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剑尊他为何抢亲[重生]>第89章 累棋之危   既然是流言,不信也罢。……

  “小友可否陪我将此局下完?”

  萧倚鹤愣了一下, 低头看了看他补好的棋局,心想这也没什么好下的,除非黑子有翻天之能, 否则必输无疑啊。正琢磨着,对面人已将盛了白子的棋盒推了过来。

  他一只脚正往下迈,此时已不好直接走人了,只能干巴巴坐下,拈起颗白子来, 随便落了个地方。

  黑子紧随而来。

  有一会儿,烂柯台上寂静无比,只有彼此“吧嗒、吧嗒”落子的声音。

  萧倚鹤根本无心下棋, 是故落子也落得心不在焉的,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这人身材瘦削,手背上青筋骤显,顺着衣袖看上去, 瞥见对方线条凌厉的两颊,眸下泛着青,一双眼睛色浓却无神, 深深地凹陷进去。

  他年轻时应当生得很端正, 眉眼之间犹见曾经清隽痕迹, 但却不像其他修者一般驻颜有术,而是任凭自己容颜逝去, 似一垛雨后曝晒的稻草,失去了水分,干而枯黄,散发着潮湿沤旧的味道。

  萧倚鹤琢磨着,此时此地, 清静宗中能有哪位长老不必去赴宴,跑到这里来躲清闲?直到他视线下移,落到他的颈侧——那里生着一条月牙形的浅红色胎记。

  他一瞬间惊醒,重新将目光凝聚在此人脸上。

  这不是胎记,而是毒兽尾鞭所蛰!

  当年有毒兽侵害周边村镇,清静宗排遣数人下山伐兽,带队的段从远为推开险些落入兽巢的师弟,而被毒兽狠狠蛰了一口,尽管后来救治得当,未有性命之危,但却留下了难以平复的蛰痕。

  ——段从远?!

  萧倚鹤睁大了眼睛,手指微僵,夹悬于半空的棋子摔落下去,“啪嗒”弹跳数次,滚下了石桌。

  段从远俯身将棋子捡起,递给他:“请。”

  萧倚鹤拿回棋子随便往下一按,段从远望着他下的这一步,停顿了片刻,又问:“小友可是有什么心事?”

  “啊?”萧倚鹤低头瞄了一下,“……”

  一颗白子端端正正地躺在四方空格中央。

  他尴尬地推了推,把它推向旁边的交叉点。但心里仍在想,段从远确实变化很大,他放纵着自己脸上的皱纹和两鬓的白发,加上身材消瘦,看起来像是即将步入老年。

  可是当年段从远是清静宗的一枚美玉。

  比起早已定亲的南荣麒、荒诞不羁的萧倚鹤,又或者是看起来温文尔雅实则深不可测的宁无致,以及天天板着一张冷脸的薛玄微……段从远是道门里难得的出身好,又才貌俱佳的好苗子。

  他与妹妹段思影都出自人间世族,是当时宰执之子,一入道便拜在了清静宗宗主门下。他年岁与萧倚鹤相当,却又没有那些顽劣的臭毛病,是而深受少女们爱慕,甚至有人做了他的小像天天揣在怀中。

  按理说,段从远这样的人,理应一生顺风顺水,携道侣佳偶一同得道飞升而去。

  不应……不应是这样一幅潦草貌。

  许是萧倚鹤发愣太久了,段从远的指尖在棋盘边缘轻轻敲了几下:“小友再失神,便要输给我了。”

  萧倚鹤轻咳两声,忙定睛打量棋局,就在他胡乱落子的时候,黑子已经反杀回来了,他确实快输了。他摸摸鼻子,笑道:“我认输,我这臭棋篓子,下得实在不堪入目。”

  “与我一同下这局棋的人,也一样棋艺不佳。她活泼好动,很难坐得住,这局也是,才下到一半她就借口跑了。”段从远看着棋局,脸上流露出微微怀念,“只可惜,这局棋她再也无法陪我下完。”

  萧倚鹤愕住,这岂能听不明白,这是思影留下的残局!

  早知如此,他连碰都不会碰,更不会来这烂柯台。

  “罢了。”

  段从远摇了摇头,道:“我以前总跟她讲,修棋亦是修道,棋行天下,大道至简。”他手中捏着一枚黑子,目光眺向远处云海,“可我如今反而参不透,这大道究竟是什么?修道修的又是什么?”

  萧倚鹤只好讪讪说:“晚辈修行浅薄……不知。”

  段从远又问:“棋有黑白,人有黑白,道也有黑白吗?若是如此,何为黑,何为白?”

  “……”萧倚鹤心说你探究得有点太深刻了,我若是答得出,今年万法会上就是我开场了,“晚辈亦不知。只不过……”他偏过头,“棋之黑白,乃由人定。此时你手中所持,名为黑子,可我若非说它是白子,旁人又能奈我何?”

  段从远侧目注视了他片刻,突然一皱眉:“狂悖之语!变白以为黑,倒上以为下,岂非贤愚不分,是非颠倒?”

  “晚辈痴愚,只是在讨论棋之黑白而已。”萧倚鹤赶紧揖手,准备挨两句斥责便能顺势开溜了。

  谁知他屁-股才刚从石凳上挪开,就听段从远笑了:“你让我想起一位旧友。”

  萧倚鹤被迫把屁股放下:“……”

  “他曾摔坏了我一张好琴,也曾在这烂柯台上观月赏雪,口中更如你一般,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他若还在,或许真能颠覆黑白是非也……说不定。”

  听他之语,萧倚鹤迅速对号入座,后颈冒出密密麻麻小冷汗,您嘴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妄图翻覆黑白的……该不会是我吧?

