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柳乘风见无极子面色有异, 不禁疑惑,“您没事儿吧?是我父亲的这副身体有什么不妥吗?”

  “无妨。”无极子睁开眼,摆了摆手, 神色淡然。

  没有人知道,他也曾经做过梦。

  在梦里,他是创世之神, 是编纂世事之书的作者,这个世界, 这世界中的所有的人和事, 都是他笔下编纂出来的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柳乘风就是他一心塑造的一个天选之子般的主角,有他自身的缩影与精神在,涵盖了他太多的心血希望,就如同他的儿子一样,在他笔下, 柳乘风注定披荆斩棘,哪怕有再多的缺点,遇到再多的挫折, 最终都一定可以成为这神州大陆上最耀眼的存在。

  所以, 他可以预料到一切事件的发展, 预料到所有人的结局, 只因为这本就是他的世界他的领土,即便有些许小小的偏差,却也不妨碍大势所趋。

  在他的预见之中,与秦云盏有关的一党人虽然一个个都重生了, 又一个个连结起来, 试图破解他布好的一场局, 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是创世神,这群人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他们的每一步都还是会被自己窥探,他们会不得善终。

  “秦云盏的本命剑会出现在剑冢。”无极子冷不丁开口道:“那把剑的名字叫定山河。”

  “定山河?!”柳乘风吃了一惊。

  “没错,是足以与朝光净、不周并列而名的神剑,若叫秦云盏拿到了,会很麻烦。”无极子说。

  听到这话,柳乘风的眼中闪过嫉妒怨念之色,他咬了咬牙,“你说这把神剑是秦云盏的本命剑,还藏在剑冢?但若真是如此,秦云盏一年前的剑冢之行,怎会一无所获呢?”

  无极子瞄了他一眼,似是对于他的这般赌气之言而感到好笑,“你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觉得他不配。”柳乘风默了片刻,低声道。

  “他怎么会不配呢,他可是曾经差点儿助你飞升的天赐祭品啊!”无极子摇头道:“此事由不得你不信,至于秦云盏为什么会自剑冢空手而回,这怕是要去问问剑阁的陆剑北了。”

  “陆剑北?!”柳乘风道:“他有私心?所以故意藏了剑不给秦云盏?”顿了顿,他“哦”了一声,揶揄道:“我想起来了,他跟苏九重的关系极差,会公报私仇有此举也不稀奇。”

  “你以为陆剑北与苏九重不合?是为着一己私欲?”无极子冷笑一声道:“大错特错。”

  柳乘风骇然。

  “他这哪是藏着剑防着秦云盏啊,他分明是为了防着我们。”无极子漫不经心道:“若我此番不能得知定山河的下落,待到秦云盏回招摇山,他将剑赐给秦云盏,叫秦云盏人剑合一,岂非你之大患!”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般做呢!”柳乘风错愕道:“他与箫下隐居——”

  “陆剑北此人刚正不阿,早年与苏九重乃是故交,若非因倾慕苏九重之妻一事,决计不会与苏九重交恶。”无极子说着说着,眉头紧缩起来,“对了......那个女人——”

  他猛然间像是想通了什么,狠狠一拍桌案,怒声道:“这个女人当真是心机深沉,真是玩的一手绝妙的金蝉脱壳啊!”

  “什么意思?!”柳乘风已经听不明白了,“前辈,我眼下究竟要如何做!”

  “你,立刻带着陆文韬去剑阁,困死陆剑北。”无极子道:“陆剑北此举怕是受益于苏九重之妻,他们根本从一开始就是串通好的!要杀你一个措手不及的回马枪!”

  柳乘风半只半解,但他的确从中听出了紧迫的意味。

  “秦云盏也有许多帮手,是不是这样?!”

  “乘风,相信我。”无极子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斩钉截铁道:“他就算有再多的帮手,也不过就是多几个陪葬之人罢了,待到堕仙坑开,一个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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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炼丹炉?!”秦云盏冲口而出,难以置信道:“大招为什么会被扔进炼丹炉呢!他不是已经通知了鸣鼎剑宗的人前来交涉了吗!凤绥已经这么豪横的敢坐在堂堂鸣鼎剑宗的脸上了??”

