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大宋广告商(穿越)>第149章 新闻之善

  《开封日报》发行第十日。

  熬过了落地初期的纷繁忙碌,罗月止暂且多了几分闲心,亲自登门去各家茶坊食店做起了回访。

  他之前推广《妆品月刊》、《杂文时报》,已与大半个京城的茶铺脚店达成合作,每家店门附近放上一只木制的矮架,架上陈列当期的刊物。

  两种刊物皆明码标价,茶客食客顺手便能买上一份,随时可以翻阅,供茶余饭后阅读消闲。

  这种新式做法很受百姓欢迎,光柳井巷茶坊一家,每日便能卖出刊物十余份。

  柳井巷茶坊中来往的大都是读书人,所求的是隐逸风雅,却不知《开封日报》这种市井气息浓重的新刊物,会不会在茶客之间得到认可。

  “不瞒月止哥哥,若说刊物风评,自然没有之前《杂文时报》来得好……”

  周鸳鸳亲自给他上了薄荷茶,直言道:“但这报纸胜在便宜,如今在京中,随便吃一小碗肉餶飿,都要五六文钱呢,五文钱能买到好几张印刷的读物,还有什么可挑拣的?”

  “再加上报中所记乃是京中最时兴的新鲜事儿,一眨眼的功夫,便能将整个汴京的新消息尽收眼底,之前哪儿有这样的机会?

  来我这里喝茶听曲的郎君秀才们,虽嫌弃报纸文章写得直白,但该看还是会看。早上就有一桌茶客,看了报纸之后,约定过几天去州西瓦子看新戏呢。”

  罗月止继续问道:“铅笔呢,还好用吗?”

  “没毛儿的笔,客人们可不乐意使!”

  周鸳鸳同他如此相熟,便不计较委不委婉。

  “好些客人用不惯,都把铅笔留在我这儿了,但我用着是很好的,记每桌的茶品、每日的账目着实顺手,省时又省力。”

  “很好。”罗月止笑道,“读书人用不惯理所应当,能这么快就叫商人掌柜们使用起来,已经出乎我意料啦。”

  “还有件事想麻烦哥哥。”周鸳鸳也笑起来,“我最近又琢磨了几样新果子,想着半个月后就开始售卖,到时候还要劳烦哥哥在报纸上登一登,做个推广,价钱我知道,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那可得叫我先试试口味。”罗月止饮下一口茶水,心情颇佳地表态,“若滋味好,广告费给你最大的折扣。”

  “那敢情好。”周鸳鸳欣喜,旋即转身下去准备新果子。

  从柳井巷茶坊出来已过晌午,罗月止歇息片刻,又去了趟吴老匠的木器作坊。

  吴家世代做木工,是纯吃技术饭的手艺人,家里从来没人专门读书的。

  小辈们都是小时候上几天私塾,开蒙就算了事。

  吴老匠就更不行了,多复杂的图纸都能看明白,认识的大字加起来却超不过一百个。

  结果今天到了木匠店,小辈们赤着臂膀干活儿,吴老匠躺在留仙椅里怼着张大报纸苦读,嘴里一个劲儿念念叨叨,看上去竟然是能勉强读懂的模样。

  “罗掌柜!”吴家大郎先瞅见了他进门,赶紧上来招呼,“好些时日没见,可是要做什么新物什?怎得还亲自跑来一趟,差人招呼一声便是了。”

  “最近琢磨出个好玩的东西,本想叫你们看看,裁木画线会不会方便一些……”

  罗月止低头看清他手中的笔,不由笑道:“原是我来晚了,今日一看,你们竟然都用上了。”

  “街坊邻居给介绍的,说好使得很!”吴大郎哈哈大笑。

  “还是您会琢磨,这铅笔比碳粉用起来还便捷!那报纸也有意思,足不出户便把全城的新鲜事都看遍了。”

  “您今天是来早了。这几天每到日暮,便有识字的人在巷口给街坊们读报纸,别提多有意思了,整条巷子里的人都爱听。

  你说咱这成天忙里忙外的人家,何曾有过这么灵通的耳朵,听上一盏茶的功夫,仿佛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般。”

  罗月止静静看着他脸上洋溢的喜气,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喜欢就好。”罗月止道,“喜欢就好……”

  吴老匠皱着眉头,聚精会神跟报纸“死磕”,被儿子叫了好几声才抬眼看见客人:“诶呦!”

