑白的鬓发已然全白,焦虑之心可见一斑。

  他看着殿下数十位弟子,喉头滚动一番,道:“活着回来,一个都不要少。”

  弟子都知此去艰难,还是齐声答“是”。

  叶澜玄悄声问萧鼎之:“我给你的紫藤花呢?”

  “风吹掉了。”其实是扔了。

  “你怎不好好保管?那不是饰品,是标识。”

  “什么标识?”

  “灵隐宗的紫藤花独一无二,若我们不幸殒命,紫藤花蕊会将我们的灵引回宗门,花萼留在尸身上清扫战场的仙友看到标识才知我们身份。每个宗门都有独属的标识。”

  萧鼎之目扫在场的弟子,他们都带着紫藤花。

  弱者总是寄希望于他物之上,年少的自己也曾愚蠢过。

  萧鼎之送给叶澜玄一句话:“抱必死之心,结果必败。”

  “难道抱必赢之心,结果必胜?”

  “对。”

  我信了你的邪!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我狂想驾驭你这逆徒,但实力不允许,以下犯上成为你的日常,我胜过你哪怕一次吗?哼!

  众人动身,叶澜玄要御剑,萧鼎之说:“到我身后来。”

  叶澜玄头顶问号,站在萧鼎之背后。

  平地升起一股风,托着两人腾空。

  叶澜玄没有心理准备,身体摇晃,下意识搂住萧鼎之的腰。还好不恐高,不至于吓晕。

  萧鼎之垂眸看着腰上的手,想宰了又忍住,道:“你没御风飞行过?”

  叶澜玄一般使用纵深飞跃,偶尔御剑,御风太难还没尝试过。

  但他必不可能暴露自己的弱项,说:“自己御风和别人御风是两回事。”

  “你那些化神仙友没带你御风游览山河湖海?”萧鼎之问。

  叶澜玄撇嘴:“谁的灵力是大风刮来的?不是真神仙,还是接地气比较好。”

  萧鼎之:“那是他们不行。”

  “你行,你动啊。”言下之意让我看看你有多能耐。

  “咻”地一下,长风破空,空中两人化作闪耀流星,划过天际消失无踪,地上众人惊呆了。

  秦鹤轩嘴巴大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磕巴道:“寻、寻真飞走了?”

  宴霖也呈石化状:“啊……飞走了。”

  秦鹤轩:“御风飞走的?”

  宴霖:“啊……”

  秦鹤轩:“那种速度是大乘仙修才有的吧?”

  宴霖:“我没见过大乘仙修,寻真已经这般厉害了?我们还去雁北城吗?感觉我们是多余的。”

  “去!”秦鹤轩跺脚,“我御剑去追,你带弟子走陆路捷径。”

  受惊吓的不止他们,叶澜玄也风中凌乱。上万英尺的高空是飞机才能到达的高度,四周全是层叠缥缈的云雾,白茫茫一片。

  大气压强在这里不存在,但冷风呼啸,长发被刮成一条直线,扯得头皮又麻又疼,脸被吹得凹凸不平,叶澜玄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现在丑得不成人形。

  原来御风飞行并不是什么舒服浪漫的事啊,好难受。

  “咳咳咳——”叶澜玄将头顶在萧鼎之的背上,弯腰咳嗽。

  “怎么突然咳嗽?”萧鼎之的声音四平八稳,完全不受风速影响。

  叶澜玄的声音是颤抖的:“我想说你慢点飞,师兄他们跟不上,张嘴灌了一口风。”

  速度降了些,萧鼎之说:“他们现在没出灵隐山。”

  “你怎么知道?”

  “蝼蚁走得慢。”

  “……”叶澜玄在萧鼎之腰上掐了一把,“别瞧不起金丹,我们都很努力。”

  萧鼎之警告:“再动手动脚,我把你扔下去。”

  就他那个疯批脾气,很可能说扔就扔。

  叶澜玄默默松开手,没坚持几秒又很没骨气地把住萧鼎之的腰。

  太晃了,根本站不稳。

  萧鼎之不能竖结界,紫红魔盾会暴露身份。

  叶澜玄傻得可以,不知用结界保护自己。他除了擅长床事,没有看得过眼的能力。

  萧鼎之穿过云层降低高度,缓慢前行。

  脚下山河纵横绵延,浓淡相间,层峦叠翠,犹如盛大丹青卷横陈眼前。

  叶澜玄惋叹:“从未好好欣赏过锦绣河山。”

  萧鼎之闻言滞空,说:“凛冬萧瑟,无花无色,哪来锦绣?”

