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57

  那天晚上, 邢誉川又做梦了。

  戚宁玉在他吃完饭后就走了,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他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戚宁玉离开后关上的门, 一直看到了晚班医生来查房。

  他躺回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于是他又梦回了那栋只剩下灰烬的房子里。

  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动过,因为梦里的他不许别人动,一切都是被烧后的样子。

  他今天穿整整齐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 跪在发现戚宁玉尸体的地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像是一具空壳的躯体摆在那里, 从早上一直跪到晚上。

  他忽然拿出了一个打火机, 抬起一只手, 用另一只手去点衣袖。衬衣的材质很易燃,一点就燃起了整个衣袖,他一动不动盯着手臂上燃起的火,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阿誉!你在干什么?”

  邢肃忽然从他后面冲出来,捧起地上的灰烬扑在他手上,烧灭了衣袖上的火,怒眼瞪着他。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邢肃, 像是不知道邢肃为什么生气般,回答道:“我只是想试试被火烧了有多疼,原来不是很疼。”

  他的手臂已经被烧得起泡, 有的地方皮肤绽开见得肉了,他却不觉得疼,还用手指戳了戳, 再次对邢肃表示,“真的一点都不疼,所以宁玉也不疼的,对吧?”

  邢肃呼吸一窒,然后说:“阿誉,你清醒一点!宁玉已经在不在了!”

  他奇怪地看了眼邢肃,像脑子不清醒的人是邢肃,他回道:“我知道,所以我来这里再看看他,再陪陪他,以后可能我就不来了。”

  邢誉川猛然睁开眼,看到了病房一片白的天花板。

  窗外面还是一片黑暗,时间还是深夜,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大的爪子捏紧了,疼得他不自觉倦缩起来,梦里的一切就像一个没有边际的沼泽,他陷在里面不断下沉。

  “宁玉。”

  他自言地喊了一声,忍着胸口的疼伸出一只手,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

  好不容易碰到手机,他用力一抓,手机却被一下碰到了地上,他连忙翻身去接,结果整个人从床上摔了下去。

  他没顾上起来,捡起手机就拔了戚宁玉的的号码,但他习惯性拨成了戚宁玉以前的号码,电话通后,一直没有人接。

  ——宁玉。

  ——宁玉!

  ——你怎么不接电话!

  ——接一下好不好!

  电话连续自动挂断了3次,他偏执地继续打,那头却有人接了。

  “邢誉川,你够了没!”

  戚宁玉声音从手机传出来,邢誉川仿佛一下从沼泽里伸出了头,呼吸到了空气。

  ——宁玉没事,他的宝贝好好的!

  他不自觉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带起了鼻音,他克制着对手机说:“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声,宁玉,晚安。”

  戚宁玉听完邢誉川的话直接挂了电话,盯着手里的手机发愣。

  他刚洗完澡出来就听到熟悉的铃声,打开抽屉看见了他以前用过的手机。他记得他当初走的时候把手机扔进浴缸里泡水了,但是现在手机好好的,连他扔了的手机卡都还有话费。

  半晌后,他把手机扔回抽屉里,不去想,上床睡觉。

  第二天,戚宁玉去看了邢誉川,带了兰姨做的早餐,没提昨天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邢誉川后来才发现他拔错了号码,反应过来是戚宁玉接了他修好的手机,戚宁玉发现了他偷偷修好的手机。

  但戚宁玉不提他也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就这样他在医院住了两天,戚宁玉一早一晚会来看他一次,来的时候都会带兰姨做的饭,每次看他吃完,询问医生他的情况,叮嘱他好好休息再离开。

  除此之外戚宁玉不会对他多说别的,可这已经是一年以来他与戚宁玉离得最近的距离了,他甚至期望可以永远住院住下去。

  “可以出院了,回家好好休养。”

  第三天一早,医生就直接破灭了他的期望,他不愿地叫住医生问:“真的不用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吗?”

  “你难道不想出院?”