  “我不知道鸣鼎剑宗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开峦看起来已经要哭了,“凤绥好像收到了他们的传音符回应,不知道是不是不打算管大招了,突然发难,大招抵抗了两下,就直接被他们以丹阵降服了,说扔进炼丹炉里要把他炼化,以一命换一命,他们一开始还打算把我也一起扔进炼丹炉里,是大招拼命催我逃,我一边逃他们一边追,全打我背上了,幸亏我背着琵琶!”明开峦哆哆嗦嗦的卸下背上的器匣,将那折颈的白玉琵琶露出来,“真是太狠了!”

  凤家庄的丹阵秦云盏领教过,打在身上确实是厉害,他不免气恼。

  “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这是几个意思啊!不是说好要调查出个水落石出的么!”他扭头看向师云琢,“大招被扔进炼丹炉会怎么样?”

  “炼化。”师云琢说:“他们这是在灭口。”

  “我也真是不知道该去找谁了!幸亏你们没有走远!”明开峦抹着眼睛道:“云盏!你一定要救救大招!!!大招是我们的兄弟啊!!!”

  秦云盏身体一动刚要说话,忽听一人嗓音纤细清冷道:“等等。”

  秦云盏一愣,循声回眸,却见一个穿着披风的黑影突然袭出,竟是经久未见的澹台衣。

  “老板娘?!”秦云盏冲口而出,错愕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放心,便一直跟着你们。”澹台衣低垂着头颅,厚重的风帽依旧掩着面容,只泄出几率深蓝色的秀发。

  “她......她是谁?”明开峦扯了一下秦云盏的袖口小声道。

  “壶梁仙市钱庄的老板娘。”秦云盏飞快回答。

  “仙市钱庄的老板娘你也认识?!”明开峦揪着秦云盏的衣袖道:“云盏!你出息啊!那......那要不你问她借点儿钱,我们去跟凤绥交涉,把大招赎回来!”

  “鸣鼎剑宗的人,救来岂非耽搁时间?”澹台衣的嗓音疏离冷淡,“你们两个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正事?这凤家庄你们原本就不该来,与之结怨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你们是还嫌这位鸣鼎剑宗的兄弟给你们添的麻烦不够多么?”

  明开峦脸上的表情倏地僵住,他惶恐起来,祈求的看向秦云盏。

  “不是的,老板娘。”秦云盏颦眉道:“大招他没有坏心,他跟鸣鼎剑宗的其他人也不一样!”

  “那你师尊呢?你不打算管了吗?”澹台衣话锋瞬转,犀利无比,“他还在箫下隐居等着你们,不是吗!”

  秦云盏一时语塞,被怼的哑口无言,面色微微发白。

  “可是——”

  “你小子总是义气当头,我不与你说。”澹台衣转眸看向师云琢,“师云琢,你是他的师兄,你应当拎得清轻重缓急,凤家庄疑影重重是个火坑,如今出来了,短时间便不要再回去。”

  “可是师兄,难道要对大招见死不救吗!”秦云盏急声道:“鸣鼎剑宗显然不准备管他!我想他们不管他......也许是因为他跟我交好的缘故,那他是被我连累的啊!”

  “也许他是鸣鼎剑宗派到你身边的眼线?我很难不怀疑,他莫名其妙的邀请你,还有这位洛水梵音阁的小真人一同接洽黑市的任务是何居心,没准被投进炼丹炉也只是苦肉计,是个全套。”澹台衣冷冷道:“就等着你这个实心眼的小子往里跳,你被人卖了怕是还要替人数钱!”

  “我没有!”秦云盏怒了,“老板娘,我承认我跟你投缘,在仙市你帮过我的忙救过我的命,但是我跟你也是非亲非故!你凭什么单凭臆想就诋毁我,诋毁大招!”

  澹台衣的身躯剧震,一时无言。

  “云盏!”

