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盏觉得师云琢说的有理, 忙从芥子囊内摸出了那盏鲛珠龙灯。

  “也不知道阿娘如今到箫下隐居了没有,跟师尊怎么样了。”他低声道。

  正在他琢磨着要如何与澹台衣联络时,那厢唐大招与明开峦却冷不丁叫唤了起来。

  “云盏!!你快来看啊!!这是什么!”

  唐大招与明开峦将那两具被开膛破肚的古怪尸体翻了个面儿, 衣衫被剥落了少许,指着尸体的肩头。

  秦云盏诧异的凑过去, 发现在那尸体肩头的隐蔽位置,竟刺了几个指甲盖大小的漆黑的刺青图案。

  “这具也有!”明开峦说, 他犹如福至心灵, 颠颠的跑动起来,又找了好几具尸体回来,扒了衣裳探查,均在同一个部位发现了刺青。

  “还真搞得像是□□组织一样!这刺的都是什么呀!”唐大招左看看右看看,比较道:“感觉像是个什么图腾, 云盏, 你见过这图腾么?”

  “没有。”秦云盏摇头,“师兄,你见多识广,你肯定见过!”

  师云琢上前来瞥了眼, 眉峰轻蹙, 而后他轻轻摇头:“不曾。”顿了顿他道:“与其说是图腾, 倒更像是什么文字,你看,其实拆分开来不止一个。”他以手指点了点比划,叫唐大招等人微有恍然。

  “你连中古文字都认得, 竟然也不认识这玩意儿?”凤襄在一旁环着手臂,啧啧感叹道:“我弟弟这文化水平不得了啊!”

  “你们应该请教一下这里更加博闻强识的人。”师云琢回眸,看向卜算子。

  卜算子似是困了, 一直恹恹的耷拉着眼皮,忽然被叫,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前辈,这么关键的时刻,你怎么能困呢!”唐大招说。

  “我这个岁数的宝宝,每天应该有充足的睡眠,哪儿像你们这群年轻人......”卜算子摇头叹息,迈开小短腿,抄着藕节似的手臂凑过去。

  豁然间,他的双眸瞪得老大。

  “怎么了?”秦云盏觉察到了他紧绷的变化。

  孩童清澈的双眸里涌现出了丝丝缕缕的血丝,他似是极为惊恐,认了许久才喃喃道:“这......”

  大抵是从他的语气中嗅出了不详的意味,周围的人纷纷收敛了戏谑的神色,凤襄的表情尤为凝重起来,他低声道:“还真是一种文字?写了什么?”

  “万人死,堕仙开。”卜算子道。

  凤襄的面色骤变。

  他的身形陡然趔趄,差点儿摔倒,被师云琢撑住。

  “什么什么?”秦云盏还在一旁左看右看,茫然道:“什么东西开?我没听明白!”

  “堕仙?”师云琢听明白了,重复道:“堕仙是什么东西?”

  卜算子尚未开口,那厢凤襄却狠狠的上前一步,厉声道:“为什么会写这几个字!!这是凤绥写的吗!!”

  “应当不是凤绥写的。”卜算子的脸色苍白,他定了定神,低声道:“这是西疆蛮荒地区的巫诅文字,一般人根本学不来,也认不得。”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凤襄诘问道。

  “我少时曾在那里短暂修行过一阵子。”卜算子道:“后来觉得他们的巫诅之术太过阴邪恶毒,且修习艰难,不易传播,便中途弃了,但所幸字还认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师云琢道。

  “堕仙指的是堕仙坑。”卜算子阖了阖眼,似是不愿细想:“上有九天下有黄泉,挖出堕仙坑便可见黄泉所在,往往时间有大型的瘟疫或是战乱,人间死伤过重,堕仙坑便会开启,皆时九幽阴气滚滚入世,任何修士哪怕是飞升入圣者都拦不住,便又是天地间的一场大灾劫啊!”

  “但现在神州大陆处处都太平的很啊,哪儿有什么瘟疫或是战乱?”秦云盏道,顿了顿,他似是有些想明白了,骇然道:“不会吧?为了开堕仙坑,特意去找一万个人来杀?他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的人去!”

  末了他环顾四周,这小小的,被尸骸灌满的凤家庄映入眼帘,他脑子一“嗡”,感觉到浓重的寒凉之气袭上脊梁骨。

  “不会吧......”他喃喃自语道:“他们疯狂的批量造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杀人,开启堕仙坑......他们是疯了吗?”