  医生惊奇盯着他,又重新说了一遍他的情况,“你已经不需要再住院了,一个月内注意多休息,不要剧烈动作给肺增加负担,最好能在空气质量好的地方疗养,千万不能吸烟,二手烟、其他什么吸进肺里的都不行。”

  邢誉川悄然地看向了戚宁玉,他不是想留在医院里,只是他在医院戚宁玉才会来看他。

  “谢谢医生。我现在就去办出院手续。”

  戚宁玉懒得去猜邢誉川的心思,接过医生的话,然后不理邢誉川和医生出了病房,办理完出院手续才回来。

  邢誉川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等戚宁玉回到病房他就站起来,“可以走了。”

  戚宁朝着他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又出了病房。

  韩堇不放心他们,一直叫人在医院楼下守着,他们出院也开车跟在他们后面。虽然这几天什么也没发生,但看到戚蓉20几年前就干出的事,他觉得没有什么是那个女人干不出来的。

  听到邢誉川出院的消息,他就给邢誉川打了个电话。

  “阿誉,你们已经离开医院了吗?”

  邢誉川坐在副驾,开了免提,回答道:“在路上,有事?”

  “就告诉你一声,程子律的葬礼在今天。但是、戚蓉没有去葬礼,感觉有些奇怪,你们小心点。”

  “知道了。”邢誉川回答完韩堇就挂了,微蹙起眉头思忖。

  以戚蓉对程子律在乎的程度,哪怕是真的疯了也不可能不去程子律的葬礼,有什么对戚蓉来说比程子律葬礼更重要的?

  他不觉地视线落在了戚宁玉身上,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宁玉,上诉进行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戚宁玉的余光朝他一瞥,“韩堇没有向你汇报?”

  韩堇确实都和他说了,邢誉川顿时噤了声,他只是找个话题和戚宁玉说话,可戚宁玉这么一说他顿时没话可说了。

  他想到梦里的那场火,他不知道梦里的事有多少能和现实联系上,戚蓉的反常让他很不安。可他害怕向戚宁玉说太多梦里的事,他也不想让戚宁玉知道梦里的那些事,他希望戚宁玉平安健康,他不敢去想戚宁玉是不是可能真的经历了那样的死亡。

  “有人跟着我们!”

  戚宁玉注意着车的后视镜忽然开口,邢誉川也往后视镜看去,发现了一辆有些奇怪的车,那辆车忽然变道,卡进了他们和后面车中间,可是在前面并没有什么需要变道的障碍。

  那辆车把韩堇的人和他们隔开了。

  邢誉川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又免提接起来,响起来后面跟着他们保镖的声音。

  “邢总,有辆车卡进来了。”

  邢誉川又往后视镜里看了眼那辆车,是辆普通的轿车,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

  保镖接着又说:“前面是路口,你们在红绿灯变道,走最右边的道,我们把车拦下来。”

  邢誉川往前看去,红绿灯离他们不远,临时变道后面的保镖就可以把跟着他们的卡在原车道。红绿灯井然有序,到处都是监控器,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他心里越加不安。

  “我知道了,变道时我打双闪。”

  戚宁玉直接应了保镖的话,然后专注地开车。

  邢誉川紧张地捏紧了手机,不停去看后面跟着他们的车,仍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当车进入红绿灯区,戚宁玉临时变道,转到了最右边的车道,后面保镖的车立即跟上来,抵在他们的车后面,那辆车没办法再跟,而按指示车道只能往前,而他们右转。

  邢誉川没有松口气,他撇头望出去,跟他们那辆车正好开上来和他们平行,对面的车窗忽然放下来,里面一个男人朝他看了一眼,又把车窗关上。

  这时,红灯到了时间,戚宁玉把车开出去。

  他还在想那男人为什么要开车窗,接着就听到一声急促的喇叭响声,一辆迎面而来的货车忽然逆行到了他们的车道。

  “宁玉!”

  一瞬间他想明白了所有事,跟着他们的那辆车是故意让他们发现的,目的就是逼他们变道,当年戚宁玉的父母大约也是被同样的方法害死的。

  但他想到时已经来不及了,那辆货车直直朝他们撞来,他下意识扑向戚宁玉,甚至来不及看戚宁玉一眼。

  嘭——

  车撞上了。

  “哥哥!”

  邢誉川仿佛听见了小时候的戚宁玉在叫他,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宁玉宝贝的脸,笑了笑。

  “别怕,哥哥在。”

  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戚宁玉被撞晕了,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四肢被绑着,浑身都感觉到疼,不过应该没有很严重的伤,还能动。

  接着,他抬眼看出去,眼前的竟然是一个灵堂!