  “心中有花,眼中便有色。此行若能平安归还,来年开春,我们再重游这山水。”叶澜玄在惆怅中展望未来。

  萧鼎之没允诺,指不定哪天心血来潮就把叶澜玄杀了。

  别人不能动他,自己却可以随心所欲。

  又行了一段路,远远可见一座城池被黑雾笼罩着。

  叶澜玄握紧腰间佩剑,紧迫的压力油然而生。

  “我们先在空中侦查一番,再做打算。”叶澜玄沉声道。

  萧鼎之一看便知城内有哪些妖物,不紧不慢道:“你不必进城,在城外等着,我半刻便归。”

  “啊?”叶澜玄瞠目结舌。萧鼎之的狂已不是年少轻狂,而是大魔尊那种不可一世的疏狂。

  他怎么越过成长期,有了大魔尊睥睨一切之感?

  “徒弟,有个问题我问过你多次你从未作答,我再问一次,你的自信哪来的?”叶澜玄正色严肃道。

  “来自高人。”萧鼎之好整以暇,一并解答困扰叶澜玄的诸多疑问,“我的灵窍是高人开的,神药也是高人给的,现在的修为已入大乘,洞晓世事。”

  叶澜玄并不相信:“那高人是真神仙?点化一下,短短两月你就达到修仙巅峰,再过一月你怕不是要羽化飞升了?那位高人在哪里?我也想开灵窍。”

  “神仙自是来去无踪,你没有仙缘。”

  叶澜玄醉了,萧鼎之的神秘感比雁北城上空的黑雾还厚重。

  “我和你一起进城。”叶澜玄说,“来都来了,不露面白跑一趟。”

  话是这样说,其实想看萧鼎之用什么术法。如果是衍生世界令他提早化境,成仙入魔便在一念间。

  两月未见,不知他修的是仙还是魔。

  萧鼎之没强迫叶澜玄留在安全处。他坐井观天,慕强腌臜之人,让他见见世面也好。

  萧鼎之落地,随手掰了根树枝,说:“跟紧我,莫乱跑。”

  师父跟在徒弟身后转,传出去面子里子都没了。

  叶澜玄苦笑:“你这么厉害,为何要拜我为师?”

  萧鼎之如实道:“开完灵窍身体受不住,晕倒在河边被你救了。恢复体力修炼进阶需在安静处进行,九溪峰正好合适。”

  “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叶澜玄摇头颓叹,“你怎问得出我收你做亲传徒弟有没有私心这句话?有私心的明明是你啊。”

  萧鼎之说:“我是有私心,我几番提醒过你,你却执迷不悟。”

  “我执迷不悟吗?”叶澜玄捂住眼睛,声音悲凉,“我那是骑虎难下,也怪我自己太冲动,真心想收你为徒,连夜赶回无极峰让执掌操办收徒大典。亲传代表我对你无条件信任,我把你当成最重要的人,你……嗨!是我执迷不悟,没事找事。”

  萧鼎之一时无言。

  从睁眼见到叶澜玄到现在,他从未露出如此难受的表情。

  他有冷热两面,虚伪做作,但他对自己的细心与耐心却是不掺假的。自己带着上一世的仇恨处处与他作对,他气过笑过,最终淡然处之。

  这些真情若是做戏,全天下的戏子都该投湖自尽。

  微妙的心理变化令萧鼎之对叶澜玄稍有改观,但他不可能因此软声去哄叶澜玄。

  他用树枝轻轻戳了戳叶澜玄:“走,多耽搁一时,城内便多几具尸体。”

  叶澜玄扭着脖子往前走,明显没气过。

  萧鼎之挑起树枝在空中比划,扬起呼呼的风。

  叶澜玄忽然抽出[陌上霜],剑指萧鼎之。

  萧鼎之微微挑眉,淡漠的目光从剑身慢慢移到他脸上。

  “拿去!”叶澜玄恨恨道,“没断绝关系前,你我始终是师徒。九溪峰珍宝堆叠,你拿个枯枝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亏待你。”

  萧鼎之扔了树枝,说:“既然珍宝多,你为何不给我配把宝剑?”

  世上名剑不少,却只有[龙雀]配得上你。

  这话叶澜玄没法说,转而发气道:“我怕你弑师。”

  “我若想弑师,无须借助剑器。”

  嚣张!狂妄!又奈何不了他,简直逼疯人!

  “是是是!你厉害,天地都容不下你的骄狂,我若心胸狭窄,早被你气死八百回了!”叶澜玄越说越气,陌上霜顶在萧鼎之胸口,故作凶恶道,“但我的忍耐也有限度,你再惹我,一剑刺穿你的心。”

  萧鼎之挺胸向前:“手别抖,用力刺进去。”

  他现在的修为命门不在心脏,刺穿又何妨。

  叶澜玄步步后退,陌上霜脱手坠地,蹲下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论恨,萧鼎之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