  “姓柳的就是疯了!堕仙坑开,他能吃得了兜着走吗?我看他就是找死!”凤襄似是忍无可忍,怒声道:“云琢,云盏,我看你们俩别回招摇山了!不如跟我走,我带你们穿过澜沧江,去南疆!去北域!远离中原这个是非之地!”

  “凤襄哥,这不合适!”秦云盏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拒绝了:“我师尊还在招摇山上呢!还有我阿娘,还有红姐,还有宋鲤!若是堕仙坑当真开了,他们要怎么办!”

  凤襄张了张嘴,眼底闪过千万种情绪,他似乎很想说出口,但最终却还是欲言又止,生生咽了下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着旁人?”他咬着牙,眼底掠过淡淡的心疼之色,骂道:“你总是只晓得顾着旁人!”

  秦云盏茫然道:“我——”

  他刚想分辩,凤襄便不再看他,扭头对师云琢道:“你怎么看?”

  “你还需要问我?”师云琢淡淡一笑。

  凤襄:“。”

  是没什么必要问。

  且不说师云琢是全天下最有责任心之人,再者,秦云盏都打算回去,师云琢不可能不舍命陪君子,他们师兄弟两个,大抵是要生死同路的。

  凤襄呼出一口气,眉头深锁。

  “既然如此,我们便在此分道扬镳吧。”他低声说。

  “你要去哪儿,凤襄哥?”秦云盏道。

  “我回澜沧江。”凤襄说:“那里不是还有许多御熙国的余孽吗?你分身乏术,我替你代劳。”他看了眼师云琢,从师云琢的眼底看到了波澜,遂挑唇轻笑,上前去拍了一下师云琢的肩,“虽然大概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们若真在招摇山遇险,我也是帮不上忙的。”

  师云琢微微一怔。

  “你......”他的唇角抿住,像是在压抑滔天的情绪,末了冲凤襄郑重的一拱手,“这份情,我记下了,凤襄。”

  “说什么情不情的。”凤襄拍掉了他的手,微微一笑,“我只希望待尘埃落定时,还能来找你躲懒,所以,务必珍重。”他忽然凑近过来,在师云琢的耳畔低声道:“另外,无论如何,保住秦云盏。”

  师云琢侧目,神色坚定。

  “即便你不说,我也一定会。”

  凤襄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云盏!”他忽然冲秦云盏吹了一声口哨:“过来,我帮你把肚子上的窟窿堵一下。”

  秦云盏:“???这也行??”

  “怎么不行。”凤襄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道:“你知道小狗尿尿为什么一定要抬一条腿吗?”

  “为什么?”秦云盏傻傻道。

  “因为以前有一条很忠诚的小狗,为了能让他的瘸腿主人重新站立起来,就砍下了一条腿送给他的主人,他的主人很感动,成仙之后就捏了一条泥腿给它。”凤襄说:“泥腿不能浸水,所以小狗尿尿才总是要抬起一条腿来!”

  秦云盏黑脸:“......你讲这个故事给我听是什么意思?”

  凤襄:“当然是为了告诉你身体上的残缺是可以通过外力修补哒!”

  秦云盏炸毛:“我怎么听怎么觉着你在骂人呢!”

  凤襄大笑起来。

  他笑得恣意,像是要将积蓄已久的欢喜和不舍都释放出来,师云琢望着他们二人勾肩搭背的亲热身影,唇角轻轻上扬,而后,他豁然间合上眼,身形虚晃。

  “云琢!”卜算子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小跑着上前去,奈何他如今个头矮小,只能抱住师云琢的一条腿。

  他的动作给了师云琢一些外力刺激,师云琢单膝着地,终是没有倒下去,只是做了几个深呼吸,举手摸至自己的脑后。他细长的手指并拢,像是夹住了什么东西,用力朝深处按压下去。

  卜算子的面色骤变。

  男人的身体猛然间变得紧绷,极度的压抑之下是细微的颤抖,他宛然清醒过来,呼吸也变得粗粝。

  卜算子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许久,他看见师云琢伸臂去取秦云盏搁在地上的那盏鲛珠龙灯,假装的若无其事。