  程子律的灵堂。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车祸现场被绑到程子律的灵堂的,他最后的记忆是逆行的货车撞过来,邢誉川扑到他身上。

  “邢誉川!”

  戚宁玉喊了一声,努力撑着坐起来,扭头往后看去。

  邢誉川躺在他背后,一条腿上满是血,染得地板也红了一大片,连绑都用不着,看起来奄奄一息,一动不动。

  “邢誉川?邢誉川!”

  灵堂里只有他们,戚宁玉又叫了两声,邢誉川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努力往前蹭了蹭,蹭到了邢誉川身边,低下头去听邢誉川的心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他又支起脖子叫:“邢誉川,你醒醒!邢——哥哥,你醒醒!哥哥——”

  “咳——”

  邢誉川微不可闻地轻咳了一声,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看到了戚宁玉。他想抬手去碰一碰戚宁玉,可是却动不了,他只能艰难地掀了下嘴角,然后声音微弱地问。

  “宁玉,你有没有受伤?”

  戚宁玉恍然怔住了,直直地瞪着邢誉川。

  邢誉川自己都快死了,关心的却只有他有没有受伤,他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哥哥”。

  他动了半天的唇,最后只说出来一句,“我没事。”

  “那就好,别怕。韩堇会来救我们的!”

  戚宁玉感觉一点也不好,邢誉川可能撑不到韩堇来救他们,他必须靠自己。

  邢誉川虽然没被绑,但看起来还能自己呼气已经很了不起了,不可能替他解绳子。

  于是,他小心翼翼站起来,视线扫了灵堂一圈,大约是别墅布置出来的,这里是别墅的客厅,落地窗外有一个游泳池,窗户紧关着,到处都没有人影。

  最后,他的目光定在棺材前面的香案上,灵位前面正燃着几柱香,可以用香烧掉手上的绳子。

  “戚宁玉,你要干什么?”

  戚宁玉还没行动就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他立即转头看去,看到了从大门进来的戚蓉。

  他从小时候离开了戚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戚蓉,此时难以将眼前这个形如枯槁的人,和当年那个精致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怎么?不认识我了?”

  戚蓉一步一步往里走,走到了灵堂的中间停下。

  戚宁玉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拧了一桶汽油,刺鼻的汽油顿时让他回想起来上一世最后的大火,他不由地崩紧了神经。

  “没关系,反正你们要一起给小律陪葬。”

  戚蓉说着就拧开了汽油桶,开始往灵堂里泼,邢誉川躺在地上不能动,戚蓉对直地把汽油往邢誉川身上泼去。

  戚宁玉动作先于大脑反应,他用力一跳,整个人跳起来撞开了戚蓉。

  戚蓉被他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四肢不能动,只能直直地摔下去,砸在邢誉川旁边。

  “宁玉——”

  邢誉川声音极低地叫了一声,他没时间理,支起身站起来对着戚蓉说:“你这么做,你以为程子律会高兴吗?你知道程子律以前和我说过什么吗?他说他羡慕我,要是他妈妈也死了就好了!”

  “闭嘴!”

  戚蓉激动地大吼了一声,但是瞬间又冷静下来,冷笑地对着戚宁玉说:“你不用说那么多,想拖延时间?没用的,反正今天我们都要一起去陪小律。”

  一起去陪程子律?戚蓉已经不打算活下去了!

  戚宁玉心里升起一阵恐慌,如果戚蓉只是想杀他们,或许他还能拖延一下时间,可是面对一个打算去死的疯子,他大约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果然,戚蓉再次拧起汽油桶,往灵堂里到处洒,同时聊天一样的语气说:“戚宁玉,要不是你们一家,我和骁文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是你们对不起我们一家,凭什么是小律遗传了那该死的病!凭什么你就健健康康。”

  “因为血友病就是女性携带,男性得病——”

  “闭嘴!”

  戚宁玉一开口戚蓉就打断,他趁着戚蓉说话时悄悄往香案那边挪动,他要拿到香烧开绳子。

  “不许动!”