  段从远将一粒棋子抛起落下、抛起落下,突然猛地一把握住,攥在掌心:“你说,当初他背道而行时,可想过自己是黑是白?他若活着,看到如今世道,会作何反应?他若真能涤荡怨灵,为何不涤荡干净?!”

  他一句又一句,目光一瞬间变得锋锐而咄咄逼人,质问得萧倚鹤微微后仰,呼吸也一窒。

  可他质问得没有道理,自己何时也没有想过悖道,只不过是当时形势所迫,实在没有别途。

  良久,萧倚鹤找回自己的呼吸,只好装傻:“……不知您说的是谁?而且我又不是他,我怎知他心中所想。”

  段从远的目光变得复杂,他看了看萧倚鹤,终于将已捏出裂缝的棋子放下,痴痴道:“对,你又不是他。如果是他……他会明白的。”

  萧倚鹤汗颜:不,他不明白。我本尊就坐在这里,你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

  段从远神色愈加阴郁,收拾了棋局,又重新摆了起来,萧倚鹤看着他一点点地把棋子恢复成方才那局残棋的模样,俨然是要跟他重新下过。

  “……”直到手里又被塞进了棋盒,萧倚鹤觉得,他不仅是身体有点问题,可能脑子也不太好了。

  “——宋遥!”

  正苦恼该如何脱身,烂柯台下倏忽响起一声略显焦急的轻唤。

  他忙转头,见是薛玄微,心底直呼救星来了,忙眨巴眨巴眼睛朝他求助。

  薛玄微匆匆找来,远远的看见他身旁坐着那个阴晴不定的段从远,心里微微提起,待走近了,又稳下脚步,低低呵斥了一声:“外门弟子不告而乱走,是为不敬,回去领罚。”

  “是,宗主!”萧倚鹤赶紧丢下棋盒,忙不迭跑到他身边。

  段从远看着他俩,眼神深重:“恰好遇上,便叫他陪我下了局棋。我与他相谈甚欢,薛宗主看在我的面子上,便免去对他的责罚罢,就叫他到我房中,再陪我手谈几局。”

  薛玄微低头看了萧倚鹤一眼。

  萧倚鹤眼皮子乱飞:相谈甚欢就是胡扯!

  薛玄微将他往身后一捞:“这弟子是新来侍奉起居的,尚未学好规矩,不便去叨扰段宗主。夜深了,段宗主早些回去,明日万法会开坛仪典还需你主持。”

  说着便带上萧倚鹤就走。

  没几步,段从远扬声叫了一声:“薛宗主。”

  薛玄微停下脚步:“段宗主还有何事?”

  段从远慢悠悠地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桩流言,想听听薛宗主的看法——外面都传萧倚鹤没死,薛宗主对此事怎么看?”

  薛玄微脸色不变:“既然是流言,不信也罢。”

  “也是。区区流言,自然不必放在心上。”段从远仿佛真的只是随口提起,紧接着竟没有追问,就这样随便放下了。他以一个小法术将石桌上棋子固定,以防再被后来人弄乱,这才走下烂柯台。

  夜风一扬,他肩头华发更著,折着灰白色的暗光,像是一尊老了很久的石头雕塑:“明日巳时是斗法第一场,今年俊杰无数,定是很有看头的一日。”

  他走过薛玄微,朝萧倚鹤笑了笑:“那段某就先预祝这位小道友,能够在大比中取得好成绩罢!”

  段从远一走,萧倚鹤立刻无辜地看向薛玄微,示意自己真的只是出来散步,根本没想到段从远竟然会抛下筵席,跑到这种犄角旮旯里来。

  “不过我觉得他很奇怪,”萧倚鹤小声说,“他好像认出我了,又好像没有。”

  薛玄微瞪了他一眼:“先回去。”

  萧倚鹤抱住他手臂,笑嘻嘻作温顺状:“好哦!你回来得这么早,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他贴在薛玄微袖口闻了闻,“我猜猜……有雪花鸡淖、糖酥排骨,还有江米酿鸭和蜜丝山药!”

  这些分明都是临行前他亲口点的菜,薛玄微朝他脑门一弹:“都不给你,罚你不许吃饭。”

  “不吃饭也行。”萧倚鹤捂着弹红的额头,踮脚凑到薛玄耳边,“吃……你?”

  “……”

  薛玄微将他一张一合故意做出吞吃状的嘴唇紧紧捏住,不答,不允,耳根却微微红了。

  ·

  而此时,清静宗无为殿。

  段从远手执银签,挑着一豆灯芯,黯淡的烛火猛地跳跃了两下,倏忽明亮起来,照见案前一双沉郁的眉眼……以及地上一左一右两道墨影。

  他烹上茶,焚起淡淡乌药香片,伴随着茶瓮中咕噜的起沫声,他将两方棋盒翻倒在桌上,一颗一颗地数起棋子,丢进同一个盒子里,直到两色棋子混杂在一处。

  窗外凉风乍起,卷得扇页拍打窗柩,段从远端起盒子晃了晃,听着咣啷啷的响,才抬头看了眼窗外,向对面的墨影道:“要变天了。”

  对面人单肘倚靠着桌案,一膝屈起另一膝平展,眼尾飞长,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扇,等茶沸:“我知道。”

  他伸个懒腰,又笑着重复一次:“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