  “我从未料想过,你的情劫会落在此处。”卜算子沉默了良久,情绪复杂至极。

  “这与情劫有何关系?”师云琢面不改色,甚至看也没有看他一眼,毫无心虚的苗头,“妖邪所在,剑之所向,无论出于什么,我都是一定要回招摇山的。”

  “我还说是什么,你做什么急着辩白?”卜算子低声摇头,无奈的发笑,“算了,要不怎么说是劫呢。”

  他声音低微,师云琢似乎也并未听见,托起鲛珠龙灯支起身来,“唐大招,明开峦。”

  他喊出了这两个人的全名,是难得的严肃和郑重。

  经过了几番生死劫难,唐大招与明开峦早已将师云琢视为比同宗师兄还有敬仰信任的存在,几乎是有呼必应。

  “云琢哥!”

  “云琢哥有什么吩咐!”

  “你们两个,暂且先不要回招摇山了。”师云琢道。

  “为什么!”明开峦与唐大招异口同声的大叫。

  “这还不明白吗?”卜算子在一旁摇头道:“招摇山危险,非必要还是不回去的好,你们两位的修仙之途还长着呢,没必要就断送在此。”

  “放屁!”唐大招怒了,“我们才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徒呢!对吧阿峦!”

  明开峦:“就是!凭什么云琢哥和云盏就能回去涉险!我们两个就要在后头当缩头乌龟啊!招摇山上也有我们的兄弟姐妹呢好不好!”

  唐大招:“这怂事儿我不干!要回去就一起回去!有危险一起面对!有什么事儿还能帮衬一把!我们两个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明开峦:“就是就是!你们可以看不起我们的修为境界,但是不能看不起我们的胆量!”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云琢莞尔失笑,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抿了抿淡色的唇角,“之前在永宿村,你们不是救了一批孩子么?”

  “对啊,是有这事儿。”明开峦一愣,点头道:“怎么了云琢哥?”

  “那批孩子如今是死是活,有无像凤家庄的人一样做恶事,亦或是被有心之人带走,继续作为倒尸梅的容器,谁也不知道。”师云琢说:“我想,需要人去善后,调查清楚。”

  明开峦怔了一怔,与唐大招诧然对视、

  “那些孩子是你们两个亲手送到家中的吧?”师云琢道:“那没人比你们二位更清楚他们的下落了,这件事也没有人比你们更合适去做。”顿了顿,他语重心长道:“我并非厌弃你们的修为境界,更没有视你们为胆小如鼠之辈,只是这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就像凤襄也需要回澜沧江一样。”

  他这般说,叫明开峦与唐大招眼底的抗拒之色开始动摇。

  “云琢哥,这件事,我们会好好办的!”唐大招与明开峦彼此对视了一眼,复又望向师云琢,坚定的承诺,“我们绝不放过一个邪物,也绝不伤害一个无辜,一定会给那些老百姓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们会尽快搞定这件事!然后......然后就回招摇山找你和云盏会和!”明开峦急声补充道:“我们不会躲避责任的,我们要一起共渡难关!鸣鼎剑宗这么作恶,必须得要人去揭开他们的真面目才行!我和大招去给你们作证!”

  “对!”唐大招咬了咬牙,低声道:“我曾经一度视鸣鼎剑宗为剑修大宗师之殿堂,但近日所见所闻,实在是叫我失望至极,倘若那时候师尊和少宗主给不出合理的解释,亦或是一意孤行,那我自请离开鸣鼎剑宗,绝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这些事,都等你们回招摇山再说吧。”师云琢淡淡一笑,“我和云盏会在招摇山等你们两位归来。”

  “好!那大招,我们不如现在就去,早去早归,速战速决!”明开峦道。

  “好。”唐大招点头,提剑入匣,“我们先去仙市一趟,将你的琵琶修好,不然闯荡江湖,没个趁手的法器也不方便。”

  明开峦点头,二人坚定的冲师云琢一拱手,“云琢哥,就此别过!”

  这两个少年意气风发的离去,目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师云琢才垂眸看向那鲛珠龙灯,他方才并指在上面书写了问候的措辞过去,此刻已经得到了澹台衣的回应。

  一个一个簪花小楷在昏黄的灯罩上显现,墨一样晕染开来,迅速消散,每一个字写的都是那么的迅疾简略,又那么的紧迫。

  “招摇变天,十宗归顺,悬镜门破,祁氏坠亡,剑阁被围,九重受制,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