  戚蓉发现了他的动作,拿出打火机打燃,视线转向邢誉川说:“你再乱动,我现在就烧死他。”

  戚宁玉顿时僵住了,死死盯着戚蓉。

  戚蓉接着收起打火机继续往灵堂里洒汽油,灵堂的两边堆满了花圈,落地窗的窗帘全都是易燃物,再洒上汽油,一点就燃。

  “宁玉,走——”

  邢誉川用力全力大喊,却几乎没有喊出声音,戚宁玉垂眼看了看他,戚蓉扔掉了洒空的汽油桶,走到灵堂正中的棺材前,看着里面的程子律小声地啜泣起来。

  “宁玉,快走!”

  邢誉川终于喊出了声,戚宁玉听到声音连忙转头,看到邢誉川竟然爬了起来,他震惊地缩动瞳孔。

  接着,邢誉川朝着戚蓉扑过去,死死抱住了戚蓉,又对他大喊。

  “走!”



  戚宁玉犹豫不动,他不知道他该不该走,他无法接受用邢誉川的命换他活下来,他不能再欠邢誉川一次。

  “谁也别想走!”

  戚蓉疯了一般笑起来,然后一脚踢在棺材前的香案上,香案被踢倒,上面香炉里点起的香倒下去,落在地上的汽油上面,顿时火焰燎起来。

  “宁玉——”

  眨眼间火苗就蹿遍了整个灵堂,他们被包围在火中。

  戚宁玉倏然愣住了,他惊恐地看着周围的大火,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上一世的那场火里,火燎起来烧到他身上,他都忘了扑,反正扑了也没用,周围全是火,他已经出不出去了。

  重来一次,最终他还是逃不掉被烧死的结局。

  “宁玉!”

  戚宁玉忽然听到邢誉川叫他,他已经痊愈的痛觉失常好像瞬间又恢复过来,他痛得浑身抽搐起来。

  “别怕!”

  他随即就被一双手抱住,那手直接拍掉了他身上的火,他耳边响起了邢誉川的声音。

  “哥哥在这里。”

  戚宁玉脑子里把上一世和现在重合在了一起,愣愣地看着邢誉川,接着被邢誉川拉到了棺材旁边。

  火烧得太大,影响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一个虚影,隐约见邢誉川把高处的棺材拽下来,棺材里的程子律被抖出来,邢誉川就扔开了程子律的尸体,一下把他按进了棺材里。

  “你干什么!住手!”

  戚蓉一声大骂,捡起香炉一下砸在邢誉川头上,邢誉川的头立即被砸出了血。但邢誉川没管戚蓉,低下头来抱着他的脖子,用力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宁玉,别怕。”

  戚宁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对发生的一切都很清楚,可是像是大脑无法处理一样,身体做不出反应。

  他任邢誉川把他按进棺材里,盖上棺材盖,他的眼中只剩了一片黑暗,接着他感觉到棺材在移动,他的意识终于回笼,想明白了邢誉川想做什么。

  “邢誉川!”

  他用力地喊了一声,他想挣扎,想掀开棺材出去,可他却一动不动。

  他脑中浮现出灵堂里的情况,就算没有多余的东西,但那些花圈和汽油已经把整个灵堂都烧起来,那么重的棺材,邢誉川本来就受了重伤,还要推着棺材穿过大火。

  他不知道邢誉川怎么才能做到,可是他能感觉他在移动。

  他尽量让自己不能邢誉川增加负担,他希望自己能够轻一点,脑中走马灯一样闪过与邢誉川的20年,前世的19年,加上这一世的1年。

  小时候的邢誉川总是牵着他的手,长大后的邢誉川脸上张扬着耀眼的笑,后来的邢誉川满眼的柔□□望,那个偏执的邢誉川眼中全是疯狂。

  还有刚刚最后一眼,邢誉川看着他时的决别。

  砰!

  黑色的棺材撞破了落地窗的玻璃,滑向了院子里的游泳池,棺材盖被撞得翻开。

  戚宁玉眼中一下有了光,他看出去,对上了火中邢誉川的双眼。

  他身上的绳子刚才被烧到,现在已经断了,他一下撑起来,抓住了邢誉川的手,带着邢誉川一起跌向了身后的游泳池。

  “宁玉!”

  咚!两人一起掉进了游泳池里。