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大宋广告商(穿越)>第66章 清者自清

  文冬术负手而立,好似已懒得和他解释了,纹丝不动,只道:“要不就报官。”

  “不必报官……我信!那倒卖药丸的畜生看着便不像个实诚人,我不叫兄长买,他偏不听!拦也拦不住!结果把爹爹半条命都吃没了!”

  那随行的妇人是个通情理的,听他说得如此确凿,当场哭起来,直接跪在了门槛旁,冲着文冬术磕头:“误食假药绝非我们本意!我们不要赔钱了!只求神医解毒救命!”

  文冬术又看了一眼坐在竹床上眼神涣散、哆哆嗦嗦的病人,倒也没为难,顶着那张面瘫兮兮的死人脸说道:“从现在开始催吐,去外头买生牛乳给他灌嘴里,只要不噎到腔管,能灌多少灌多少,若排便顺畅,三日后还没咽气,人就救回来。”

  妇人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将魂不守舍的领头人推开,叫家里人赶紧照做,找地方买生牛乳去!

  “就算毒解了,癫症也麻烦。你们若要求我救他到底,便三日后再带他来,老老实实问诊,该怎么办便怎么办。银钱你们可自己想办法去筹措,一切须得按规矩来。”文冬术补充道。

  “你们医馆治病救人这么贵,哪个能付得起!”领头人仍不解气,小声恨恨道。

  “别废话了!你还有脸废话!”妇人愤怒地推搡他,连拉带扯将人带回家。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又兵荒马乱地走。

  罗月止看此情形,轻声品评道:“果真是一技在手,便不怕有人发难……这医药行当,倒真的需要这样一位冰窟窿似的掌柜,遇上医闹不慌不忙,跟只定海神针似的。”

  闹事的谢幕,广济医馆门前人潮便也逐渐散去。

  文冬术转过头,一下子就看见了靠在庭柱子旁边美滋滋凑热闹的罗月止。

  他眉头立刻皱起来了:“你怎么在这儿?艾灸到时辰了吗?”

  罗月止被逮了个正着,无辜地眨眨眼睛,正想诡辩几句,结果嘴都没张,就被文冬术毫不留情地撵回了屋。

  今日艾灸时辰不够,就得拿针术来补,罗月止肚皮扎着好几支银针,要再熬一盏茶功夫。他不敢违背医嘱,只能乖乖躺着发呆。

  “东家,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药童在旁边伺候文冬术饮茶,也是实在发愁,竟然都顾不上避讳外人,直接就和文冬术说起话来:“这都是第几波了?这俩仨月,每隔几天便要来上这么一出打假的戏码来,报了官说是要逮人,可连个头发丝都没有逮到,倒叫咱们家不好做生意!四十多年的商誉,眼见着就这么将倾未倾,都直往下掉渣子了!”

  文冬术不答,叫他出去,不要打扰室内清净。

  罗月止插嘴笑道:“原来文掌柜并非头一次出面打假,我说怎的这样驾轻就熟、炉火纯青的。”

  文冬术不言语,动手给他起针。

  文冬术自小学医,方脉、风邪、伤寒、针灸都擅长,手法最为纯熟,起针之后,罗月止穴位的酸胀感顿时消退。

  罗月止针灸这几日,早觉得精气神好多了,此时神清气爽,一骨碌从榻上起来穿衣服,一边穿一边继续同他说话:“文掌柜,我同你讲话呢,您医馆里的吃力伽丸,近日经常有假货现世吗?”

  “罗郎君倒是爱瞧热闹。自己身子骨都管不过来,反倒爱听别人家闲事。”文冬术面无表情。

  “这不是听闲事,我能帮上忙你信不信?”

  罗月止盘腿坐在榻上,眼巴巴看着他:“外头也没人叫你,我这针也戳完了,反正得闲,掌柜何不跟我讲讲?”

  文冬术差使药童过来收拾针包,坐在旁边,自己修起闭口禅,只叫药童来回罗月止的话。

  药童得了东家首肯,又瞧罗月止面善,憋了半天的话终于逮着机会开闸了,哗啦哗啦往外倒苦水。

  第一次遇上造假药丸,大概是三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刚刚入夏,暑气湿热,疾病多发,医馆的药炉十二个时辰连续点着,正是赶制了大批的吃力伽丸,有病人拿着真金白银过来,问诊过后,一买便买走整个夏季的用量。

  分销量如此之大,自然有一部分会被人拿出去倒卖,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广济医馆开了这么多年,对这样的事已然是见怪不怪,只要不影响医馆正常营生就行,历任东家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到今年,情况却截然不同。