  一直未曾发言的师云琢忽然出言喝住了他,嗓音低沉克制,“不准这么说话。”

  “我说什么了!我难道说错了吗!”秦云盏焦灼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大招死掉,我做不到!你如果赞同她!觉得只要是鸣鼎剑宗的人我就不该管!那师兄,我们求同存异,不如在这里分开,你回箫下隐居去照顾师尊,我和阿峦回凤家庄救大招!”

  “你荒唐!”澹台衣厉声道:“你两手空空,连把本命剑都没有,拿什么跟凤绥过招!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

  “那也不用你管!”秦云盏怒道。

  “不用我管?!”澹台衣冷笑起来:“全世界最有资格管你的就是我!”

  “!”秦云盏噎住了。

  拼嗓门居然拼不过她,对方光是站在那儿就仿佛带着一股子纯天然的血脉压制,秦云盏呆了两秒,又气又急,红着眼眶跺脚道:“你?你谁啊你!怎么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

  “怎么吵成这样了......”明开峦在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喘,咬着手指头直打哆嗦,“云琢哥,云琢哥你倒是说句话啊!这是内讧了要!”

  师云琢抬手扶额。

  他呼出一口气,反手将装有朝光净的剑鞘从剑匣里拔了出来,倒提剑柄,将上面的那块玉剑穗解了下来。

  “苍生有难,不能不管,更何况唐大招出自兄弟宗门,鸣鼎剑宗不仁义,我们不可效仿,我也不能放心云盏一人去凤家庄。”他将剑穗递给了澹台衣,“烦请带师尊去霜行峰问诊,若有更有效的方子治伤自然是好,若是依然需要那么昂贵的药引子,便将我这剑纹护具当了吧,应可解燃眉之急,旁的等我与云盏回箫下隐居,再从长计议。”

  “护具都不要,若被灵力高强的法器伤及肌理,你该当如何?”澹台衣道。

  “那便不要被法器伤着就是了。”师云琢淡淡回答。

  “你还真是自负啊云琢,你以为你宽容仗义,鸣鼎剑宗的人会感激你么?”澹台衣没有接他的东西,冷冷发问,饱含讥诮。

  “难道做任何事就是为了一句‘感激’吗?你这人真奇怪!”秦云盏道:“做人不要愧对本心就是了!”

  “连把剑都没有,等交代在凤家庄了,我看你小子还怎么嘴硬!”澹台衣道。

  “我身为师兄,定当不遗余力的保护他,这点毋庸置疑,不用操心。”师云琢凝眸道:“只是师尊怕是要托付于你几日了,师娘。”

  他话语平淡如水,但几个字出,如旱天惊雷。

  “师娘?!?!?”

  若是嗓门能表达震惊的程度,明开峦的声音大,秦云盏的声音比他还大。

  “全招摇山的人都知道,九重仙尊的道侣不是......不是早就仙逝了吗?”明开峦哆嗦道。

  “诈,诈尸了?!”秦云盏的嘴角疯狂抽搐。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死遁呢。”澹台衣咬牙切齿的笑,她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感,“云琢,我说你怎会突然接受与我沟通交谈,原是你早就发现了,你实在是敏锐。”

  “师娘过誉了。”师云琢微微一笑:“其实师娘的伪装无懈可击,若非言辞之间流露出对师尊太多的关切之意,我也很难想到这一点。”

  “唉,你跟我家这个愣头青傻小子,真是两个极端啊。”澹台衣摇头道。

  “什么啊什么啊!”秦云盏在一旁听得是一头雾水,见对方又拿着师云琢拉踩自己,不由得不服,“她怎么就是师娘了!师兄,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她就是师娘啊!你也说过,师娘走的时候,你都还没来箫下隐居呢!有没有可能是你认错了呢!没准儿她就是个贪图师尊美色所以恶意冒充的——”

  “你师尊有什么美色好贪图的。”澹台衣嗤笑了一声,打断他的话,举手摘下了兜帽。

  她冰清玉洁的冷艳容貌终于暴露在了天光之下,深蓝色的秀发垂落飞舞,像是浸染了海的色泽。

  秦云盏倏地像是被人点了哑穴,骂骂咧咧的话语全部被打回了肚子里。

  好半天,他颤巍巍吐出一句感慨。

  “娘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