  留仙椅猛地一个晃悠,把吴老匠晃悠到站起身来:“罗掌柜来了!”

  罗月止和他的报纸,这几天乃是坊巷中的最大谈资,吴老匠似是觉得忒风光,竟然赶去招呼街坊邻居都过来看人。

  逮着罗月止,就跟逮着了濒危动物似的。

  罗月止没来得及走脱,不多时便被二三十名百姓乌泱泱堵在了吴家院子里。

  所有人都在夸报纸的好,说他是个文曲菩萨,寻常书籍一本要卖百钱,但这报纸却卖的这么便宜,让他们也能体验一把读书人的体面。

  宋时崇学尚文的心境,几乎是刻在每个宋人骨子里的。

  这些饱经风霜的百姓,粗糙的手指拉着他的衣袖,围着他,说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读得懂文章、看得懂书籍……他们是真的在自豪。

  罗月止有些无措。

  义务教育出身的罗月止,从小被父母供养着读书的罗家二郎,似乎在此之前从未体会过……

  原来“得到知识”对于世界上的一些人来说,是这么一件珍贵的、值得骄傲的事情。

  “各位街坊,此后大家还想在报纸上看见什么、都……”罗月止很少有这样的心境,很难受,又觉得很高兴,整个胸膛都是热的,“都跟我说。”

  百姓单纯,罗月止此话一出,那可像是捅了蜂窝,大家都在说话,高高低低的声音几乎汇成巨大的嗡鸣。

  身处漩涡中心的罗月止赶紧朝吴家借来纸与铅笔,努力地听,飞速地记,笔芯险些在纸上擦出火儿来。

  到他囫囵个从吴家脱身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罗月止往常总是笑,但实则是个最不愿意袒露情绪的人。

  他抱着厚厚一沓报纸改进的意见,闷着头走路,寻了个巷子里偏僻无人的角落蹲下来,拿沾着墨灰的双手捂住了脸。

  “真是要命……”罗月止把眼睛埋在手掌心里。

  他不过是个商人。

  做月刊也好,做新闻也罢,他心里想的是生意,脑中算的是回报。

  如今决定要办《开封日报》,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培养消费者习惯,叫日后自家广告营生更加顺遂罢了。

  往常那些“贡献社稷,利于万民”的话,其实说出来不过是个添头,显得有些堂皇名目,才好在儒教兴盛的世道求得一隅方便。

  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他想不了这些。

  一旦想了,便仿佛整个时代的苍天与高山都朝他压迫而来,连口气都喘不出。

  世有圣贤,但他自知市侩,绝做不得圣贤。

  又如何担得起感激呢?

  ……

  赵宗楠按照惯例参加朔望朝觐,晌午过后便留在宫中,去陪他那官家叔父说上几句话,或是练练字。

  今日同样是练字,不过写了半幅之后,皇帝突然神神秘秘道:“给长佑看个新鲜玩意儿。”

  他话音落下,便有内官捧上一只玉盘,盘中放着两支光秃秃的木头笔,一支带黑圈,一支带赤圈,都削出了黑黢黢的笔头。

  赵宗楠:“……”

  皇帝自己拿过一支:“近日京中多见此笔,长佑可见过了?”

  赵宗楠挽袖取过另外一支,只得点头回答:“见过了。”

  之后皇帝同他说什么,赵宗楠皆面不改色,适时附和罢了。

  从皇帝的言谈能听得出来,他确实打心眼里没把铅笔和《开封日报》当成一回事,反倒同许多多年苦读的文人一样,觉得形制粗陋,瞧个新鲜罢了。

  “可长佑可知,这报纸也好,铅笔也罢,不过是京中商贾弄出来的新奇玩意儿,却好是将诸位朝臣惊动了一番。”

  大宋皇帝多擅书法,想必也写不惯铅笔字,故而他未曾尝试落笔,只是将这无毛的木棍拿在手上把玩。

  “此几日之间,出言指责罗家《杂文时报》《开封日报》的劄子不下十件,都说商人意在散布不经之书,鼓动愚俗,非后学所需。商贾逐利,不足为人师法,日后恐成祸患,应及时禁止,严防传布。”

  皇帝抬眼看向赵宗楠:“长佑怎么想?”