  似是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将一批假药投入了市场里,不知道是谁做的药,也不知做了多少,开始定价也跟他们广济医馆的真品一样,一颗药丸买三两银子,光从蜡壳外形来看,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但破开蜡壳,闻到气味才能发现,真药与假药所散发出的香气实乃天壤之别,真药用量充足,药材君臣相佐,香气尤为浓郁好闻,自要闻过真品的气味,就罕有人能信假为真。

  “为了不叫都人受骗,我们报了官,又张贴了告示,告诉大家莫要轻信,如需用药可来我们医馆问诊后购买,还跟大家说明白了辨别真伪的方法,只要闻一闻就能清楚。”

  药童道。

  “告示张贴出去之后,假药的确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可没过多久就又卷土重来,这次骗人的价格倒是降了,二两银子、一两半银子、一两银子……卖多少钱的都有,都是打着转卖二手药丸的名头,说药是从我们广济医馆里拿的,还说什么如假包换,编的跟真的一样!”

  罗月止听得认真:“不是报官了?全然没抓到假药贩子吗?”

  “谁知道官府的人怎么回事,每次都说有线索了有线索了,结果每次都扑空,半根头发都没领回来。”

  药童一说这个就生气,说起话来脸蛋子鼓鼓囊囊的。

  “若是拿些艾草、便宜的香药捏个草团子骗骗人,吃不出大毛病,也就算了,偏偏这群贼人脑子有毛病,不是用了药性相冲的材料,就是往药丸子里添熬煮过的朱砂,吃得人上吐下泻,还都怨在我们东家头上!”

  “如此丧良心,更像有意为之。”罗月止问,“我看着不像是假药贩子的手笔,反倒像是同行在使绊子。”

  “这……”药童回头去看文冬术。

  文冬术道:“精力有限,没能查出结果。”

  罗月止继续问:“你们防伪的手段是怎样的?”

  “什么防伪?”药童反问。

  罗月止惊讶地看着他:“都被抄成这样了,未曾更新防伪的手段吗?”

  药童同样惊讶地看回去:“不是都说了闻气味就能辨认,还有比这更鲜明的防伪手段吗?”

  罗月止一时没说出话来,去看文冬术,没想到他也是一脸理应如此的坦然。

  罗月止:“……”

  罗月止:“……这么长日子了,贵医馆难道都没发现,你们这办法有个天大的漏洞?”

  罗月止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药丸蜡封,本就是为了防腐保鲜,买药丸子的时候,谁会一颗一颗捏开来,以气味分辨真假,若真要这么干,还封蜡壳做什么?”

  罗月止真是长见识了:“再者说,我看今日上门讨要说法的人家,穿戴并不豪奢,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若真是钱帛充足,何苦节省那前来问诊的银钱,还要图便宜买那一两银子一颗的假货,你看他们像是能闻到过真品、加以比对的模样吗?”

  药童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愣在原地琢磨半天,又转过头期期艾艾地叫他们东家。

  谁知年轻掌柜好像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沉默半天。

  “此药名贵,本就是针对重症,或急需起效的病患。”文冬术不一会儿便回答。

  “他们贪图便宜,妄想寻求捷径,本就不应该,为何反倒叫我们百般防备。若有人心存侥幸,不分是非,吃出问题也是种因得果,医馆如何能为他们负责?若像今日找上门来,自要将真假在大庭广众之下分辨清楚便可。我们问心无愧。”

  罗月止听完这番话,终于悟到文冬术身上这股冷清劲儿的来处:

  寻常说起医士都是悲天悯人,有菩萨心肠,可这尊不像菩萨而像是神明,从他栖居的九重天远远俯瞰,人世间蝇营狗苟、生老病死仿佛都跟他全无干系。

  治病救人是工作。

  工作之外,谁生谁死,谁贪婪谁愚蠢,照文冬术的说法,都是他们自己的因果。

  他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说去救了。

  “我之前说你是奸商,实在是说错了。”罗月止感叹,“原来是个冷心冷情的石头脑袋。”

  药童不乐意了:“你怎么骂人啊?”

  “非是骂人,而是感叹。”罗月止笑道,“小童莫生气。你们东家是世外仙人,遗世独立,但生意却不该是这么个做法。身怀本事能挣钱没错,但若是任由赝品横行,扰乱市场,不为自己高声申辩,反而指望着清者自清,最终只能是玉石俱焚,你信是不信?”

  药童反驳:“难道叫我们东家满世界吆喝着不要买假货?我们广济医馆世代东家都是杏林圣手,吃皇粮享国俸,这样没有品格的事情可做不出来!”

  罗月止脾气好,仍旧笑着讲话:“小童别着急,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故事,你就明白我所言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