  赵宗楠沉默片刻,突然双手抱礼,深深弯下腰:“臣侄请罪。”

  皇帝未曾动作:“这是做什么?”

  赵宗楠道:“臣侄与这罗家掌柜,其实早已熟识,然从未曾与官家明言。此举一则有违宗室行止,二则有欺君之嫌。请官家治罪。”

  “我早知道你认得他。”

  皇帝轻轻搁下手中的铅笔,语气好似闲谈。

  “既然认得,不如先说说,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帝并没有叫赵宗楠起身,于是他仍旧深深弯着身子,继续道:“若评价此人,便不得不提及一场往事。您可还记得七八年前的一场童子试?”

  “臣侄当时不过十二岁,官拜左侍禁,特领圣恩,陪同官家观试。其中进殿赴试的童生之中,正有这位罗月止。”

  皇帝愣了愣。

  他之前便觉得罗月止的名姓略有耳熟,可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由头,经赵宗楠这样提醒,突然咂摸出些印象:“莫不是那个,在殿上吓坏了的孩子?”

  说起这件事,他竟还觉得有些好笑:“我有些印象了。豆大一个稚儿,胆子也小得厉害,在大殿之上说不出话来。我越是安慰,他反倒越怕得厉害……你还替他说了几句好话,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正是。”赵宗楠道。

  “以臣侄所见,此人并非一心图利的商贾。”

  “他既然能在舞勺年纪入选童子试,说明天资聪颖,有献才之心;然而来到天子座前,面对君恩诚惶诚恐,可知他并不是个胆大妄为的性情。”

  “如今近十年后,此人心性依旧未改。臣侄去年偶在金明池游春,得见他以商贾之身力辩诸监生,曾有言道:

  道德之义在于‘利他’,君主利国以为善,臣勋利民以为善,百姓利邻以为善。实为字字珠玑,颇有孔孟遗风。

  在场诸生皆为叹服,难以相信区区商贾竟然还有如此见识。”

  “臣侄薄见,能说出这样话的人,又何惧他有歹心?”

  皇帝静静看着他,突然微笑起来:“事出反常啊。”

  “往常长佑乖得很,最懂规矩,我叫你点评什么,你都再三推辞,说不敢妄议朝政,为何今日却直抒胸臆起来?”

  赵宗楠弯腰深深作揖:“因为这并非朝政,而是世情。”

  “我同叔父所想一样,这《开封日报》记载的不过是市井闲谈,商店消息。一没有曲解经史,二没有妄议时政得失,至多不过是鼓动消费,乃是件富民增税的好事,如何能算做政事?既非政事,便是可以议论的。”

  “好一个富民增税。”皇帝听至此处,终于展颜,伸手在赵宗楠臂上扶了一把。

  “方才不过是玩笑话,长佑不必如此紧张。”

  “若真像你所说,此人身为商贾却心系黎民,自然是个好事。日后叫国子监扶持一下,亦可继续为朝廷所用。”

  赵宗楠收眉敛目,只道官家圣明。

  然而从宫中出来之后,赵宗楠即刻叫身边一个生面孔去找人。

  书坊、广告坊、茶坊、罗家宅院,不论去哪儿找,务必立刻把罗月止叫回界身巷去。

  罗月止从吴家出来,本来要回广告坊,结果半道上就被赵宗楠的使者截了下来,手都没顾得上洗,直接送回了界身巷的宅院。

  待见到了面,赵宗楠第一句话出口便是要事。

  “若不想日后惹麻烦,月止明早就去找一趟岑先生,说自己要将《开封日报》编篡之权,交予国子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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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冷静!没有要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